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开完调令后，秦枫起身，把剩下的半盒烟也撂到了桌子上，刁科长说：“烟你拿上，出去碰到人还要发呢，头一回和同事们见面总要有个礼数吧。”

秦枫笑笑说：“不碍事的，反正我也不会吸烟。”

“好啊，年轻人不吸烟好，不要沾染上不好的生活习惯，看你就是一个追求上进的青年。”听着对方语无伦次的应付话，秦枫千恩万谢地开门走了出去，随手关上门，把他和刁科长隔在两重天里。

外面天空湛蓝，空气清新，阳光明媚。

厂保卫科已有两个人，加上秦枫是三个人。

科长刘选民是一个四十岁上下微胖的中年人，自小生活在农村，是70年代初从农村招工进厂的，此人皮肤黑黑的，看上去一脸沟壑状皱纹，应该是早年在地头风吹日晒留下来的印迹。于国防说这个人浑身都是农民意识，具有农民的狡黠；科员胡大海初中毕业后，为了有个工作，便不再努力学业，依靠父亲的关系进了工厂，用他的话说“自己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因为年龄相仿，秦枫和胡大海很快成为了哥们，工作之余常在一起吃喝聊天。而刘科长从早到晚都是一副得了势的官架子作风，他不愿意和部下打成一片，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城里的年轻人不好管，在这一点上他瞧不起城市长大的年轻人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股子优越感，认为他们没有农民的踏实劲。当然从内心来讲，这是他农村人的自卑心理在作祟。因此，平时除了安排工作外，他很少和科里的两个年轻人说话，两个年轻人也和他没有共同语言，常常躲开他，胡大海说以前他和刘科长坐在办公室里，一天也没有几句话可说的，刘科长总是一脸泥塑相，整天挺着倭瓜脸旁若无人地坐在办公桌前，一边读报一边“嗞溜嗞溜”地呷着茶水，从来不主动和他说话。而秦枫的到来等于在他的头顶有了一片解放区的天，这让他趁刘科长不在时，轻声哼上几句“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唱完后冲着秦枫“扑哧”一乐，秦枫便也回给他一个很阳光的笑脸。

秦枫到保卫科不到一个月，就和胡大海一起破获了一个盗窃厂里财物的团伙案件，这让他在全厂声名鹊起。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适逢周末，赶上秦枫值夜班，胡大海说：“反正我回家也是一个人，今晚我就陪你一起值班吧！”

秦枫说：“好啊，我求之不得，晚上出去巡逻能有个伴儿就不会寂寞了。”

夜深人静，整个厂区沉寂在寒冷的暮色中。

秦枫和胡大海坐在办公室里聊了会儿天，两个人都感觉有些困乏，胡大海建议说：“咱们出去查看查看吧，最近厂子里老是丢东西，厂长办公会上咱们保卫科都挨了李厂长好几头子训了。”

秦枫点头赞成，两个人一人拿起一根电警棍，胡大海又在腰间别上一副手铐，走出了保卫科。

隆冬的黄土高原，天空布满阴云，西北风搅动积雪在路面上四处翻飞，放眼望去一片冰天雪地。

厂区的红色围墙边堆满了白色的残雪，两个人沿着围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巡视，他们的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里，那声响显得尤为单调。

接受过侦察训练的秦枫一边走，一边注意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大约走出去一百米左右，他敏锐地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围墙上有砖头脱落的痕迹。

于是，两个人走过去看，胡大海不以为意地说：“这墙头的砖前几天就脱落了，还没有来得及找人修补。”

秦枫走到近前仔细端详，长长的围墙只这儿有一个豁口，他想，如果有贼进入厂区一定会从这儿翻墙过来，低头再看地上的残雪，分明有脚步踩踏过的迹象。秦枫蹲了下来，用手电筒查看，积雪上还沾有围墙上的红印痕，说明这些杂沓的脚印是刚刚留下来的。

秦枫顺着脚印的方向抬头看，问胡大海：“前面那个车间是什么车间？”

胡大海道：“是机加车间，前一阵子丢过铜阀门。”

秦枫拉着胡大海走到一棵梧桐树干背后，蹲在地上和他分析说，这脚印分明是刚刚留下来的。

胡大海说：“何以见得？”

秦枫说：“你没有看到吗？积雪上的鞋底花纹处还沾有墙砖的红色印痕。”

胡大海“噢”了一声。

秦枫道：“咱们俩分一下工，你从车间那边绕过去，把动静搞得越大越好，从脚印上可以断定应该是三个蟊贼，他们从这儿进来的，肯定还会从这儿出去，因为这一溜子围墙只有这儿有豁口，翻墙出去较为容易些。”

胡大海说：“好，我们分头行动。”

秦枫依然蹲在那棵梧桐树下守候，胡大海跑向车间，大摇大摆地用手电筒四下乱照。这是猎人撵兔子常用的招数，一个猎人在那边赶兔子，一个猎人在这边张网以待。

几分钟后，胡大海在车间那边发现了蟊贼，果然是三个，他大声吼叫：“抓贼了，都给我站住，不然开枪了。”其实他手里哪里有枪，虚张声势罢了。

三个蟊贼听到胡大海的喊声，毕竟是做贼心虚，他们丢下手中正搬着的铜阀门，一哇声向围墙的豁口处拼命跑了过来。

秦枫藏在树干后面静静地等待着，等跑在最前面的蟊贼来到跟前时，他迅速跳出来，一个扫堂腿绊倒了前面跑得最快的蟊贼，第二个蟊贼愣了一下，快速从腰间拔出一把三棱刮刀，一边跑动一边比画着向秦枫刺来。只见秦枫敛息闭气，以静制动，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眼瞅着第二个蟊贼抡着三棱刮刀冲了上来，秦枫突然一个左侧身，让到了对方的右侧，说时迟那时快，秦枫右手的电警棍直直捣向蟊贼的前胸，电警棍冒着蓝色火花一闪，发出“哧啦”声响，那蟊贼“妈呀”一声向后仰躺倒下，三棱刮刀飞落在了雪地上。第三个蟊贼并没有停下飞奔着的脚步，他只是改变了奔跑的线路，斜刺里向围墙的豁口处跑去。秦枫在撂倒了第二个蟊贼后，一个鹞子大翻身紧跟着又来了个回头望月，左脚跟随着身体180度旋转，右腿从前向后划出一道圆弧飞起，飞起的脚后跟正好打在飞跑着的第三个蟊贼的迎面额头上，那蟊贼也是“哎哟”一声，一个屁股墩坐在了雪地上，双手捂住脸痛苦地“啊啊”叫着。

胡大海从后面赶了过来，迅速给两个蟊贼一人手上铐上一只手铐，把他们拴在了一起。第三个蟊贼坐在地上正待爬起，秦枫健步如飞地过去，一个小擒拿手，将其右手反扭在了身后，然后用一只膝盖跪在他的背上，又麻利地解开自己的皮鞋鞋带，将对方的双手大拇指一上一下反绑在了身后。

这一连串擒拿格斗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直看得三个被擒的蟊贼目瞪口呆，大呼今天真个是遇见高人了，只好认栽、认倒霉，却把个在一旁看热闹的胡大海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第二天一早上班，秦枫勇擒盗窃蟊贼的消息迅速在全厂上下传开，政工科来人写了专题报道，刊登在《矿山报》上。

李厂长看到报纸后很是高兴，给予了他们俩重奖，并大张旗鼓地表彰了保卫科。

报纸宣传这一新闻效果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此后好长一段时间，厂里再没有被蟊贼滋扰过。

自从蟊贼事件发生后，保卫科消停了好一阵子，日子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胡大海喜好结交朋友，每到周末他都要召集厂里几个要好的年轻男女凑起份子，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胡大海为人大方豪气，所以大家都喜欢与他打交道。

秦枫也认为：和这样看上去没有多少城府的人交往心情是愉快的，因为自己不需要过分地提防他。

到了周六，胡大海整个下午都在忙着联系他的朋党，商量晚上如何相聚。秦枫登记完厂里青工的集体户口后，便没有了事情可做，胡大海趁刘科长出去的工夫，小声对秦枫说：“晚上到‘穷人吃’ 酒家聚餐。”

秦枫知道那是一家不很大的酒家，是由原来的一家单位职工食堂改造的，改革开放后，单位效益不景气，便把它承包给了个人。

酒店大厅里摆放着五张大圆桌，还有两个小包间，厨师做的下酒菜是地道的陕西风味，酸辣味浓郁，很符合当地人的口感。饭菜的价格倒也不贵，一份素菜五角钱，一份肉菜一元五角钱，散啤酒一黑碗二角二分钱，是工薪阶层，尤其是青工们的最爱。

其实，这家饭店的名字叫“同仁吃”，但是为了顺口，大家都亲切地称它“穷人吃”。

下班后，胡大海便邀了秦枫，青工郭子义，厂花第五一萍、打字员小花一起来到了“穷人吃”酒家。

第五一萍是煤机厂的厂花，她细高挑个头，皮肤白皙，留着大波浪发卷，一双大眼睛点缀在细白粉嫩的椭圆形脸蛋上，总是给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而且为人大方，性格泼辣，去年作为煤机厂的形象大使到北京参加“全国煤矿机械设备展”，成为展会上令人瞩目的焦点，为厂里拿到了好几个大订单而一举扬名。她目前在厂机械设备库房做库管员，听说很快就要调到厂供销科当花瓶摆放了，也是厂里未婚男青工追求的首选。

胡大海在给秦枫介绍完厂花第五一萍后，又给第五一萍介绍秦枫，说秦枫是老山前线回来的英雄，上个月他们两个一起勇斗歹徒，将一个长期盗窃厂里财物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还说别看秦枫外表看似儒雅，真实也是名副其实的儒将，写得一手好字不说，还写得一笔好文章，诗歌写得都快赶上李白、杜甫、白居易了，可是咱们厂保卫科的第一笔杆子。

这样的介绍让秦枫感到既羞赧又好笑，第五一萍在厂里是知道秦枫的，小伙子一来就勇斗歹徒，为厂里挽回经济损失五万元，早已在厂里传为了佳话，这让她对秦枫增添了不少好感。今天一见，看到小伙子一米七八的个头，身体不很胖看上去却够强壮，说话温文尔雅，两道浓眉始终立着，走起路来虎气十足，英姿飒爽，一副刚硬武生做派，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洗礼，听说在老山前线还荣立过二等功。她在内心暗自遐想：这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奇怪，不都是英雄爱美女，美女也喜欢英雄的呀！听完胡大海不着边际的吹嘘，第五一萍起身和秦枫蜻蜓点水般握了一下手，却少了几分往日见到生人时的泼辣与大方。

打字员小花——一个皮肤微黑瘦弱的小女生模样的女子，也站起身来向秦枫伸出双手相握，说道：“没想到你还是文武双全呢？”秦枫脸颊通红，他为胡大海刚才对他的一通吹嘘难为情。第五一萍看到小花的双手紧紧握住秦枫略显秀气的手掌，打趣道：“小秦的手上是不是有胶啊，看把小花的手给粘上分不开了。”小花便红了脸，急忙松手却在第五一萍的肩头满拧一把，惹得一旁几个男青年笑声不断。

小花不胜酒力，第五一萍却是好酒量，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在喝下去了三十碗散啤酒后，才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打算要走了。第五一萍今天看起来很高兴，她说：“今天我买单，为了秦枫加入我们的团队。”

胡大海说：“单我一来就买过了。”说着起身走到吧台前叫老板，老板算好账后数了三十块钱递给了他，秦枫纳闷儿，怎么老板给他钱呢？郭子义看到秦枫的样子便笑道：“大海一来就付了钱，老板找的是多付的人民币。”秦枫心想，这胡大海还真是一个奇人哩，感觉自己不胜酒力，他的头开始发懵，第五一萍走过来说：“那就下一次我请。”说完左手拉着小花，右手便拽上秦枫风风火火地向门外走去。

打那以后，第五一萍经常有事没事到厂保卫科来转转，只要看到秦枫在，她便高兴地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后离去，心里感觉踏实许多。如果碰巧秦枫不在，她便和刘科长、胡大海打声招呼，转身离开，心里就空落落的。

第五一萍的这一行为被胡大海看在眼里，有一天他诡秘地冲秦枫一笑，“小秦，咱们厂的厂花看上你了。”秦枫没有言语，他又不傻，从第五一萍水灵灵的大眼睛中他早已看出情意来了，只是秦枫知道像第五一萍这样开朗的女孩子，不是他心目中的恋人模样，他心目中的恋人应该是林黛玉那样的小家碧玉。当年自己移情于国霞也是这个原因，虽说于国霞长得没有第五一萍漂亮，可是很有气质，又是大学生，都没有打动他的心，爱情在秦枫的心目中是高尚的、完美的、不染一丝纤尘的。维纳斯美吗？在秦枫的审美标准里，没有双臂怎么看都是不完美的，所以秦枫不喜欢维纳斯这一类型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