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雄鹰坠落泥泞,蛰伏在马戏团演出马技,其实是件相当丢脸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子墨想来一探缘由。可更让她没想到,面前这鼎鼎大名的草原勇士却这么脆弱,简直不堪一击! 本来想看一幕英雄片,结果看了一部言情剧。 想到这里,子墨叹了口气,懒得再交流,客套一句“哪里的话,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遗憾,希望巴根早日康复”就起身准备出帐篷。 拂起帘幕的时候,才听见阿木尔沙哑的回答:“康复?还能康复吗?” “这话说的,你不要咒他啊……”子墨听得有点恼火,帘外打进来一阵风,刺骨的寒冷冻得她一个激灵。岁过中年的骑士头发斑白,被风吹起轻轻飘摇。只见他神色哀伤,像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或是追梦人失去了信仰。 有那么一瞬,子墨心里软了一下。但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还是迈步出了帐篷。 “啊,你醒了。”刚出帐篷,迎上来一个骑士服的少女,好像是刚才表演的某位,子墨晕晕的一时想不清楚。 “是啊,抱歉吓到你们了。我是……” “没有没有,赵记者,是我们吓到你啦!”那少女打断子墨,看起来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我带你去管理处那边吧,牧场和戏团的人都在那边,正……正商量事情呢。” 子墨想了想反应过来,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跟了上去。 “巴根醒了吗?”走着走着,那少女忽然回头问。 “没有。”想了想,子墨又补上一句,“我出来得匆忙,没看太清楚。” “那,那团长怎么样了?”少女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不怎样,看起来很消沉啊。对了!他是团长,你们商量事情不需要他在场吗?”子墨突然想到这,颇为诧异地问道。 “唉,团长和巴根关系很好,亲得就像两兄弟一样。巴根受伤,他伤心也可以理解吧。”叹了口气,少女骑士没有答话,一边走一边低头踢着地下的杂草,说得无奈。 “可以理解?”一股无名火冲了上来,大概是失望让子墨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草原人遇到困难原来都这么脆弱?伤心就可以推卸团长的责任吗?” 对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停下来望住子墨:“赵记者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这个戏团由他们族人组成,从族里变故以来阿木尔一直带着族群到处打拼谋生,从未辜负族长的责任。” 她毕竟年轻,声音脆生生的,说起这样沧桑的话有些不协调,但一字字正敲在子墨脑中。草原暮色中刮来寒风,吹得子墨清醒过来。 “不好意思啊,是我说话太过了,可能还是有点晕吧。”子墨解释道,忽然记起少女的名字,“卓娅小姐,我一个外人不了解情况,说得不当的地方请别介意。” 卓娅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走:“没事。我其实也是外人,但加入团里这段时间里,看到团长日夜操劳,为族人花尽心思,知道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爬过了半座山,子墨跟着卓娅来到牧场管理处。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除了子墨之前见过的牧场主,没来得及换下演出服的叶琳娜和另一个牧民打扮的中年人正在跟他争论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了!刚来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们,要是效果好的话,就会持续给场地和资助,申请成景区常态性表演。但是如果收效不好,我们就考虑停办,换其他表演节目。”牧场主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中气十足,“现在坠马事件接连发生,别说观众,连普通游客都吓跑了!没要你们赔偿就很不错了!” “是是,您说的是。”中年人点头赔笑,“这次的事件是我们的不对。但请您再考虑一下,给个机会,毕竟马术表演还是很受欢迎。以后我们一定……” “没有以后了!我宁愿少赚一点,也不要……”正激昂地喷着口水,瞟眼看到子墨走进来,牧场主忙起身,换了笑脸迎过来。 “哎呀,赵大记者,您好您好!欢迎您从大老远从城里赶过来啊!”热情地握过手,吩咐手下倒了茶,他又招呼子墨坐下。 “本来您大驾光临是我们牧场的荣幸。可是您看这事弄得,实在对不住……”说着他尴尬地笑了笑,带着一丝请求看向子墨。 子墨微笑摇头,挥了挥手:“陈先生您好,意外事故是不可料的嘛,没关系。”她望望身边几位尴尬的牧民,“要不我等一会,您先忙完您的事情?” “好,好,我很快解决,麻烦赵记者先坐。” 牧场主转过身,收敛了笑容,哼了一声:“本来还想帮你们扩大宣传,也挽回一点上次事故的影响。这下倒好,直接在人家记者面前表演坠马!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琳娜走上前:“我们戏团买不到保险,每次表演的风险都要自己承担,盈利却多归牧场。讲起来,其实只是租用您的场地,不会对牧场旅游造成影响。” “笑话!戏团和牧场卖的是联票,好坏都绑定在一起,怎么会没有影响?话说回来,不谈收益,你们这样危险系数太高的表演方式也不能再继续,不然出了事还要赖我!”牧场主说得严肃,一边用眼神余光扫了扫子墨。 “前几天就有另一个戏团联系了我,这几天我给你们结算费用,赶快收拾行李离开,给人家腾出位置。” “啊舅舅,不要啊!”没等叶琳娜和中年人反应,卓娅扑上前去,“您别这么绝情,再给一次机会啊!” 原来是亲戚?子墨正喝着茶,吃了一惊抬起头。 “已经给过机会了呀,小卓娅。”牧场主脸色柔和了下来,“半年来你玩得也够啦,该收收心了。大不了,下个戏团来了,到时候再让你去串串班呗。” “不要不要嘛,就要这个,就要这个!”卓娅无计可施,一边撒娇,一边哀求地望向子墨。 叶琳娜和中年人对了对眼神,叹口气走上前:“至少,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整顿一下吧。” 牧场主皱起眉,摇了摇头准备反驳。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陈先生,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也没完成我的报道任务,在戏团整顿的这段时间里,就让我留下来顺便做个采访吧。” 望着突然站出来的子墨,牧场主显然是没有预料到的,有些犹豫。 “放心,我这次来的任务是对团长阿木尔的人物专访,坠马一事不会予以提及。”子墨深知他的顾虑,笑着开出条件,“另外,我可以跟其他前来采访的同行打声招呼,帮您控制舆论。这样,您看成吗?” “赵记者,真要多谢您帮忙!”稳住了牧场主,在回戏团的路上,副团长乌力罕不断向子墨道谢,“这段时间住在我们这,有什么需要的来找我或者叶琳娜就好!” “好的,那就打扰你们了。”子墨说得迟疑,“那个,要不等你们先休整几天,采访阿木尔团长的事情……” 乌力罕尴尬地苦笑了,试探着说道:“我们戏团成员都跟阿木尔一起长大,对他的事情很清楚。不然,我们跟您聊聊?” 子墨有点失望:“这样啊……” “不用了。赵记者您先休息一晚,明天团长就去找您。”离开片刻的叶琳娜端着两碗乳白黏稠液体出现,碗中还飘出酒香味。只见她将一碗递给子墨,“这是我们草原特别的食物马奶子,最常用来款待宾客,请您尝尝看。” 对上子墨诧异的眼神,叶琳娜扬了扬嘴角,蓄起笑意:“欢迎来到草原。” 送走客人,叶莲娜的笑容隐去,抬头看看天色,转身来到病房的帐篷。 “吃不下的话,来喝点东西。”叶莲娜递过碗,虽然透着疲惫,但她语气温柔,“你也不希望巴根醒来,反而看到你倒下吧。” 帐篷里的人眼神空洞,伸出手接过来一口径直灌了下去,又木然地递回去。 叶莲娜不以为意,搬过凳子拉阿木尔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 “我知道,你想起了清格勒,是不是?”叶莲娜轻轻地说。 阿木尔眉间动了一下。 清格勒是阿木尔的亲弟弟,从小跟他们玩在一起,关系很是亲密。只是幼年早逝,现在记得他的人已经不多。 “其实我也想起了他。”叶莲娜继续说,歪着头回忆什么,“他走的时候我大哭了一场,好像从没有那么伤心过。除了你和巴根,清格勒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比你跟我亲近,性子又比巴根温和。” “可他比我和巴根更要强。”阿木尔终于发声,像干枯多年的河床般沙哑,“他还那么小,刚学会骑马,就吵着非要跟我比赛。我……我竟然也为了争一口气,一点都不让着他。那晚风吹得那样大,他……他从马上摔下来以后身上伤得很重,又染上风寒,竟然就这样走了。” 叶莲娜叹了口气:“你把巴根当做丢失的弟弟,看到他也落马受伤才这样忧心,对不对?” “这些年,只有你一直理解我。”阿木尔苦笑起来,双手插进头发里,竭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不过我不止是担心,还有自责。我自责保护不了全族人,保护不了阿妈,保护不了巴根,也保护不了你,要让大家都跟着我受苦!” “你从来都这样想,从来都把自己压死。”叶莲娜轻抚阿木尔的后背,柔柔地劝,“相信我,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 “是吗?”阿木尔呆望着昏迷的巴根,一脸迷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做到怎么样,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下去。我真的不会、也怀疑要怎么带好一个马戏团……” “阿爸说的话我不太在意,可是你说过的我都记得。”叶琳娜语调平缓,抬眼直直地望向对方,“我记得你说,要担起必须要负的责任,也记得你说要面对现实。” 听到这话,阿木尔似乎愈加痛苦,几乎要将头埋进床被:“这……这些其实都是你阿爸告诉我的。” “还有一句,是你自己说的。”叶琳娜停顿片刻,忽然提高声音,“你说过总有一天,要带我们重归草原!” 阿木尔如受重击,抬起头,呆呆望着对方良久。 “汉人有一句话说得有道理:轻易能实现的梦想就不叫梦想。”叶莲娜为辅助阿木尔打理戏团,这些日子跟着乌力罕看了不少书,此时显得很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