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海后面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于哥一直在追厂花，都快两年了，只是听他吹嘘厂花如何如何待他好，我看厂花并没有喜欢他的兆头，不过是碍于面子碰见了和他说上几句话，打声招呼，打发傻小子哩。可是她对你就不同了，我发现她喜欢和你在一起，一到周六就打问我咱们有什么活动没有？以往都是我求她参加呢。”

秦枫默然，他不置可否地笑笑，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对，话说的软绵绵了传出去让人误解，也让她误解，话说的硬邦邦了又会伤害到她，所以，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下午，第五一萍把电话打到了保卫科，问秦枫这会儿忙不忙？秦枫没有多想就说：“不忙。”问她有事情吗？

第五一萍说：“想让你现在来库房给我帮一个忙。”

秦枫说：“好的，我马上过去。”放下电话，秦枫便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库房的小值班室门前，想着第五一萍在里面，秦枫咳嗽了一声，值班室里传过来第五一萍柔柔的声音：“进来呀，傻站在外面干啥？”

秦枫推门走了进去，看到小桌子上摆放着一枚小蛋糕，一盘瓜子和一盘水果，秦枫看见了小蛋糕上的字：“生日快乐！”

秦枫“哦”了一声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应该给你带生日礼物的呀。”

第五一萍掩嘴莞尔一笑说：“不用，你来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还傻站着干什么呀？快坐下，我们吹生日蜡烛。”说着她便开始在小蛋糕上插蜡烛，“一根代表四年，一共五根，你说我多大了？”

秦枫嗫嚅道：“二十岁。”第五一萍快乐地笑了，说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应该喊你哥哩。”

两个人刚点上蜡烛，门又一次被推开了，于国防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在了门口，他刚才给第五一萍打过电话，说要过来祝她生日快乐的，当看到秦枫坐在这里，两个人正准备吹生日蜡烛，于国防迅速把他手里举着的一枝玫瑰花背在了身后，说道：“我也是过来瞎转转，你们忙。”说罢把门拉上转身走了出去。秦枫分明看到他尴尬又怨怼的眼神一瞥而过。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他看着第五一萍，她依然像刚才一样冲他掩嘴莞尔一笑，慢慢说道：“这下子他该死心了，老缠着我，都快把我烦死了。”说完这句话后，她一口气吹灭了五根蜡烛，说道：“我是接到他的电话后才给你打的电话，你不会生气吧？拉你来英雄救美，这也是让他明白我的心思的最好法子。”

事情让她都做到这份上了，秦枫只好充这个大头了，他站起身来说：“我的任务完成了，祝你生日快乐！”说罢起身像于国防一样尴尬地走了出去。

第五一萍望着他走出门去，在他的身后又一次掩嘴莞尔一笑。

许多年后，秦枫回忆：就是第五一萍的三个“掩嘴莞尔一笑”，让他的未来深深地陷入了人事和感情的纠葛中，不能自拔！

秋天，故乡的天空变得高远，故乡的河水开始清澈，山谷中飘浮着蓝色的雾霾，就连山峰也呈现出深深的黛色。

清晨起来，想到今天是中秋节后第一个星期天，好久没有和战友相聚了，于是，秦枫便骑上自行车出门，到水兵和商人张家中，约好中午在“穷人吃”见面。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呵，从部队回来一转眼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水兵现在在煤矿子校的校办工厂工作，这是一家生产墨水瓶的小厂，商人张分到他父亲工作的单位——大牙湾煤矿——当上了一名采购员。

中午时分，三个人聚在一起，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各自聊着自己近来的工作和生活。

先是水兵叹气：“唉!”

商人张不满地看着他说：“你这个人心思就是太重，每次见到你总是唉声叹气的，是哪不顺心了？还是找不下媳妇愁的？”

水兵一口气喝下去一黑碗散啤酒后说道：“我们那个墨水瓶厂，简直就是一个乡办企业，厂长就是一个老农民，整天一说都是他家地头今年的麦子收成如何，根本就不懂企业管理，他就没有那个把企业搞好的水平，一天到晚嘴里除了他家的自留地，就是想着咋样拍校长的马屁，你们说我在那里还能有什么前途？”耳朵里听着水兵发牢骚，秦枫想到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个整天不阴不阳的刘科长，也是一脸愤愤的表情，现在的企业真都是农民的天下，难怪毛主席说要消灭小农意识，说的就是这些个人，唉！看来我们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商人张呷下一口啤酒：“和我们矿一样，都是那些个农民在掌权，不过话又说回来，农民虽然没有工人阶级的革命性强，但他们还是有优点的，比如他们特别听领导的话，一脸奴才相，领导们当然喜欢被人阿谀奉承。再说了，谁不喜欢被人奉承呢？”接着他又一次呷了一口啤酒，吞咽下去一块嚼烂的牛肉，“这人活在世上就像爬梯子，处在最下层的就得被人家踩着肩膀，等到有一天自己踩着别人的肩膀爬到最上层了，也喜欢下面的人对自己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听话不是?”

水兵不以为然地摇头，“仅凭强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那样早晚会翻船。老子曰：‘物壮则老。守柔曰强。’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商人张把嘴一撇，龇着牙花子骂他：“迂腐之见，真成老夫子了。”

秦枫倒是觉得老夫子说的有道理。

三个人再次举杯共同干下一小黑碗散啤酒，转换了话题。

“听说国家开办了成人院校，专门对企业干部招生，为企业培养管理人才。也不知是真是假？”水兵有一句没一句地说。

“是真的，我在矿上见到过红头文件。咋？你想去参加考试？”商人张问。

“文件上咋说？”秦枫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商人张。

“好像是说在职的企业干部，只要单位同意，拿上单位的证明就可以到教育局招生办报名，每年五月份参加统一考试。”商人张努力回忆着文件上的内容。

水兵一下子来了精神头，“文件上真是这么说的？如果真是这样，我去参加考试。对了，你能把那份文件抄一份出来吗？”

“这倒不难。”商人张说。

秦枫眼睛发亮，“如果文件上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也想去试试。”

商人张道：“这要看单位上同意不同意了，上学还牵扯到工资和学费，再说了，单位愿意不愿意放你出去也是个问题哩。”

水兵说：“单位不出钱，我自费，只要同意就行。”

秦枫有同感地点点头。

“你们去考吧，我不去，我现在的岗位多少人盯着呢，供应科啊，那可是单位的龙头，时下最热的部门，我前脚走、后脚马上就会被人顶替，谁知道上学回来还有没有这么好的位子给我呢？”商人张不无骄傲地说。

对于秦枫来说，只要李厂长同意，他的上学之路就算是铺平了。于是，如何说服李厂长就成了秦枫主攻的目标。晚上回到家中，他首先和父亲谈了他的想法，父亲认为是一件好事情，但是，李厂长那儿一定要处理好关系，不管厂里给不给出费用都不要紧，家里还是能供得起学费的。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秦枫便来到李厂长的办公室，看到秦枫来找他，李厂长放下手中正在看的文件，问他：“你爸爸还好吧？”

秦枫回答：“好，谢谢李厂长关心。”

李厂长看着外边的天，搓着他肉墩墩的手掌改了话题：“天气转凉了，这两天得让总务上准备炉火了。”

秦枫便顺着他的话回答：“是，走在外面都能看到嘴里的呵气了。”

李厂长看了一眼秦枫，“找我有事吗？”

于是，秦枫便把上学的事情向李厂长做了汇报，李厂长听罢，想了想说道：“文件我也看到了，是件好事情，年轻人要求上进，厂子里应该支持，当然也是为厂子未来发展培养人才。”说着他在写字台上那一堆文件里翻动几下，找到了那份红头文件，在秦枫眼前晃动着，“我看这样吧，你写份申请上来，申请里要突出你在前线立功这一条，这是你和别人竞争的优势，我和班子成员研究一下，至于上学的学费问题嘛！我的意见是根据厂里的情况能给尽量给，当然，这还要看咱们厂今年能够考取的人数再定。”说到这里，李厂长抬起手臂看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站起身来，“我马上要开碰头会了。”秦枫赶忙也站起身来，从手提袋里掏出两条阿诗玛牌香烟放到桌上说道：“我爸爸让我给您带两条烟，说他就不过来看您了。”

李厂长皱起眉毛，“烟你拿回去，这个老秦，现在也学会这一套了。”

秦枫说：“也不是我爸的主意，是我妈非要我爸给您带的。”听到秦枫这样说，李厂长便呵呵地笑道：“没想到你爸还是妻管严哩。好吧，那就暂时存在我这儿吧，这个老秦同志。”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秦枫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李厂长真的是不错的人，回到办公室，穿着时尚的第五一萍正坐在他的椅子上和胡大海闲聊天，看到秦枫进来，第五一萍站起身来给秦枫让座，秦枫说：“你坐吧，我坐这边。”

第五一萍望一眼秦枫，眼睛一眨一眨地柔声说：“不啦，我得赶紧回去，库房没人，一会儿领导查岗又逮我个现行。”说着向门外走去。胡大海在一旁打趣说：“就为了见你一面，人家可是冒着扣奖金的风险呢。”

秦枫说：“闭上嘴，哪凉快到哪儿歇着去。”

第五一萍也说：“去你的，哪凉快到哪儿歇着去。”胡大海用手捂住嘴不再说话，眼睛却斜着望着两个人，第五一萍不满地说，“秦枫你看，他的眼神比说出来的话还邪乎。”胡大海便闭了眼睛，侧过头来竖起一只耳朵在听，秦枫和第五一萍相视笑了。

第五一萍蹬着高跟鞋扭动着纤纤腰肢兴高采烈地走了，而秦枫却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堵在心头。

中午，刘科长开完“碰头会”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坐在墙角的秦枫，挤出一丝笑容来，“小秦，刚才会议上提到了你的口头申请，我现在给你传达一下会议精神，厂里原则上同意你申请上学的要求，这是个好事情，年轻人要求进步，厂里没有不支持的理由，何况你又是前线回来的功臣，接下来你就准备应考吧。”秦枫从刘科长的口气里分明听出来这一番话就是李厂长的口气，连语调、语速都近乎一致。

对面的胡大海糊里糊涂地问道：“什么申请？什么上学？”

刘科长道：“小秦要去上大学了，国家提倡在职人员参加成人高考，大力培养管理型人才，以提高企业的管理水平，小胡你也要追求上进。”

胡大海听明白了意思，满不在乎地说：“我命中就没有上大学的福气，何况咱也不是那块学习材料呵！”秦枫冲胡大海笑了笑，起身走了出去，他打算到门房去给水兵打个电话，问一下他那边的情况咋样了？厂子里除了厂长的办公室外，就只有门房有一部可以对外打出去的市话机子。走出门去，听到刘科长不阴不阳地对胡大海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安心本职工作，也不懂得谦虚，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招摇的满城风雨，大学是那么容易考取的？”

“小农意识。”秦枫在心里暗自骂道。

水兵的领导明确告诉他：“不同意。”

水兵和领导吵了起来，最后那个被水兵骂作“老农民”的领导做出了让步，“如果你一意孤行非要去上学，你就办个两年停薪留职，上学的一应费用全部自费。”水兵在电话中说他已决定，停薪留职就停薪留职，这学他上定了，秦枫劝他是不是和家人商量商量再说。

水兵回答：“不用。”

进入紧张的复习阶段，水兵参加了补习班，他让秦枫也一起参加，说这样两个人可以互相促进，秦枫认为还是自学的好，水兵没有办法说服他，最后两个人商定，每周日在一起共同学习一天，水兵也好把在补习班了解的情况告诉秦枫。一周后，消息传开，秦枫所在的煤机厂有五个年轻人在厂里报了名，于国防的名字也在其中。李厂长找到秦枫，说厂子里已经做出决定，只给考试分数在前两名的人报销学费，其余一概费用自理。并且鼓励他一定要考出好成绩，看来学费问题只能通过分数的高低来决定了。秦枫点头表示理解，说他一定考出好成绩来，不辜负李厂长的厚爱。

秦枫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家中闭门谢客，他把所有能够腾出来的时间都利用上了，发狠一定要考取，而且一定要拿到五个人中最好的成绩出来。

第五一萍好几天没有见到秦枫了，她知道他正在竭尽全力地复习功课，便不再来保卫科打搅他。几天下来，她总觉得自己的内心空荡荡的，她倒是很想帮帮秦枫，可是自己一个初中毕业连高中都没有上过的小女子，怎么能帮到他呢？空着急而已。于国防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到库房点几次卯，一想起于国防，她在内心深处一声冷笑，你也想上大学，滥竽充数罢了，想到这个人，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在嘴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流氓无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