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对我的创作而言,儿子的到来,也把我的写作从成人世界引领到了人的本初世界,并伴随他的成长,我也仿佛进入写作的倒叙,开始尝试与他合作写漫画图书。并更加关注当下孩子们的教育和心灵处境。
我希望终有一天,我能开始写儿童和青少年题材的故事。因为那个世界是那么纯真和美丽。
胡:在您的成长道路和创作路途中,您的父亲似乎是一位发挥了关键作用的人。从您的描述中可以看出,您对父亲充满了深切的感怀之意。您觉得您父亲在哪些方面对您的创作产生过影响?
白玛娜珍:父亲一直鼓励我学习上进,是我曾经执着于梦想的巨大精神动力。使我自信、勇敢、个性十足。我刚当记者时,父亲还年轻,我们父女两常一起骑自行车出去采访,爸爸会陪我去采访。当电视、广播和报纸有我写的头条报道,父亲会非常高兴。他那时送给我很多关于新闻写作的书籍,大多是西方的,令我的新闻采写观念在那时显得很前卫。但当我出乎父亲的意料开始文学写作,作为新闻人出生的父亲,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对文学的迷茫。
胡:我记得您在一篇散文中提及您的父亲一开始反对您搞文学创作,但在您的一再坚持下也就同意了。父亲反对您从事文学创作,您当时是否对父亲的良苦用心有所理解?您是如何说服自己的父亲的?
白玛娜珍:当我开始写作,我的父亲始终将信将疑。至今仍在担心我。我明白,父亲他对文学艺术在中国社会中的位置感到担忧。他担心我脱离现实走入一条生存的僻径,另一方面文学也多有在中国的现实社会中沦为一种媚俗。父亲的忧虑不是多余的。不过我很坚定。我文学的土壤来自雪域,养育我的是一个追求精神自由、心灵自在的民族,所以,正如我在我的诗歌中写的:“去爱吧,群山在你的身后,草原永不迁移----”
胡:听说您母亲也是一名
,母亲对您走上创作道路产生过怎样的影响?
白玛娜珍:少时,爸爸妈妈、一家人喝茶、探讨、争论的情景给了我最初对幸福的憧憬。母亲喜欢写作,很聪慧,母亲用母语写小说、诗歌。放下家务和琐碎的生活时,她会显露出自己富于想象的秉性。记得我初试写作时,她带我多次去到田文姐姐家求教,陪我去寺院采访老僧人。我们也尝试过用不同文字写作同一个故事,比如有一次,我和母亲一起写来到我家借宿的一位美丽的康区女子。她在来拉萨途中认识了某个寺院的转世朱古,并相爱了,朱古临走前约定三年后来接她,她在我家生下了儿子,三年后朱古果然接走了她们母子,一起去到了印度---我和妈妈一起写这个真实的故事,但妈妈超现实地把朱古写成了一个违背诺言的男人,表现出对藏传佛教体制和宗教组织的批判精神。我则从我梦见她成为康卓玛开始写。抒写着信仰带给女性的浪漫与美好。父亲藏汉两种文字皆通,他做评委,他偏向母亲的故事,父亲站在妈妈那边,那时我很不服气哈------
胡:与之前的作品多表现、反映城市生存景象不同,您的最新散文集《西藏的月光》开始把关注的目光引向了高原深处。这是不是您开始转变创作焦点的一个征兆?城市之外的西藏对您来说是不是又是一个开掘不尽的艺术宝藏?
白玛娜珍:写作有时令我再回到孤独的处境。从我的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开始,我一直展示着这种孤独。当外部社会从各个层面侵入雪域,城市经济、技术的发展带来的犹如一场心灵的瘟疫。但在广大的藏地,我感到不灭的民族精神仍如日月,光芒照耀着我,温暖着我。成为我写作生命的源泉。
但我主要还是写拉萨,这是我最熟悉的生活。
胡:许多人说西藏是一个能让艺术家产生灵感的地方。这大概是一种有限的经验之谈,不一定适合每一个
。对您而言如何在熟悉的地方发现令您心灵颤动的灵感,从而保持持续不断的创作活力?
白玛娜珍:从我们出生开始,就从生活点滴中学习着为什么不能乱踩蚂蚁,为什么不该欺负弱小残疾。让我们懂得,我们人类可以轻而易举地踩死一只蚂蚁,却没有能力让一个比蚂蚁还微小的生命死而复活。这个深奥的道理让我学会恭敬,对一切生命心存恭敬,写作的灵感因此变得深厚和广大起来,给予我不断的创作活力。
胡:现在有许多关于西藏题材的文化、文学现象,洪流之中,难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您对此有何看法?
白玛娜珍:大家来到西藏,应该是出于一种向往。之后各自的表达,是属于各自的。当然,如果想以文学的方式深入一个民族的灵魂,这是本土
才能胜任的使命。因为,本土
,是这个民族之魂的构成部分。
胡:您的作品有翻译成藏语的吗?根据您的生活经验,您觉得什么样的作品可能会更能赢得用母语阅读的那部分读者的青睐?
白玛娜珍:我的作品中,散文翻成蒙文、维吾尔文的有好几篇,正在翻成英文的有诗歌和长篇小说,但翻成藏文的只有一个很短的单篇散文和一首诗歌。这和西藏没有这样的专门机构有关。这不仅在文学,各个领域翻译事业的滞后,使我们失去了很多及时与世界交流和沟通的权利与平台。
胡:在当代西藏文坛和藏族文坛上,您是一位创作成绩相当丰硕的女性
。毫不夸张地说,像您这样就取得一定成绩的藏族女性
还不多见,您觉得原因在哪里?
白玛娜珍:这样说我的写作有点夸张了。现在也有比如格桑曲珍,她很有才华和潜力,她在诗歌、散文、短篇小说等领域的写作都能带来惊喜。另外还有很多非常有才华的藏族女性只是中途转向了其它行业。我今天之所以出了几本书,还在写着,是因为除了写作,还没有其它事情能做得更好。
胡:有没有给自己的创作预定下什么目标?
白玛娜珍:现在创作一本少儿漫画图书,之后准备写完第三个长篇。
胡:对您来说,人生与创作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白玛娜珍:此生好比一次短暂的生命之旅,写作是对这次旅行的记录和学习,而这次旅行,因为一路写作,每个时刻所呈现出的不同,令我更感人生每一寸光阴的弥足珍贵。
胡:作为当代藏族
,您对西藏当代文学的发展有何展望?
白玛娜珍:我盼望我们的
和作品早日走向更广阔的国度和世界,以自己的文学的独特性,早日回归到世界文学的怀抱。展望未来,这是毋庸置疑的。
二散文创作
(一)五彩斑斓的生命之颜色
胡:迄今为止,您出版了两部散文集,一部是《生命的颜色》(西藏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一部是《西藏的月光》(重庆出版集团,2012年版)。这两部散文集中的散文无论在题材上还是在审美风貌上都有一些相同之处,但不同之处也非常明显。比如第一部中的散文篇幅短小,大多数都是对生活片段和瞬间感悟的记录与描述,充溢着轻松欢快的情调;第二部中的散文则是洋洋长篇,行文舒缓沉稳,闲淡中隐藏着沉郁,在对平淡生活的叙述中浸染着生命的感悟,同时还溢流着宗教般的悲悯情怀。不知您是否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如果这一说法是可靠的,您认为造成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白玛娜珍:因为岁月的提炼;因为来自民间的学习,因为自然万象的启示。
胡:《生命的颜色》是您早期生活经历和生命体验的一次集中展示,从那些短小的生活片段和生命体悟中我能感觉到,您对“生命的颜色”有着相当开放的理解,那就是生命不止一种颜色。这种难得的认识与理解,其实是您对色彩斑斓的生活现实的认识与理解。看起来早在创作之初,您就具有了一种辩证的生活观念和开阔的视野。对于一个
而言,这是难能可贵的。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白玛娜珍:这可能是一种自然,一种基于民族身份获得的自然。对生命的认识,是藏民族每个人一出生和终其一生以及生生世世都必须时刻学习、了解和领悟的重要“课程”。
胡:《生命的颜色》中的散文都是短小之作,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形式呢?
白玛娜珍:因为当时的写作是工作之余,时间不够用,所以没有很好的写作状态来沉淀和展开,还有就是因为年轻。青春短促,犹若昙花一现,那一时期的作品也如此。
胡:从题材看,这些散文几乎涉及到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看起来那个时候,您的创作视野就已经相当开阔了。这样写的确能够让人看到生活的多彩多姿,但也会留下一些遗憾,那就是缺乏对生活的深入思考,给人浅尝辄止的感觉。不知您是否认可这样的看法?
白玛娜珍:每个时期的存在都有自己的不可取代的独特性。文学也一样,为什么遗憾呢。
胡:这部散文中的作品留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有三个。一是深切的思乡之情;二是乐观的生活态度;三是轻快愉悦的情感流露。这三个主题的出现大概与您创作这些散文时的生活情状和年龄有关。在您的记忆里,这段创作经历留给您最深刻的的印象是什么?
白玛娜珍:青春时代开始尝试写作,使我有机会推开文学圣殿的一扇门,当我懵懂进入,我找到了一个无限的精神世界。从此,那个世界,给我以生命存在的价值感、使命感和由此而生的幸福感。
胡:《生命的颜色》也可以说是对您青春岁月的一个记录。在这部集子中,我们能够看到充满青春活力的您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似乎什么事情都愿意凑凑热闹。但即使是这样,我任然能够感觉到那时的您就对自然、静谧的生活状态已经情有所钟,这种情感倾向和生活态度其实正是您在《西藏的月光》中所竭力表现的。大概在什么时候起,您对生活的态度开始明确地倾向于静谧、自然?对您来说,是否与年龄有关?
白玛娜珍:记得当记者的时候下乡采访,每当路过一个个自然怀抱中,被阳光笼罩的安详的村庄,我内心就感到分外感动和想往。在村庄里,有一种慈悲、和谐与亲善如村前的河流缓缓地永恒地流淌着。村里的山沟里,有个牧人也许是一位有智障的人,但村民们信任他,把多家放牛的工作交给他来完成,他也许口眼乱眨,口吃不伶俐,但他流着鼻涕赶着牛群,一天到晚在阳光中、山坡上乐呵呵地咿咿呀呀唱着歌,非常满足。他的智障并没有令他感到不幸和失去尊严,这就是西藏的乡村特有的文明的给予----后来,我带着儿子终于如愿以偿在乡里住了十三年,尝到了溪水的滋味,有时间在冬季仔细看水面上结的冰,冰层里奇异的世界以及草丛和树林里生机四伏的昆虫、黑夜里山野中繁华的生命-----还有就是人们,邻里乡亲,乡亲屋顶袅袅的炊烟、青稞地里飘着酒香的劳动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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