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三国一曲,乱世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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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书琴
笔名三百。女,1998年3月生于湖南岳阳。
白羊座,认为一个人不一定只能当作一个人来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裂人格。
文字作品多为散文、微小说,散播于网络。喜欢尝试新的文风与尺度,爱青春,爱江湖。
第十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
三国一曲,乱世一杯
■文/郭书琴
东汉末年,枭雄群起。中平六年,曹操号召众人讨伐董卓。初平二年,孙坚破董卓,斩华雄。初平三年,董卓身死,孙坚攻刘表,亦战死,其子孙策继承父业。此后,曹操陆续攻得徐州、兖州、冀州、青州、并州……统一北方。
建安十二年,诸葛亮出山,三国鼎立之势始现。
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打响,曹操战败。
建安十四年,孙尚香出嫁。
三国不过初始,乱世浴血开幕。
〔 一 〕河水清缓,白芷抱着木盆走到河边,蹲下身子。
将手探入水内,水微冷,却不刺人。于是,她寻思着洗完了回去也是无妨,便放慢动作,径自清洗起衣物来。
她今日只着了一件素衫,发髻上也只插了一支雕花木簪,然而那股由内到外散发出的气质却是掩不去的。她听得河对岸不远处一群少妇在窃窃私语,用余光轻瞥一眼,默不作声。
那边那群少妇说的是魏言,约莫也是一些谈论自己的话。白芷自顾自洗衣,却也不自觉注意到对岸那些指指点点的动作和毫不掩饰的轻蔑。白芷偶听得她们说一些吴郡也用的词语,却都是些不大好的,便抿了抿嘴,不作他言。
她听不懂魏言,雅言倒是会一些。不过,这儿不过是青州的一处山村,偏僻冷清,人本来就少,就算有谁会的,她一个从外地来的女子,谁肯同她用雅语?这样,她到这儿近一个月了,开口与人交谈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她平日也只在自己的那间小屋内呆愣愣地望着远处的风景,偶尔在小院内拿着树枝也装模作样地甩甩,却也说不明白到底是待在这儿比较快活,还是以前的生活比较惬意。
以前的生活嘛……白芷想得正出神,周遭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慢慢悠悠地拧干了衣物,收进木盆内,白芷抱着盆起身,身前却多了一片阴影。
“姑娘可是这村上人?”
白芷抬起头,这才发现身前不知何时走来一名男子,约莫二十有七,身着月白色长衫,似那些文人雅士一般的穿着。
于是低着头轻轻往对岸那些忽然安静下来的少妇那儿一瞥,白芷笑得得体:“算不得。”
“哦?”男子皱了皱眉,“那姑娘可是住这附近?”
“是。”
“那便是了。”男子这才舒展了眉头,扬起笑容,“在下汤亭,初至此地,幸会姑娘。”
“幸会。”白芷抿起嘴笑,对着汤亭行了个礼。沉吟片刻,又继续道,“久无人同我用雅言了,公子你是我来魏以来的第一人。”白芷笑着,侧抱着木盆轻轻后退一步,微低着头,姿态却不卑不亢。一袭素衣一支木钗,却也似带着从容不迫的气质。
听得白芷似不是青州人,汤亭轻挑眉,却也不问,只是笑得温润:“哦?
何故?”
“一来会者不多,二来,外族女子何足与谈?”
“倒不尽然。”汤亭摸摸鼻子,“姑娘知书典雅,想必亦非乡野之人、布衣出身。即便外族,又有何不足与之谈?”
白芷轻笑,目光却似追随着一旁的流水般愈渐远去,找不到焦距:“公子说笑了。”
汤亭不语,凝视着白芷,许久,终豪爽一笑:“罢,罢,罢,我欲长住于此,若有机会,今后再谈便是了。”
白芷依旧笑得优雅,行了个礼:“借公子吉言。”
〔 二 〕这儿的人瞧不起外地女子,却是极尊崇本地的文人的,白芷早就知道这点。
因此,那日河边那些少妇的忽然噤声,她在看见汤亭后便一点都不觉意外。而她在汤亭转身离开后的那句“借公子吉言”也算是出自肺腑。这周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若今后有机会再遇,聊上片刻,那也是件好事。
却也不是笃定的。白芷心想,谁知道那是不是句客气话呢。
却也没料到,那人当真就此长住下来了。直到某日白芷在路上闻得琴声,循声觅去方才发现,距离她家不过两百来步、修建已久的那座木屋,已然住了人。
她久未曾听得琴声了,此时忽闻得这般一曲,心里有些欣喜,遂循着琴声而去。便又见到了那一袭月白色长衫,正对着白芷所站的方向席地而坐,手上十指连连翻飞拨弄着琴弦,神色专注,恍若没看见白芷的到来一般。
白芷虽爱听古琴,却其实也并不懂,因此她叫不出这首曲子的名字。只觉汤亭指尖泻出的乐声比起她以前听过的都毫不逊色,时而柔缓,一挑一揉间透出无限的惬意与温和;时而激昂,十指翻飞,铮铮如战场之音;到了最后,竟从渐弹渐慢的琴音中隐隐透出一种悲怆之意,似是铮铮肃杀透出的悲凉之意。
白芷曾从小姐那里听得一句话:“血染硝烟之死生,乱世纷争。”她觉得用在这里正合适。
渐行渐歇,汤亭一曲弹毕,笑着抚弄琴弦。分明始终都只是注视着自己的古琴,却又对着白芷的方向开了口:“依姑娘看,这一曲如何?”
白芷却也未觉诧异,只是干脆地点点头:“很好。”
察觉到汤亭手上的动作有些顿住,白芷轻声补充道:“我也不懂,只是爱听罢了。不过,公子方才弹的,依我看来确是很好听的。”
汤亭有些失笑,起身来对着白芷行了个礼:“上次走得匆忙,倒还未曾询问姑娘怎么称呼。”
“白芷。”白芷偏着头想了想,“叫我白芷便好,她们都这么叫我。”
汤亭笑着说好。当今女子多无姓名,自己也本是寻思着白芷行为不似寻常农家女子,方才问,倒真被自己言中,白芷怕真不是寻常人。
“白芷……沅有芷兮澧有兰,倒是个好名字。想必姑娘的名字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白芷掩面好笑:“哪算得什么名字?常年跟它打交道打得多了,别人自然也就这般唤我了。”
“噢?”汤亭再生疑惑,却也没追问,轻声“咦”了一下,便再无下文。
两人安静许久,终还是白芷先开口。
她小小行了个礼,面上的笑容依旧优雅:“白芷的住处便也在离此不远处,公子平日若无事,便来找白芷聊聊吧。”
汤亭抱起琴,面色倒也不改,只是语带笑意:“姑娘此举怕是不便,也不怕平白惹人非议?”
白芷抿嘴笑了笑,转身离开:“公子住处向东两百步有棵梨树,若没记错,那是在院子里的,极适合闲聊。哦,对了,院子里还有石桌石椅啊……”
随着白芷的渐行渐远,她的声音也慢慢小了。
而汤亭站在原处,直到白芷消失在自己的视野,才恍然明白过来白芷所言,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
〔 三 〕汤亭倒还真的如白芷所言,平时无事就跑来白芷的后院坐坐,陪白芷聊聊天,有时甚至听着白芷的自言自语。
而白芷约莫也是平时压抑得太久,如今好不容易能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她竟也不停口了,欣喜之色显于眉梢。于是,即便是在院子里晾晾衣服,种点香草,鼓弄那些晒干的草籽,她也能不断地找出话题跟汤亭聊起来。汤亭倒也不厌,悠悠然品着那壶他从自己家带来的茶,嘴角始终挂着那抹不咸不淡的笑意,听着白芷一个人自顾自地说。
其实白芷的声音也就那般,女子嘛,轻轻柔柔的。然而她讲起雅言来,在汤亭听来倒是意外地好听,像是无端添了一些坚韧于其中,倒是不同于他人了。
青州的三月下旬,草长莺飞,春意朦胧。
白芷捏起些晒干了的香草置于鼻下轻嗅,那股淡雅的香味就像是浅浅地萦绕在她身旁似的,不浓不艳,却也叫人心旷神怡。白芷闻了闻,满足地笑眯了眼。
“你还会捣鼓这些东西?”汤亭看得有趣,不禁发问。
“不是跟公子说过吗?我叫白芷,便是因为跟这些东西打多了交道的缘故。”白芷放下手中的香草,看向汤亭,“公子若喜欢,我改天便为公子做个香囊相赠吧?”
汤亭轻笑:“不,不必了。香囊这种东西,还是送给白芷姑娘的意中人较为合适。在下只是诧异,姑娘谈吐不凡,竟也会这些东西。”
“谈吐不凡又如何?”白芷刻意不去理会汤亭问话的前半句,掩了嘴轻笑,站起身来。她今日穿着一件湖绿色的裙衫,此刻在汤亭面前转过一圈来,虽说气质不凡,却也似缺了些什么,“公子看我这般,哪有千金小姐被人侍奉的命?”
汤亭心中一动,问道:“难不成,姑娘曾是某位大家闺秀的侍女?”
白芷也不推托,笑着说了一句“是”,便再也没多说什么。
汤亭沉吟片刻,忽又开口:“姑娘从哪儿来到青州?”
“吴郡。”白芷望了汤亭一眼,笑答道。
于是汤亭便不再说话了,寻思着些东西,竟走了神。手中的茶怕是不知何时便早已冷了。
近黄昏时,白芷送别汤亭,回了自己的屋子。
倚在窗边,偏头望着汤亭渐行远去的身影,白芷轻笑着从一旁的木桌上拿起了一柄木制短剑,在烛光下看了会儿,便拿出帕子仔细擦拭着剑身。
这不过是一把毫无杀伤力的木剑而已,至少对白芷来说是。她这般珍视这把木剑,只因这是小姐留给她的。
小姐爱耍弄刀剑,她与小姐亲近,自然也少不得受了些熏陶。不过,她不擅这些,到了如今也是,连个剑花都挽不出来,也就只能装模作样地耍两下。
而如今,她细细擦拭着剑身,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想着想着,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淡去了,目光显得有些失落。
小姐如今过得不好。
建安十四年,孙尚香出嫁蜀地。
〔 四 〕汤亭一如既往地常来院子里坐坐,这一坐,便坐了一月有余。
汤亭手里端着茶杯,安静地坐在石凳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自己手中清浅得透着绿色的茶水,似是想着什么而出了神,忽而一笑,望向白芷:“白芷姑娘,今年是何年?”
白芷手上拧着衣物的动作一顿:“建安十五年。”
汤亭沉吟片刻:“我到这儿,又有多久了?”
白芷背对着汤亭继续拧着衣服,转着眼珠子想了会儿,方才轻笑着答道:“一月有余了吧。”
面对如此含糊的回答,汤亭也只是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眯了眼叹道:“一月有余了啊,难得,难得!身处乱世还能有这一月有余的宁静……哈哈,倒也不错。”忽然提高了音调,“倒也不错……也不错。”后来音调又低沉了下去,汤亭低下头,在白芷不注意间望了她一眼,面色沉静。
白芷察觉到汤亭的异样,抬起头来望着汤亭的方向:“公子怎么了?”
汤亭抿起嘴闭了眼笑,不答话,只是径自摇了摇头:“这乱世呵……”
过了片刻,又忽而说道:“孙尚香嫁给刘备,日子过得也并不美满吧?”
白芷动作一顿,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又听得汤亭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也是……十九岁的年纪,虽也不年轻,但能武能言,又是大家闺秀,怎甘心嫁给刘备一个老头子?听说她在自己的房内布下多名手持兵器的侍卫,刘备每次进她房内,都大为受惊呀!”
白芷抿了抿嘴:“公子都知道了?”
“猜到的罢了。”汤亭笑着摇了摇头。
“公子聪颖。”
汤亭摇了摇头,笑得沉静:“即便是聪颖,有一些东西,也是逃不脱的。”
白芷笑得失落,背对着汤亭晾衣服,暗里却也偷向汤亭瞄去。
那有些东西,公子你是否也能看得透呢?
周遭忽然传来打斗声,兵器碰撞声在这山村野外显得格外突兀。汤亭皱了皱眉,起身便要向外走。
白芷看见汤亭起身要走,蓦地心中一紧,一声“公子”连忙唤出口来。
汤亭闻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望向白芷:“如何?这周遭本不该有打斗声才对,我去看看罢了。”
白芷勉强笑着,心里却莫名地发慌:“公子还是不要去的好,我闻得这打斗声,心里总发慌。”
看见白芷的神色的确不太对,汤亭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衣物放回木盆:“姑娘还是休息会儿比较好,女孩子家的,确是不该闻得这些打斗声。”
白芷脸色有些发白,笑着:“公子……怕也不是魏地青州人吧?”
院子外的打斗声越来越大,偶尔还混着一些村民的惨叫声。那些拉长了尾音却又蓦然断掉没了下文的惨叫声,似是来来回回地在白芷的耳边萦绕着,直叫人听得腿颤。
汤亭听到惨叫声,却也没什么明显的表现。只是听见白芷的话,忽而轻笑了下:“怎么,白芷姑娘也猜到了?”
白芷低下头,勉强勾起嘴角摇了摇头。汤亭便也笑,院子外的打斗声越来越近了。他忽而一下子伸出手替白芷理好鬓角,动作温柔得让人心软。
罢了,乱世纷争,怕也再没什么时间了。
于是汤亭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温柔,他俯身到白芷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白芷低着头安静地听着,忽而笑了,面色总算是有些红润了。
她别开脸去捂着嘴笑,轻声开口道:“公子还是说雅言好听些。”
汤亭哈哈地笑了几声,凝视了白芷片刻后,终于走开了。
而白芷站在梨树边,低着头,感受着汤亭的脚步声愈渐小了,抬起眸子偷望一眼,发现再不见汤亭的身影,眉头忽而就锁住了,忧心忡忡。
〔 五 〕汤亭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就找来了,他原本寻思着,能再有个十来天的安宁。却未料到曹氏消息如此之灵通,他这次再也逃不掉了,还连累了这里的村民。
汤亭抹了抹嘴角的血迹。
有人说知道得越多的人死得越快,此言不假。
初平二年,吴地汤锶(汤亭之父)受孙坚之命,潜伏于魏地,替孙坚探求情报。
其后十年,汤锶携全家迁往魏地,并在曹操手下不断受到重用。然而直到建安十三年,汤锶才集到足量情报,准备汇往孙权(孙坚、孙策彼时已身死)。不料消息泄露,曹操大怒,遂灭汤锶满门。汤亭在其父掩护之下得以逃出,却亦终日受其追杀。
毕竟,汤亭知道的都是些情报,是给敌军的情报,不杀人灭口,曹操于心难安。
汤亭冷笑几声,逃回自己的木屋。
他其实并不是什么悲悯天下苍生之人,这个村的人死了便死了,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此结束了他的生命,不甘心他在前一会儿才对白芷说了那句话。
当时,他用吴音极尽温柔地对白芷说:“等我一会儿回来,做个香囊给我吧?”
汤亭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屋外那些黑衣人在周遭已经洒起了油,不由得冷笑。
他喜欢白芷。
却怕此生再无机会亲口说出这句话了。
三国乱世,成败英雄。
风起云涌,黑云压城,这乱世从来不缺英雄,也不少枭雄。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功名成败皆由血河铺成,无一例外。
汤亭有些踉跄地推开自己的房门,却意外地看见屋中有一盏烛火,一袭素衣。白芷闻见声响轻轻抬起头,安静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汤亭,烛火轻摇,映得汤亭眼中的白芷也似朦胧晃动着一般,汤亭不禁有些痴乱。
“你怎么在这儿?”汤亭开口,晃晃脑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倚着门稳住自己的身形。
“我愿来便来了,难道公子不愿见我?”白芷平静地说着话,只是依旧凝视着汤亭,那眼神无端地灼人。
汤亭苦笑:“屋外已经备起了油,不出一刻这屋子便会着火,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那些事你不知道,他们不会为难你。”
白芷虽不知是什么事,但依旧平静得出奇:“我知不知其中的内情,是他们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汤亭有些不稳地走过去,笑容又苦又涩:“白芷,莫闹了,走吧。”
听见那一声“白芷”,白芷却又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坐在桌边,从一旁拿起一个什么东西,在手里攥了下,终是伸出手去递给了汤亭。
汤亭在烛光下眯眼一看,却是一个香囊。
“公子说过的,我都记得。”白芷低着头轻声开口,“这香囊,公子要我给我的意中人,对吧?”
汤亭的笑容愈发苦涩,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久久才伸手接过香囊:“你是要把这给我吗?”
“公子不就是要白芷把这香囊给公子吗?”
汤亭闭上眼,笑着接过香囊,眼睛莫名地干涩:“那我便收下了。”
〔 六 〕白芷忽而笑了,在烛光下笑得格外漂亮。
“公子方才说,还有多久,这屋子便会着火?”
“不出一刻。”汤亭攥着香囊,刚欲再说些什么,却又被白芷打断了:“那便好。”白芷笑得很开心,“那便够了。公子,再给白芷弹一首曲子吧,我第一次听见的那一首。孙尚香小姐曾经说过一句话,‘血染硝烟之生死,乱世纷争’,我倒觉得很合公子古琴的意境。”
见着白芷从一旁将自己的古琴搬上来,汤亭张了张嘴想要说些话,却又被人捂上了嘴。
汤亭抬头,就看见白芷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眸子一下子沉静得不似平常。
她轻声说话,语气低缓,声音似乎也跟平常不一样了一般。
她说:“公子,白芷无法陪你一起到老,那至少,让白芷陪你一起走吧。”
“岁月短好,公子再弹一曲吧?”
汤亭笑得难受,望着白芷那双眸子,终是点了点头,轻言:“好。”
架起琴,汤亭在木椅上坐好,白芷就坐在一边,托着腮盯着汤亭看。
第一声琴声响起,白芷笑眯了眼,她从窗外看见屋外已然有了灰色的烟尘,却也不作他言。她听着汤亭的琴声,趴在桌子上,眯起眼迷迷蒙蒙地听着,看见汤亭的轮廓在自己面前,笑着,忽然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公子真是聪颖,我原本是孙尚香小姐身边专管香草的侍女,伴了小姐十多年,这都能被公子猜到。小姐出了嫁,我原本是要被送去陪着小姐的。不过,小姐知道她这一去不会是什么好事,遂送了我一把木制短剑,帮我逃了。
“我后来想啊,小姐为什么要帮我逃,我想了好久好久才想明白。或许,小姐是因为她自己没法逃,所以才会想着,帮从小陪她到大的我逃吧。”
汤亭笑得极尽温柔,十指弹着琴,却也听着白芷在一边喃喃地低语。目光望着她,却隐隐哀凉。
屋外火光升起,几近映红了半边天。
汤亭忽而觉得热了,古琴再没法弹下去,于是索性停了曲子,伸手揽住一旁的白芷。屋内的烟太浓了,她已经昏迷了不知几时。
汤亭抱着白芷坐在屋内,笑得温柔,却也叫人哀伤。
曲子断了,他干脆轻声唱起这首曲子来,在浓烟弥漫的屋内,他唱两句,就得咳几声。
“咳咳……千古恨,乱世染,生死不论清歌寒……咳咳,问长天……谁能极尽悲欢,斩断浮生乱……”
〔 尾声 〕建安十五年,五月初。魏地青州一处山村无故被屠村,大火烧尽,寸草不 生,唯余一片烬尘。
风过烬散,无地寻人。
建安十六年,孙权从蜀地接回孙尚香重返吴郡,并移地建康。
建安二十一年,曹操称魏王。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身亡。
公元220年,曹丕称帝建国,年号黄初。汉亡。
公元221年4月,刘备称帝,年号章武。
公元229年,孙权称帝,年号黄武。
……三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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