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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旭东:重读鲁迅与中国文学批评的反思-在复旦大学中文系的演讲(5)

时间:2010-11-05 23:51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中国思想论坛 点击:
孙向晨:其实不止是知识层面上的,比如通过知识储备或者一些挖掘我可以把它消化掉。就是在一些软的地方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是在鲁迅独到的一些表达,用这些理论你自己觉得很生硬,或者除开知识背景层面上的这些地

  
  孙向晨:其实不止是知识层面上的,比如通过知识储备或者一些挖掘我可以把它消化掉。就是在一些“软”的地方——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是在鲁迅独到的一些表达,用这些理论你自己觉得很生硬,或者除开知识背景层面上的这些地方。我表达得不是很准确,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张:“碰到这个问题就暴露了你方法自身的局限性”的意思呢?还是它“具有某种神秘性、完全无法理解”?
  
  孙:就是一些情感、角色上的很难用你现有的这些理论去把握他的,很突兀的一些东西。
  
  张:那肯定有,随时随地会有。但是我觉得这个不是个问题,因为讲到这里,你觉得好像有套路、方法之类的。但实际上我真正读的时候,还是把这些东西都置诸脑后了,还是非常以平常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就是比较灵活的。
  
  孙:那么那些突兀的东西,你觉得难以把握的东西是些什么东西?除了刚才讲的那些以外、知识性的层面之外的另外一些东西都是些什么?
  
  张:另外的一些……
  
  郜元宝:非要把你的一些秘密的东西给“嚼”出来。
  
  张:其实我刚刚更大的一个前提没有讲,我还是回来讲,其实我觉得鲁迅做品里面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神秘性。也就是所有的东西我们都是可以去理解的,我基本上还是这个态度。
  
  孙:也就是平时的话,有没有“疙”到你的地方?那些地方是除了知识性的之外是什么东西?你读文本的时候当读的不顺的时候、很突兀的时候——因为我自己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也……
  
  张业松:你这个我想起一个问题。旭东这套读下来,通过鲁迅可以重新定义我们现在的“文学性”的东西。然后就是通过你重新定义过的鲁迅和“文学性”之外,鲁迅的作品当中还存不存在另外一些也可以称之为“文学性”的东西?
  
  郜元宝:你的问题是问他这种方法是不是能把它全“吃光”掉……
  
  张:肯定全“吃光”不了,“全吃光”也没意思了;肯定有许多“剩余物”,这是不言而喻的,也是阅读乐趣所在。这里还是要回到“文学性阅读”的问题来讲。因为对于“文学性阅读”来讲不存在什么被“嗑”一下,因为“嗑”本身就是阅读愉快的一部分,因为在这些关节点上,个别之物和一般的原则通过审美和形式的中介而结合在一起,这种结合往往在认识论和道德领域是不可能完成的。文学阅读里面的“难题”和“不可解”甚至“不可说”的东西正是我们的力量、潜能和自由大显身手的场所,因为讲不通的地方往往也正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登场的地方。这是跟哲学的阅读和学术的阅读是不一样的,科学式是要“解决”,文学性阅读不是要解决什么问题,任何一个不懂的地方都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于是你要想,就迫使你去调整解决的框架、你的预期值——这个不是在科学的意义上,而是以“文人”的意义上。这是一层。第二层关于鲁迅的就是刚才说的重读鲁迅所界定的“文学性”之外的“文学性”,是这个意思吗?
  
  张业松:就是在鲁迅那里还存不存在另外的东西,还有些不可理解的东西、不可全部把握的东西。这种东西我如果在讲如果碰到的话是否称之为文学性?完全无意识的。
  
  张:我想告诉你,我的兴趣刚好就是在碰那些原先认为好像没有碰到的问题,所以我有意识的在找。好像所有的有些疙疙瘩瘩的东西,或者说“嗑”的东西,刚好是我最注意的东西和一些方面。所以如果到目前为止只是做一个交代的话,好像阅读鲁迅还是基本比较“顺”的一个过程。
  
  郜:还有没有没有提问过的同学?——似乎是被张老师强大的理论给“吓坏了”
  
  同学乙:刚才您的一个所谓“寓言式”的解读文本的方法,那么我觉得是不是可以有两种理解的方法——一种是您从像《阿Q》这样的文本中解读除了许多中国近代的文人的思想命运等过程;那么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理解,就是说,可能鲁迅的文本只是你个人对于中国近代思想史的一个注解。那么就是说你的所谓完全悬置文学史,或者鲁迅的传记材料,这方面是不是存在着一些缺陷——比如说,是不是可以真正完全“悬置”掉?如果可以“悬置”掉的话,是不是可以避免像我方才所说的从那些方面展开对鲁迅的批评——将文学的材料作为您自己思想的一个注解?
  
  张:我觉得刚好相反,“悬置”的前提是你要知道它,不是你不知道就说要“悬置”。“悬置”的意思是这个意思。群而不论,放在哪里,最后看看有没有一个不期而遇的新的结论,是这个意义上的“悬置”,而不是说“不要了”,也不可能不要。我们读鲁迅也都是在研究鲁迅的脉络里面读,不可能抛弃既定的鲁迅研究的框架来读。不可能离开鲁迅的集体的接受史来阅读鲁迅,这是一个大前提。
  
  至于你说的那个特指的问题,我觉得刚好相反,就是在理论上说,“悬置各种东西”就是要避免将鲁迅作为各种各样解释框架的注脚,或文本的案例。比如说“我对中国近代有这样的看法”,或者“政治哲学”上的、“文化哲学”上的鲁迅就是“那样”——那就是刚好正式要“被悬置”的东西。“文学性”阅读是通过细读文本、打开文本,通过找到作品之间的内在关联——所有的名词、所有的段落、所有的意象、所有的句子间它的复杂的安排,你怎样通过仔细的阅读吧这些安排建立起来。我刚才那个关于阿Q的结论,其实刚才讲得很快啊,好像一步到位一样跳到结论。不信你翻开阿Q的文本,你看看第一段讲什么?速朽的文字。二段讲“名”和“言”的问题,讲“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办法写”,之后才是阿Q的故事。就讲到阿Q这人姓什么?不知道。叫什么?不知道?籍贯在哪里?不知道。然后最后说“连形状也很模糊”,然后故事就那么一点点开始了。你说怎么去看阿Q这个人的性格里面的“人性”、“非人性”和“国民性”,或者他的“落后性”什么的,这个反倒是一种先入为主的读法。你说字面的读你能读到这种东西,在这个文学写作的各个层面里面作者非常精心的布置,做的那些“手脚”、用得那些很深的用意,你是这样把它们读出来的。之后我的一个结论是:阿Q是在一个“命名系统”里面无法安放的一个东西,你这样的话是会影响到一个前面的情节。比如说赵太爷不许他姓赵,以前的最直接的读解是“地主阶级对农民阶级的压迫”,可那个就太简单了。实际上合着文章的脉络下来读的这么一个过程,你“顺藤摸瓜”,顺着文章的纹理去读,这样的话,会读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来。
  
  往往我们自命为文学的阅读、最正确的阅读,往往是最先入为主的阅读,因为你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堆概念——什么是文学史、什么是鲁迅、什么是启蒙或者什么是“纯文学”,这是一系列先入为主的观点。读鲁迅的时候,你其实是在自己的阐释框架里打转。所谓的悬置就是要悬置这些阐释的框架。当然最后面的一点你说那个阅读的兴趣是从哪里来。当然只能从近代以来中国的社会的、思想的、政治的,从我们今天生活在中国的人的一系列非常具体的问题,共鸣精神问题上,有着这样的所谓的“前理解”(pre-understanding),这是没有办法的、没有人能逃避的问题。但是这里面要通过一系列批评的努力,重新和文本发生关系,重新承认文本的一些自律性,不是在文学体制意义上的自律性去承认它们,而是要顺着文章的纹理,把它最细微的地方读出来。有的时候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但是我觉得读鲁迅就是那么回事,手表匠把手表拆开来摊成一桌子,然后你看是怎么样把它“对”起来。这个工作你说没有理论的话也可以做,我们也不是要用理论“武装到牙”,但是有理论、有方法、知道这些事儿,我觉得要比不知道这些事好。
  
  这样的看法同样也适用于鲁迅研究,看哪些传记、哪些文学史的材料——所有的这些包括他看什么电影、穿什么衣服、家里房子是什么样的、和什么样的女性交往——所有的这些都是相关的,知道比不知道好。但是知道了以后在读作品的时候,当文学作品读。而读文学作品,在座的各位可能都是中文系的,如果各位对“文学”有一个基本的热爱的话,回想我们自己第一次读文学作品就是为了文学而读,很单纯的快感在里面,没有想过这个里面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价值,对学术史有什么意义、对思想史有什么意义、在批评方法上可以成功为我“作注”——没有这些问题。这种“直接性”,往往是那种在一定的环境里面摆脱一系列方法的干扰、系统的干扰、体制的干扰的很直接的方法,这个是最直接的和文学的关系,再把这个上升到一个“方法”的高度,这就是文学阅读的方法——不同是一个思想史的材料。我不是把阿Q放在一个既定的近代中国的价值判断里面来读,恰恰相反。
  
  同学丙:我来问一个问题。就刚才你所说的“作者死了”的问题。那个悬置,就是在所谓悬置的视角之下。我们可不可以不说作者死了,而是作品出来之后作者才真正活着了。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里面讲,只有作品创作出来后,才把作者与作品保存下来。在我们的整个研究中,作品是活着的,作者也是活着的。甚至可以讲,作者没有死,作者就那样活了。是不是可以这样讲?
  
  张:对,当然可以这样讲——作者只通过作品活着。但是鲁迅不一样,鲁迅是我们不得不正视的一个人。鲁迅是它所有的作品之上、之下、之外,都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先生”凝视着我们,时时刻刻处在“先生”的凝视之下,这个要比鲁迅挂了个藤野先生看着他“不敢偷懒”的力量要大多了。我们时时刻刻处在自己想像的鲁迅的凝视之下。
  
  同学丙:关键就讲一点,就是作者死了和上帝死了还不一样。上帝和我们的关系同作者和作品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像我们就要通过鲁迅的作品来了解他、来靠近他,但是上帝和作者是不一样的。用“上帝死了”来理解“作者死了”是不恰当的。用中国传统的文学史来说,我们看到六经里面的“圣人”。“圣人”的形象是通过“君民”来建立起来的……
  
  张:也不完全是,我明白你的意思。圣人的形象难道不就通过政治权力、历代的……
  
  同学丙:也不是这个样子。我就说到荀子,我是做荀子的。荀子讲到,孔子论述思想的学习阶段是得其术、得其智、最后得其为人,只有你自己学到那个境界的时候,才真正让那个“文王”“活”起来,就是,让经典活起来了。这个我就想到你刚才讲的中国文学史家搞批评,这个里面是有个传统在的。我们就在这个谱系里面让鲁迅这个任务真正活起来了,真正呈现出来了。
  
  张:问题是,这个文学史和你这个读经不一样。我就要问你,有没有读过古人写的荀子研究史?荀子思想史或者儒家思想史?没有吧。一代又一代的人形成了一个阐释史,但是没有一个人拿着皇帝给的985研究经费去做一部“道德史”,或者说“儒学导论”或“儒学概论”之类的东西。
  
  同学丙:那我就讲这个历史的意识,而不是历史本身。我讲的是历史的意识,这个是传统过来的。但是你说做文学史是不是好、是不是恰当,那个是另外一回事情。就意识本身,是表达了我们对历史的一种感觉、一种领会。我们就是这样领会的——我不知道这样讲了是不是对。
  
  张: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个没有不对的地方,可是文学史特殊的地方在于这样:我们如果承认“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第一它要有人读,一个人对文学要形成自己的判断,而这个判断最终是一个好坏的问题,确实有美不美、好不好、作品成功与失败这样的问题。形成的文学阅读活动的持续不断的过程,那么在哪一点上我们可以为文学史做辩护?我找不到任何一个点——凭什么一个文学史家可以插进来,说“我来写一个文学史”——他凭什么这样写?他是基于对于文学本身的判断呢?还是基于对文学价值的判断呢?还是做一个取舍呢?孔子删诗,那么现代的人是不是“选家”呢?——好像又不是。最差的,他只是为了要评职称,他要写一本书,于是他只会写这个,于是他就写了。那么这个跟文学又有什么关系呢?它叫这个“文学史”,包括用“文学史”这个名字这一点,它跟“文学”是什么关系?它跟“史”又是什么关系?我就是这个意思。
  
  至于你要把荀子讲出来,倒挺有意思的。我刚才想了一下,我刚才讲的那套,可能还是有点偏“西化”的感觉。你把荀子抬出来,我们就立刻觉得自己太西化了,本来还以为很“中国气派”的。
  
  郜:不是的,考虑文学史,不是总考虑那些最差的文学史,而是要考虑那些最好的文学史。我们就是通过文学史来做文学批评的。
  
  张:对,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真正好的文学史就是文学批评,一个时代的文学批评,在一个时代的框架里边。在确定文学的意义和价值上,它实际就是文学批评,最广义的文学批评。比如说我们现在认为,我们现在怎么看待那些老的文学史。像唐弢的文学史是好的文学史那样——不是,他们就是好的文学作品。这个好坏不是我们和他们的“政见”合不合,而是说他们就是能够代表一个时代对文学的基本的判断。你哪怕用了“文以载道”的观点,说那个《毛诗大序》好,那个你可以说是文学史,但它也是文学批评啊。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好”。但是现在的学科意义上的、为生产而生产出来的文学史,我是觉得没有太大的意义。反过来的,里面的一个“量”是我们文学生产“美国化”的一个恶果。它就是“以量取胜”、大量生产,而生产出来以后,你让一个学生展示“中国文学”的书架,如果100多架里面90多架都是“文学史”的,只有一两架的作品、只有那么一格的文学批评,那你说这个时代的所谓的“知识”,你该怎么讲呢?
  
  郜元宝:刚才你讲到那个“奥卡姆剃刀”,我想起我心里面一直(有疑问的)。我不知道以前的学者有没有解决过:鲁迅和周作人“剃”中国思想的时候,他们的方法和效果都差不多;我们现在可以试想一下把他们“打通”。可是他们“剃”了之后,他们各自的文章、各自的“文”的效果就不一样——鲁迅在“剃”别人文章的时候越写越“丰裕”、越写越大,里面的词汇越写越丰富;但是他弟弟呢,越“剃”越“干”,你刚才说的那个“素”、“静”也是一种文学性的表现,但是我不知道撇开这个思想不说,周氏兄弟的文章放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两种“文学性”的话,怎么样吧他们调和起来?或者说怎么共存于整个中国文学史上的?
  
  我经常谈到,讲到一个判断就是“我喜欢鲁迅的文章”。我也尊重周作人的学识和修养,但是文章我就没办法喜欢。但是也有人认为周作人的文章很好,还有人还说“周作人是一个字都不能改”,包括郁达夫也这么说“那真的是‘增一字不得、减一字不能’”。我不知道你从你的体会中看,你如何判断周作人的文章,你到底如何看待他?文体本身好在什么地方?
  
  张:周作人的文章,我觉得有一部分很好,有一部分你其实是再怎么看都很难给他“开脱”的,真的味同嚼蜡。尤其后期的“掉书袋”的东西,基本上好的就不多。但是他的好文章,就是20年代到30年代的那些好的文章,那个是真的好。怎么好呢?我觉得有几点:很简单的讲一下,周作人要说起来又是一大堆,但是好的地方简单讲至少有一点,就是他的文章不是你读得有多舒服、有多少快感,他那个——好有点像我们听楼上一个业余钢琴家谈《致爱丽丝》或肖邦《夜曲》什么的,觉得很美,但你楼上住的如果是个职业钢琴家,他弹的东西你可能会觉得一点也不好听,有时简直不是给人听的。文学内部一些最高端的、最难处理的事情,也许是不能要求普通读者都能欣赏。周作人的文章是写给那些会写文章的人看的,他的那种有点散文家的散文家、美文家的美文家,他的读者不是一般的读者,而是需要有一些学养的读者才会喜欢他的东西。但是并使所有人都喜欢周作人,哪怕是很有文学品味、文学修养的人,出于好多理由可以一点也不喜欢周作人,这一点我非常理解。
  
  我所觉得他好的地方我就讲一点,大家可能都很明白:周作人从“五四”到死都是一以贯之、终生不渝的;他的文字里面有种内在的“张力”。就像我们造桥、造体育馆大顶那样预先要有一种“张力”,因为害怕重力影响就把顶给压下来了,所以要用钢筋从两边拉着。我听说北京的好多奥运体育馆的那个“预应力”、“张力”有100多吨,就准备着那样一种力量在那儿拉着。那么周作人的文字里面也有那么一种“预应力”,有语言的和文学的“预应力”在。这种东西是你看着没什么好的、读着没什么快感的,但是对于中国文章的文学性的贡献非常大。这是什么意义上的呢?就是它的所有“预应力”都针对一种东西,即所谓的“格式化”和体制化倾向,说白了就是种种“俗套”,尤其是那些自命高雅的、唬人的俗套。周作人觉得中国文章最恶俗的地方就是“摇头晃脑”,“摇头晃脑”就写给自己看,自我欣赏。就像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面那个先生背书,到后来连文字都没有了,只有摇头晃脑。周作人说中国文人最恶俗的地方就在这里,写到后来,既没有“意”、也没有“言”、也没有“美”,他就是自己“玩”的那套。跟赌徒斗蛐蛐,或者鬼抽大烟那样,它“上瘾”——中国文章里面最“恶”的趋势是它“上瘾”。就像八股文一样,八股文是一种“瘾”、一种“毒”;它玩物丧志,“玩物”的倾向特别的重。周作人的文章里面的“预应力”就是:防止一切被观念或格式带走的倾向。所以他就写一些那种读上去淡到不能再淡、散到不能再散的文章。以这个标准,鲁迅也是不能免俗的,因为鲁迅的文笔经常被一种诗意的悲情或理想的激动带走,写着写着就低吟或高歌起来。所以周作人也反对“思想家”的文字,虽然他自己在《新青年》时代也是思想斗士。但作为文章来讲他是不喜欢“载道”的。周作人在文字层面极具戒心,非常“狡猾”,他大概也不可能真“献身于”某种思想。“文如其人”,那个人就是要对所有让他“上套的”东西都有所拒绝。文章也是这样,对所有的观念都有所取舍。第二,是对所有的继承的、既有的、被接受的形式都要有所拒绝。周作人是余秋雨式散文的“解药”,这种文章被周作人三下两下就给批得体无完肤,全是“大恶手”,就像下围棋布局里面讲的“大俗手”。然后,第三——他是“五四” 里面唯一的——他要“反音乐性”,大家记得吗?当时无论是“文言合一”也好、“口语化”也好、“大众文化”也好,要上升到口语表达,周作人连口语都不相信。你说到那种要“唱”起来的那种,那么就完了。真的好文章是拒绝一切“陷阱”——“美”的陷阱,连“美”本身都能变成一种俗套,变成“唱腔”的一种。鲁迅不是《南腔北调集》里面嘲弄当时的文学青年,什么事情都一知半解,只学了一身“文艺腔”——周作人的文章是反所有的“腔”,是“无腔写作”的激进试验。当然到后来你可以说他是“知堂腔”、“苦雨斋腔”、“苦茶腔”,他当然也脱不出“腔”和“调”,但那是“反腔的腔”和“反调的调”。小品文最后也变成某种体制化的东西,一种俗套,但这不是周作人的初衷。在文字层面上周作人文笔之老到,我是很服气的。我们写文章一落笔就知道,不是落入这个俗套就是落入那个俗套——不是落入文以载道的套路,就是落入诗言志的套路;不是落入“分析哲学”的套路,就是落入“现象学”的套路;不是落入西化的套路,就是落入传统的套路——就是你无逃于天地之间。周作人就是活在一个无处可逃的世界里面却想要逃掉的人,可是最后也没有逃掉,所以最后说他是一个“悲剧”也是在这个意义上而言。他已经是聪明得不能再聪明、狡猾得不能再狡猾、怀疑到不能再怀疑,自恋到不能再自恋、自私到不能再自私,竟然最后还是“落水”,栽了一个更大的跟头,用鲁迅的话是“掉到了地上最不干净的地方去”,做了汉奸。但在他三十年代的文字里面,我们能感觉到那种真正的文学性紧张,无声的,看似松弛、闲适恬淡的紧张。他也有一些很从容、很愉快、甚至有点很丰裕的文章,那是读得非常舒服的。周作人的有些文章读得真是舒服,没有一点做作的东西在。周作人的文章不会让人起鸡皮疙瘩。因为他内部的有这个“设置”——他“反”那些东西。包括他的读书摘,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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