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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在姜雨娴的强烈要求下,姜伯明让她再回一趟杂志社跟同事交接相关事宜。同事对她毫无预兆的辞职感到十分意外,跟他们告别后,她就给霍正诚拨了通电话,一开口就指责他没有义气。

霍正诚冤枉得很。当初姜延硬把她塞到杂志社,他就害怕这家小庙容不下她这尊大神,幸好她没有惹是生非,他才放下心来。而昨天,姜伯明居然亲自来电,答谢他这段时间对姜雨娴的照顾。不等姜伯明开口,他便已明白过来。

被她数落了两三分钟,霍正诚揉了揉发痒的耳朵,语气无奈地说:“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替你想想办法。”

姜雨娴没想到宋知瑾也在杂志社。她走进霍正诚办公室的时候,他正优哉游哉地坐在会客区喝功夫茶。

霍正诚连忙起来迎接她,看见她正要说话,他先一步阻止:“拜托,我还有客人在,你要打要骂请稍等片刻。”

前段时间,刊登宋知瑾专访的一期杂志发行,该期杂志的销量比往期翻了几翻,还连夜加印一批。因反响出奇好,霍正诚便计划为他开设特色专栏。姜雨娴来电时,他们正商议合作的相关事宜。

他俩相隔不远,宋知瑾大抵能认出姜雨娴的声音。他用口型询问霍正诚,得到确切的答案后,他便让霍正诚把姜雨娴也请了过来。

霍正诚知道上次的采访是由姜雨娴经手的,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而把她叫到办公室来。他装作无意地透露给姜雨娴:“你这回碰到大麻烦了。”

宋知瑾只是静静地听着,直至姜雨娴推门进来的一瞬,他的表情才微微变了几分。

电水壶内的水刚沸腾,翻滚的蒸汽顶着壶盖,发出一声声轻微的闷响。宋知瑾将开水沿茶壶口内缘冲入,茶沫溅起,茶香扑鼻。

霍正诚先看了反客为主的宋知瑾一眼,而后再瞄了瞄姜雨娴,说:“既然你们认识,那我就不介绍了。”

姜雨娴坐到一张单人沙发上。他泡茶的手法十分娴熟,她观察了小片刻后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面对她的惊讶,宋知瑾笑了笑,说:“来聊聊天、叙叙旧。”

霍正诚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他费了那多么唇舌跟宋知瑾谈公事,而宋知瑾居然说他们只是在聊天。

宋知瑾动作优雅地将茶斟进茶盏,放下茶壶后,他对姜雨娴说:“听说你辞职了。”

办公室内中央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姜雨娴接过那小小的茶盏就轻轻地呷了一口,不料还是被烫着了舌尖。她不打算隐瞒,于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她的眉头轻轻蹙起,宋知瑾知道她肯定被烫着了。他挪开视线,将放在一旁的文件递给霍正诚:“新刊的市场定位不算精确,我建议你先跟你的团队优化后再进行投放。”

霍正诚瞥了眼正低头喝茶的姜雨娴,很清楚宋知瑾不过是找借口使开自己。他爽快地把办公室腾出给宋知瑾办正事,离开的时候甚至还细心地替他们将门掩上。

姜雨娴没多想,她只在霍正诚站起来的时候移过目,接着又默默地喝茶。

霍正诚离开后,宋知瑾便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以为你会跟家里顽抗到底。”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姜雨娴不知道他究竟是替自己感到惋惜还是趁机取笑自己。她将茶盏放回茶几,语气十分无奈:“众叛亲离,我能不屈服吗?”

今天的气温比往日低了好几摄氏度,因而姜雨娴穿了件白色长袖衬衣,她将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宋知瑾眯了眯眼,脑海不由得浮现起那晚的情形,他记得自己曾经扣住那截手腕,然后死死地将她按在床上。他把视线挪到她的脸,她正神色安然地品着茶,那又浓又密的睫毛轻轻地颤动,颤得他心头发痒。

宋知瑾将凉掉的茶倒掉,随后重新将茶灌满茶盏。他没有告诉姜雨娴,那天她被姜延带走后,她的母亲肖雅曾上门找他倾谈了一下午。

未曾认识姜雨娴之前,宋知瑾就听说过姜伯明和肖雅的事情。其实上流社会的流言一点也不逊色于街头巷尾的八卦,他时不时会从旁人口中得知姜家那些真假难辨的是非,其中听得最多的便是姜伯明和肖雅的关系根本不像表面那般恩爱和睦。

当他有机会接触肖雅,宋知瑾倒觉得外界的流言并不可信。

肖雅属于外柔内刚的女人,而这种女人,恰好是事业型男人所欣赏的类型。她不需要有十分出众的姿色,但必须具备智慧和能耐,与丈夫肩并肩面对各方压力和困难。

肖雅跟他的谈话内容全是围绕姜雨娴展开的,她那极其公式化的口吻让宋知瑾有种在谈判桌上商洽公事的错觉,他一点也不觉得她正以母亲的身份来紧张和关心自己的女儿。他可以想象姜雨娴跟父母的相处模式有多无爱,也可以想象姜雨娴被他们的专制管教束缚得多厉害。她总是旁敲侧击来试探他和姜雨娴的关系。当他很明确地表示他们只是普通朋友,肖雅那狐疑的目光实在令宋知瑾反感。

宋知瑾突然沉默,姜雨娴便唤了他一声。他回过神来,问她:“那你有什么打算?”

姜雨娴摇了摇头,顿了两秒钟才说:“我爸不仅私自把我的工作辞了,还向二叔他们施压,这样一来,我就得听他的。”

她那闷闷不乐的样子让宋知瑾很不舒畅,他看了眼腕表,接着对她说:“别绷着脸,我请你吃饭。”

姜雨娴也低头看了看表,随后拒绝:“我答应过我爸要二十点之前回家吃午饭。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麻烦你替我跟霍正诚说一声吧。”

“我送你?”宋知瑾说。

她还是拒绝:“司机在楼下等我。”

宋知瑾点头,他送她出去,边走边说:“那下次再找机会吧。”

姜雨娴的脸拉得更长,她也不知怎么的,连对姜延都不曾抱怨的话却一股脑地忍不住向宋知瑾倾诉:“我爸要将我送到英格兰读书。”

“怎么又换成英格兰了?”宋知瑾问。

原本姜雨娴在加拿大就读的那所学校位于温哥华市区,交通便捷,来去自由。姜伯明为了不让她再乱跑,特地给她选了一所位于英格兰郊区的老牌学校。姜延劝她这几天都安分些,别再惹事,或许她父亲会改变主意。

宋知瑾听后皱紧了眉头,他说:“你既然不愿出国读书,为什么不跟你爸妈说清楚?”

“他们要肯听我的话,我就不需要被流放在外了。”姜雨娴重重地叹气,“其实呢,我一点都不急着考研。我打算先工作几年,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方向,然后再继续深造。但是,我爸决定好的事情很少能改变,就算我有合理的原因,他也不会让步的。”

电梯已升至顶层,姜雨娴与他道别。电梯门缓缓地打开,电梯厢里空荡荡的,她正要走进电梯,宋知瑾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臂。

姜雨娴不解地看着他,他一言不发地摁下按钮,原本打开的电梯门又再度合上。

“别回去了,我明天约了几个朋友登山,你也一起来吧。”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怂恿我造反?”

“你不是说你众叛亲离吗?那就让我引领你走一条康庄大道。”宋知瑾玩味地说。她似乎有些心动,于是他继续说,“到外面走走也是件好事,你不仅能散散心,还能冷静处理你跟你父母之间的矛盾。”

姜雨娴倒是笑了,她问他:“我爸妈是不是曾经得罪过你?”

宋知瑾松开了她的手臂,声音淡漠地说:“你想太多了。”

姜雨娴不可否认,宋知瑾的提议确实让自己十分动摇。

自出生至今,姜雨娴走过的每寸土地都是平坦的,因为她才跨出第一步,父母已经为她往后的十步路都铺好了。这一路的好风光令她乏味,她从来不知道颠簸迷途是什么感觉,因而偶尔也想冲破无形的栅栏,随心所欲地走走停停。

姜雨娴很清楚宋知瑾是一位很适合的引路人,他或许真能带自己走一条自己很想走但不敢走的道路。她不怀疑他的动机,毕竟像他这样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根本没必要在自己身上谋取利益。

即便如此,姜雨娴还是有几分踌躇。若这次她再违背父亲的命令,就意味着正式向父母宣战。世界上没有多少场斗争革命是不伤和气不流血的,她和父母的对抗同样如此,他们总得有一方做出妥协。否则,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会一直僵持下去。

从小到大,姜雨娴已经妥协了无数次。而这回,她突然很想不计后果地放肆一次。

为了躲开在楼外等候的司机,宋知瑾便带着她从杂志社的侧门离开。

姜雨娴对附近的这一带比较熟悉,她作主选了家味道不错的餐厅,先把温饱问题给解决了再谋正事。刚落座,宋知瑾就问她:“你的证件都随身带着吧?”

姜雨娴点头,随后就把餐牌递给他:“这顿还是我请吧。一直以来,我都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的很不好意思。”

宋知瑾轻微地动了动眉角,不假思索地应道:“没关系,你比我想象中有悟性。”

“真的吗?”姜雨娴很高兴地问。

他“嗯”了一声,接着又说:“我妈曾经养过一只宠物狗,带回家的时候只有三个月大。为了照顾它,家里还特地聘请了专业的用人。我觉得这样养着没趣,所以就把那用人给辞退了,亲自训练它。不过三个月,它不仅听话乖巧,还能生活自理。”

“啊?”姜雨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自理能力要从小培养。”宋知瑾抬头,语带笑意地说,“你的起点应该比我家那只小狗要低,幸好成效要比它高点。”

话音刚落,宋知瑾就觉得小腿处传来一阵不算尖锐的疼痛。

“你之前是不是觉得我会比小狗笨?”姜雨娴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以致桌面上玻璃杯内的柠檬水微微晃动。

她那双美眸似乎要喷出火来,宋知瑾不得不收敛些许,安抚她说:“事实证明,我的想法错了。而且,你也比小狗可爱多了。”

姜雨娴的脸颊微红,她咬着牙说:“不许再拿我跟小狗比。”

宋知瑾满脸的笑意怎么也敛不住,他坐直身体,尽量认真地说:“其实这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你父母望女成凤的欲望太浓,所以忽略了某些很重要的细节。”

在商场上所向披靡的姜伯明是被人称道的成功人士,但在宋知瑾眼中,他不过是一个不懂得教育孩子的失败父亲。他一心希望姜雨娴能够温顺乖巧、聪慧出众,于是用死板的规矩束缚她,甚至急功近利地将她送出国。姜伯明总以为能够给女儿最好的,殊不知这一切根本不如他预期中那般完美。

听他提起自己的父母,姜雨娴就垂下了眼帘,闷闷不乐地捧着杯子喝水。

他静默了两三秒钟,突然将手伸过去:“把你的手机给我。”

姜雨娴虽困惑,但还是依言将手机放到他手里:“干吗?”

宋知瑾问她:“你要跟你的父母交代一下吗?”

姜雨娴思索了片刻,说:“还是给他们发条短信吧。”

“我帮你。”宋知瑾单手托着手机,说完便替她编辑短信。姜雨娴伸长脖子瞥了两眼,待短信发送成功后,他立即把手机关了,随后将手机还给她。她盯着那块黑屏几秒钟,接着默默地将它塞回自己的包中。

吃过午饭后,宋知瑾就带她来到一家登山用品专卖店购置装备。

以往姜雨娴登山也是坐缆车的,若说要徒步登山,她倒从未尝试过。她对那些奇形怪状的用具一窍不通,于是不断地向身旁的男人发问。宋知瑾很耐心地解答着她的疑问,他看上去十分在行,不一会儿就选好了必须的物品。

结账时,宋知瑾很自然地从自己的钱夹内抽出信用卡。他正想把信用卡递给收银员,姜雨娴拉住他的衣袖,轻轻地“哎”了一声。

宋知瑾明白她的意思,他没有顿住动作,直至收银员将信用卡交还给他,他才压低声音问她:“你有钱?”

姜雨娴抿着唇,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他动作娴熟地签着单,她总觉得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至于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接过收银员交给他的存根联,宋知瑾转瞬就把它塞到姜雨娴手里,语气戏谑地说:“你欠我的。”

姜雨娴撇了撇嘴,她随意扫了眼金额的那栏,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腐败!

随后宋知瑾又将她带到附近的商场添置了一些必需品和换洗衣物,下车的时候,他还故意逗她:“反正你都欠着我了,我就不介意你再多欠一点了。”

他们先在服装区逛了圈,姜雨娴买了几套轻便的衣服和一件长款的轻羽绒服,经过内衣店的时候,宋知瑾问她:“需要我给你提点建议吗?”

他的嘴角还衔着一抹不正经的笑容,姜雨娴窘迫不已,红着脸说:“不要跟进来。”

宋知瑾将信用卡塞到她手里,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那晚宋知瑾还很大胆地将她带回了桐香路的公寓,姜雨娴倒有些顾忌,毕竟这窝点实在是众人皆知的。她忐忑地跟在他身后,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回头语气笃定地问她:“你不会觉得我连保住你的那点能耐都没有吧?”

姜雨娴也不怕得罪他,她想也没想就用力地点头。

宋知瑾对面的那套公寓已经清空了,而钥匙,姜雨娴也托二婶归还给张静秋。看着那扇熟悉的大门,姜雨娴突然怀念起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

进门之前,姜雨娴还频频向对门回望。宋知瑾也跟着看了一眼,提议道:“你要是愿意的话,今晚可以搬一床被到那边住。”

她摇头:“太麻烦了。”

宋知瑾知道她是第一次登山,于是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给她详细地讲解注意事项。姜雨娴听着听着就打起了哈欠,他有点无奈,只得放她回房间休息。

第二天清早,宋知瑾迈步来到客房前敲门。姜雨娴刚洗漱完,给他开门的时候神清气爽的样子让他一瞬间感到惊讶:“我还以为你没起床呢。”

“我太兴奋了。”姜雨娴很坦白地告诉他。

他笑了笑,说:“收拾好就出来,我在客厅等你。”

姜雨娴将需要携带的物品整整齐齐地放进登山包里,打点完毕就到客厅找宋知瑾。刚把登山包放下,宋知瑾就给她递了杯温水,她正觉得口渴,道谢后就欣然接过。

“我替你检查一下行李,免得你漏了什么东西。”宋知瑾说。

姜雨娴正喝着水,声音含糊地应了声。

他们提前一个小时出发到机场。在候机大厅里,姜雨娴与宋知瑾的三位朋友见了面,其中一个是女生,看上去都跟宋知瑾差不多的年纪。当宋知瑾向他们介绍姜雨娴的时候,他们各个带着十二分探究的目光打量她。

听见宋知瑾说他们是邻居,罗茂基便调笑道:“邻居?手臂伸长一点就变成同居了。”

卓恒拍了拍宋知瑾的肩,很夸张地赞美:“兄弟,好手段!”

宋知瑾气定神闲地回应:“你以为我是长臂猿吗?”

他们的打趣令姜雨娴局促,幸好云霓替她解围,随后还吼了那堆男人:“你们能正经一点吗?”

姜雨娴没把他们的玩笑放在心上。她觉得无聊,于是想拿出手机看看。自昨天关机以后,她就没再碰过手机,突然有点好奇父亲看了那条短信会有什么反应。在包包里摸索了很久,她也没发现手机的踪影,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她往宋知瑾那边靠近了两步,低声问他:“我的手机呢?”

今早宋知瑾替她检查行李的时候,顺手就把她的手机塞进了茶几的抽屉里。他觉得她既然要散心,那就散得彻底些,把手机带在身上根本不能投入,于是他就悄悄地扣下了她的手机。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温和地说:“手机没有带的必要。”

姜雨娴挥开他的手,声音里有一丝愠怒:“你这也太……”

宋知瑾一手抢过卓恒的手机,塞到她手里:“你先玩这个,很快就可以登机了。”

卓恒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便走近她身边跟她聊天。

宋知瑾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走开了几步,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张静秋拨了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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