这段关于狐突因忠而死的记载,是《左传》“有忠70见”中的第10见,此前9见(注),从忠文化的角度衡量,无论从文字量还是从指事、寓意等方面,都不能与此段同日而语。从春秋时文献所载忠文化时序的前后讲,这段史料的“父教之忠,古之制也”揭示:是时,忠已从意识阶段,迈进了文化殿堂,是父一代教育子一代的教化内容,而且已约定成俗、古传如制,成为一种行为规范。所谓“策名、委质,贰乃辟也”则是说:策名而追随,委质为臣下,是不能改变的。如教之改变,那就开辟了二心之路,是教之不忠。狐突的意识形态,就是社会意识形态的具体反映,可见在此时,忠就是“不二”,“二”便是不忠,这是人生准则,也是忠文化的内核。他告诉怀公,人臣不能事二君,如果我召回他们,脱离重耳,即是教他们心怀二志。做父亲的这样教育儿子,还怎么奉侍国君你呢?如此畅快淋漓的回答,狐突是在为忠献身,是在以自己视死如归的实际行动,践行忠文化、充实忠文化。狐突的这段话,道出了忠文化的最本质内涵“不二”,讲出了忠文化的核心“唯一”。他的这个“不二”不仅仅是忠君,而是对人、对事的“不二”,是对忠的最简朴、最准确诠释。狐突的这一番表述和坚守,也进一步证明,至此,晋国的忠文化,大体臻于成熟。当然也说明中国忠文化到春秋的这个时段,已成为人臣乃至于整个社会的一个新的行为准则。经此史料佐证,中国的忠文化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和时段。忠文化,经过忠意识的雏形,跨入忠文化的早期阶段,这正是忠文化的发轫与滥觞。春秋初期的晋国,晋国的名臣狐突,为中国忠文化的诞生启幕。在中国忠文化的发展史上,镌划时代,青史留名,名不会朽。 狐突其人与狐氏地望在晋国的历史上,春秋时期的晋献公,开启了晋国的勃兴。依《周礼》,献公的父亲曲沃武公,是不能临晋侯之尊位的,因为他是小宗,是庶而不是嫡。但是姬周之朝,东迁之后,礼、乐继续崩坏,“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兵草不休,诈伪并起”。曲沃武公承祖曲沃桓叔、父曲沃庄伯之志,继续与晋侯对峙,最终以67年之坚守,杀五君遂一君,以庶出之小宗,“犯上作乱”,取得晋侯之位,史称晋武公。志酬意得的武公,临位两年即崩,其子诡诸继位为献公。献公之手笔,强过乃父。他诛桓庄之族,除却国之隐患;扩建绛都,强化国之中枢;兼并小国,开拓国之疆土;融合戎狄,扩大国之影响。把个小晋国变成了大晋国。在一系列功绩之余,又与狐戎联亲,大戎伯行狐突成了晋献公的老丈人。至此,将载誉于晋国史上的大戎狐氏,鹊起晋土。 《国语·晋语四》有载:“狐氏出自唐叔。”这位代代生长于戎狄的大戎伯行狐突,乃是唐侯姬虞之后。或许正是当年叔虞封唐之时,成王命叔虞施“启以夏政,疆以戎索”之策,不必拘泥《周礼》,相对松宽的国策,导致了叔虞之后中,有融于狐戎者,狐突正是这支姬氏之后。狐突之族虽多年生长繁衍于狄,却养育出狐毛、狐偃、狐姬等非常优秀的子辈。狐氏家族的实例,正好解除长期以来“戎狄必落后于华夏”的陋蔽之识。狐突率其家入晋为宦后,自己做了晋国大夫,晋太子申生的辅臣和老师。儿子狐毛、狐偃,追随晋公子重耳,成了后来晋文公的股肱之臣。狐突以其鲠介之行,忠诚之举,在太子申生失宠于其父献公,献公准备“废嫡立庶”,巧施“伐东山皋落氏”之计,陷害太子时,矢志不移,忠于职守,引述周王室35年前发生的灾难史事,告诫太子:“内宠并后,外宠二政,嬖子配嫡,大都耦国,乱之本也。”(《左传·闵公二年》)提醒太子,不应拘于自己是太子的身份,应对自己的人生之途,独辟蹊径,从太子位悄然退出,以顺应献公“废嫡”之意,以利于国安、民生。虽然太子申生,没有听狐突忠告,最终死于非命。但狐突却尽了为师之道,尽了为臣之忠。从智引古事,说服太子,到居理不退,拒招二子,狐突的生死进退,所作所为,昭然于史。在有限的关于狐突的文献记载中,每一载必有忠的内容,每一事必是忠文化之结晶。他的事迹给后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为中国忠文化之滥觞,留下深深的印记,为太原的地域文化宝库,留下永久的篇章。他就是中国忠文化发轫的标识。 关于狐突是何方人氏,狐氏地望在哪儿,史册勿勿,没有留下清楚的标记。《国语·晋语四》在交待晋献公之妾狐姬时有载:“狐氏出自唐叔。狐姬,伯行(狐突之字)之子也,实生重耳。”这就是史书上说,狐突的儿子狐偃,是晋公子重耳之舅的依据。《中国史研究·论春秋中山与晋国关系》中,史家考:“狐氏出自旧族,与周同姓,姬太伯居于戎,故以狐为氏。”以此考论,春秋时白狄部之狐氏是周王朝姬姓宗族中,融于白狄部族的一支。所谓狄部族,是春秋时对文化相对落后,习俗有别于华夏的异部族称谓之一。先融于戎狄之唐叔一支“大戎狐氏”,在晋献公为侯时,又回归于晋,成为春秋时晋国望族。这是狐氏族群春秋之前的来龙与去脉。关于狐氏地望,较早出现于唐《元和郡县图志》。是书《卷十三·河东道二·太原府》之交城县载:“本汉晋阳县地,开皇十六年(596),分晋阳县置交城县,取古交城为名属并州。”还载:“狐突山,在县西南五十里。”这则史料可证,在唐朝时,习惯上仍以今古交为当地地名表述上的坐标中心。这条出自唐代的地理文献,更重要的是告诉我们,早在唐以前,就有以狐突命名的山脉,而此山就在当时太原府的属县交城。为什么要以狐突的名字为山命名呢?因为此山有狐突、狐偃、狐毛父子三人的墓地。可见在唐之前,此山还不叫狐爷山,也不叫马鞍山,而是叫狐突山。 无独有偶,在中国最大的类书《永乐大典·太原府》中(卷5220),亦有记载:“狐突山,(交城)县西北50里,亦名狐突岭,有春秋晋大夫狐突及其子舅犯坟庙存焉。”这则古载,又传递给我们一个信息,狐突山还有另一个名字狐突岭,而狐突岭上不仅有狐氏坟,还有狐氏庙。为什么狐氏之墓地、祠庙,都要建在狐突山呢?显而易见,这里是狐氏家族的祖籍地望。或曰:空说无凭,何以见得?答曰:史书缺载,寻故事,唯有依古地名、古习俗、地域古文化,来分析、推断、考订。以中国古地名命名之习,凡以人名为地名,此人多为当地之名人,亦或是为当地民生作出贡献之外地人。以狐突之名为山名,便是明证。此其一。其二,中国古葬习俗,活,可行千里之外,死,魂必归故里。这是一条传承千载的民俗文化,狐突之墓陵,依俗建址狐突山,是“魂归故里”,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其三,山西狐突庙颇多,而以太原古郡最为集中。交城县、古交城县、清源县、徐沟县、文水县、祁县、太原县、阳曲县等等,凡太原府属县,多有构建。少者每县一两座,多者三五座。明清之后所建不记,仅宋金元所建者有:太原府城“利应侯庙,祀晋狐突”,“元大德元年(1297)建”;平晋城(在今小店)“狐突庙,金太和六年(1206)重建”;“清源县南白马峪,有狐突祠”,经考古专家考订,初建于宋宣和五年(1123),重修于元至之初,现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此外,太原府还有数处金元所建狐突庙,不再赘述。为什么在这些地方建有这样多的狐突庙?答案只有一个,这里是狐氏地望,是狐突父子故里。这些庙就是为了纪念他们,家乡人民世世代代修建的。其四,清代著名经学大家阎若璩,在其地理名著《四书释地》中说:“大戎地在今山西交城县。……当春秋时,吾府(阎祖籍太原,遂称太原府为“吾府”)交城为狄地,距吾家西寨村,所谓祖鼻汾隅者,仅九十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7年在太原西山纵深处,组建河口工矿区,划交城县西北陲7个乡镇,阳曲县西南陲7个乡镇,合而归河口区属理。于是,原属交城县的狐爷山(即古狐突山)周边乡镇划入新区古交,组建了古交原相乡。至此,关于春秋时晋国大夫狐突的故里,尘埃落定,真相大白。 忠文化发祥的时代背景和历史原因忠,作为一种重要的传统文化现象,经过忠意识的潜滋,到忠文化的滥觞,是社会发展的结晶,是历史进步的必然。是春秋的大变革催生了它。 西周初创,建立了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宗主国家,宗法制度是其国体。周天子是大宗,是天下唯一共主,各诸侯国是小宗,须唯宗主马首是瞻。大家共同遵循的是《周礼》,而《周礼》是姬周维护尊卑国序的精神武器,是文化软实力。在周王朝众多诸侯国中,晋国是个个例。从它的立国到称霸,充满了传奇。“叔虞封唐”,有失《周礼》之尊严,儿天子用剪桐叶的游戏,便封了个儿诸侯。明明是一派戏说,却能载入正史,作为正事,传承数千年。这是为何?初封之唐,不过“百里之国”,却因地处戎狄间,享有“一国两制”的“启以夏政,疆以戎索”。周天子的丰、镐,也处戎狄间,怎无此说?唐侯叔虞死后,燮父继位,就因境有晋水,便自改国号为“晋”。国是周天子封的,国号是周天子定的,燮父何德何能,竟敢自更国号?这仅是西周之初,有关晋国二三事,哪一件不是有悖《周礼》之举!这些特殊之事,发生在西周初创,或许无碍大局,但是,从长远的观点看,常有特殊事情发生,需要特殊对待,对宗主周天子,未必是好事;对国家之长治久安,未必是好事。事关晋国的这些特殊,终于导致了西周衰微的周宣王四十四年(前785),晋国庶出小宗殇叔,乘其兄晋穆侯之卒,豪夺晋侯之位的悖行。这是晋国又一次目无宗法,犯上作乱,挑战晋国嫡宗,挑战天下共主周天子,挑战世行道德规范的行为,本应天下共诛之。然而,周宣王这位所谓中兴之主,对此置若罔闻。晋太子仇无奈,只好自筹力量,组织家奴、死士,暗杀殇叔,夺回侯位。把一个堂堂正正的正义之行,用鸡鸣狗盗的手段完成。 这就是西周行将灭亡,周礼崩坏,宗主地位、宗法制度摇摇欲坠的时代背景。在这种背景下,西周初以来建立的“五教”:父义、母慈、兄友、弟共、子孝;(见《左传·桓公六年》)“五名”: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见《左传·桓公六年》)“六顺”: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见《左传·隐公三年》)等,约束人们道德观念的行为准则,已不再适合社会发展的需求,已不能维护行将寂灭的宗主国家,已不能挽救病入膏肓的腐朽体制。一个大动荡的时代——春秋,悄然却迅捷地到来。在这个大动荡中,先是晋武公以小宗灭大宗,晋国国号不变,江山易主。接替武公的晋献公,从小在晋国大宗与小宗的公族倾轧中濡染,在公族间尔虞我诈的阴谋中熏陶,深知国之存亡,族之祸福,不在卿大夫,就在公族内部。他登基为国主后,自除公族,灭桓庄之后;放逐子弟,重卿士大夫。改变了国家与公族的关系,培养了官僚阶层和士阶层。为他服务的几无公族,他与官员大夫们的关系,已经不是血缘关系,而维系君主与臣下关系的忠文化,迅速发展风靡晋土。他之后的晋文公,更是视公族为草芥,信公卿为己出,他身边的股肱之臣,无一公族,全为当年追随他逃亡的私属、家臣,所谓赵(衰)、狐(偃)、颠(颉)、魏(犨)、贾(佗)、先(轸)、狐(毛)、司空(季子),无一公族。这种崭新的君臣关系,忠是最好的纽带。在献公、文公的竭力实施下,忠思想发扬光大,忠文化迅猛发展,晋国正是在忠文化这种软实力的武装下,建立起君臣之间的良好关系,出现所谓的“君明臣忠”,“上让下忠”的优势,引领了整个春秋时期社会发展的新潮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