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
秦枫收拾停当,走出家门,去哪呢?他一下子没了目标,原本打算去那条雨巷等她,可今天是星期天,那个清纯女孩会走出家门吗?如果她不出来,自己站在那里傻等,他想到于国霞,如果让她路过看到自己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会怎么想?于是,他放弃了去那条雨巷等她的想法。在岔路口他改变了方向,向学校走去,去教室里读读课本吧,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因为他的心情一大早就被于国霞搅乱了。
周日的校园里静悄悄的,偶尔会有一两个学生走过,花池里的绿叶在微风的裹挟下抬起慵懒的头颅点一点算是向他打了招呼,一朵红牡丹迎风含笑,脸上挂着几滴露珠。九点钟不到,秦枫腋下夹着英语课本和复习资料走过校园中心的花池。
天很蓝,叶很绿,花很艳,一个美好的星期天啊!
走进教室,看到住校生红燕一个人在那里伏案学习,秦枫走到自己的课桌前,打开英语课本对照着复习资料看了起来,却总是不能集中精力,一会儿想到那个清纯的女孩,一会儿又想到于国霞,就这么思来想去,眼睛定定地瞅着住校生红燕的背影,她的肩膀尖尖的,是个溜肩膀,秦枫设想如果她背书包一定要腾出一只手拉住书包带,否则书包准会落到地上。而她的头发却是高高挽起的,像一只昂头凤立的丹顶鹤,丹顶鹤随着她的头颅的起伏轻轻地颤动着。
教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道缝隙,探进来一张清秀的面孔和一双灵动的丹凤眼,坐在前面的丹顶鹤首先仰了起来,不标准的普通话在教室里荡漾,脆脆的,尾音还夹带着南方口音的童声:“红燕姐,你在啊。”
那个声音突然一下看到了秦枫,兴奋地说:“终于找到一个男生了,谢天谢地。”秦枫同时也看到了一张清纯姣好的脸蛋,那脸蛋兴奋地有些粉红。乔桥,原来她在学校呀,他惊得一脸通红,赶忙站起来,那个银铃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红燕姐,让你们班的男生来我们班帮个忙吧。”
还没有等红燕回过身来,秦枫已经站到了走廊上:“需要我帮什么忙?”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声音。
“我们班的门坏了,打不开。”
秦枫没有再言语,随着她向初中年级教室走去。
熟悉的背影,羊角辫朝天扎着,走路依然是一蹦一跳天真的样子,秦枫是太熟悉这一切了,只是今天离得更近些,近得都能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淡雅的茉莉花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秦枫想,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啊?她对我还有印象么?那个雨天,那个浪漫的雨巷,她认出来我没有啊?他一边想着就来到初中年级教室的门前,秦枫目测了一下,那门斜楞着,仅能推开一条极小的缝隙,个子瘦小些的女孩能钻进去,乔桥的身材虽也苗条,可是她个头儿高,一米六五上下。秦枫沉着地把门左右摇摇,又前后推了推,说:“你等一下,我取螺丝刀去。”
乔桥乖巧地回答:“哎!”
秦枫跑回班级取来螺丝刀,他让乔桥帮他用力推着门,麻利地卸下门上面的合页,门开了,秦枫收起螺丝刀走进教室,看着一脸钦佩的乔桥说:“门轴掉了,你过来站在这儿扶着门,我把门抬起来安到门轴里就可以了。”
乔桥过来扶着门,又是一阵淡雅的茉莉花香迎面扑来,秦枫感到一阵眩晕,哦,她离我是多么的近呀!连她脸颊上绒绒的、细细的毳毛也是毫发毕现。乔桥并没有注意到秦枫的这一表现,她只是很认真地扶着门,好像生怕那门会倒下来砸着他似的。秦枫使了很大的气力才把门抬起来,又一点一点磨着装进了门轴里。门修好了,秦枫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长气,心说侥幸,总算是没有在她面前丢脸,乔桥拿起一本书帮他扇风,香风和书香混合在一起,这让他陶醉。在乔桥的感谢声中,秦枫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回到了高二•六班的教室。
第二天一大早上学,秦枫走出家门,看到于国霞正走在他的前方,他放慢了脚步,想着等她走远了自己再走,可是于国霞像是有意和他作对似的,越走越慢,秦枫只好走上前去和她并排走着,她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吭声,秦枫倒很自然地问她:“你昨天去公园读书了?”
于国霞不置可否地摆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话。两个人又默默地向前走去,走到每天乔桥上学必经的路口时,秦枫放慢了脚步说:“你先走吧,我同学王强让我在这儿等他。”
于国霞在记忆里搜索着王强的模样,很快,脑海中便有了一个胖胖的长着满脸青春痘的学生形象。回头扫了一眼四周上学的人流,并没有看见王强的影子,便“嗯”了一声,继续向学校方向走去。秦枫蹲下来假装系鞋带,磨磨蹭蹭地估摸着时间,她这个时候该到了,于是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乔桥一蹦一跳地走来。她也看到了他,微微冲他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继续随着学生的上学潮向学校走去。远远的,秦枫跟着她,望着她的背影随着人流向前挪动。
不远处,于国霞站在那里,看到秦枫一个人在人流中行走,她的眼中就有了失望和泪影。唉,冤家啊!妈妈说得对呀,不是冤家不聚头,于国霞在内心深处发出一声默默的叹息。
晚上九点钟,夜自习的铃声响彻整个校园,安静的学校顿时炸开了锅,学生们挤出教室,涌向校园,又流出学校大门。
秦枫兀自一个人推着他的二八自行车站在自行车棚一角,他等着乔桥从里面出来,眼看着车棚里的人陆续走了出来,按下一阵清脆的铃声,骗腿上车,潇洒的男生、婀娜的女生们纷纷离去,还没有见到乔桥的人影。秦枫等不及了,他推车返回车棚,空旷的车棚里已经没有多少学生了,顶棚上昏黄的白炽灯在微风中一晃一晃,把车棚里晃得到处都是灯影,乔桥皱着眉头推着她的二六女车正站在那儿发愁。
秦枫走过去故意问:“这不是乔桥吗?”
乔桥抬头看到是他,苦笑道:“车子轮胎的气不知被哪个讨厌鬼给放掉了。”
秦枫听说过,学校里有一些调皮的男生专门溜到车棚里,把女生的车子轮胎气放掉。也不知这些男生出于什么心态,想到这里,秦枫说:“你骑我的车子回家吧。”
乔桥说:“那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呢,明天晚上上自习你再把它骑来就是了。”
“那你呢?”
“我家离得近,何况我一个男生走走夜路也无妨的。”
乔桥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吧,我把车子放到车棚,你捎我一程也行。”
秦枫当然乐意了,心想就是把你送到你家门口也行啊。
乔桥锁了车子和秦枫一起走出车棚,校园里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步履匆匆地走着,秦枫右腿骗过车梁后,让她在后座上坐好,使劲一蹬脚踏板,车子向前猛地蹿去,乔桥在后面一咧闪,嘴里发出“呀”的一声,双手赶紧抓住了他的后襟,车子起步后就平稳了下来,一溜烟驶出校园的大门。
故乡的街道像一条长龙,在灯光的闪烁下如龙鳞般熠熠生辉。夏天的风在两个人的耳边柔柔地吹过,秦枫的衣衫轻扬,乔桥的鬓发在风中一起一伏,故乡的街道啊是那么的安详、和谐。
这一晚给秦枫留下了永远磨灭不去的记忆,即使在以后的岁月里,在南国的红土地上,在散发出油墨清香的书籍中和来苏水味儿的病床上。
把乔桥送回家后,秦枫骑车回到家门口,看到于国防从房头那边一晃一晃地摇了过来。
这于国防中学毕业后成了待业青年,整天在家无所事事,蓄着长头发,穿着时下流行的花衬衫和喇叭裤,揪留起一伙煤矿子弟,到处惹是生非。在煤城,煤矿子弟打架是出了名的野,他们成群结队,拉帮结伙,整日游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和中学校园附近。如果有煤矿子弟在大街上和人发生口角,只要你说是矿上的,一般对方都会息事宁人地躲开;如果碰上对方是一个骄横的年轻人,双方就都迅速找来各自的帮手,一场群架就在所难免。在经常打群架的煤矿子弟中,于国防就是出了名的佼佼者。
于国防嘴里整天哼着的总是那一句歌词:“啊,毛毛雨,啊,毛毛雨,幸福不是毛毛雨……”他的嗓音继承了他父亲的公鸭嗓子,尾音还带着一勾河南腔,让人听起来感觉到极滑稽。
两个人走了个迎面,秦枫说:“国防哥回来了。”
于国防看了看秦枫后面,舌头在嘴里乌拉着四不像的广东话:“怎么是一个人啦,偶(我)妹妹啦?”
秦枫正要回答,于伟业从家里一拉门走了出来,看到穿着奇装异服、满嘴油腔滑调的儿子的长头发在路灯下甩来甩去,黑灯瞎火的手里还拿着个太阳镜,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张嘴就骂:“你个狗日的,看你现在一天跟小流氓一样……”
他的话还没有骂完,于国防就跟着回道:“我就是狗日的,你是啥?”说完一溜烟地跑掉了。
秦枫推着自行车进了自家的煤棚,心里在想:这个人真粗鲁,你看连骂自家的儿子都能把心里的实话骂出来哩!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人们都在午休,秦枫家的黄猫从树上爬到邻居于伟业家的房顶晒太阳。它目不转睛地盯着于家院子里养的一窝兔子,动物的天性就是吃,哪怕冒着挨打甚至生命的危险也得吃。猫是记吃不记打的动物,哪儿有了好吃的它一准会早晚惦记,可挨了打后,一转脸再看到美食,就把打之痛忘到爪哇国去了。为偷吃邻居的那一窝兔子,它不知挨了多少回打,可是为了一口美餐,它还是锲而不舍。平时于家人喂完兔子后总是要把兔子窝用木板盖着的,今天也许是于家人大意,忘记了遮住盖子。真是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在等待了一会儿以后,看到周围没有任何动静,黄猫从房顶上一跃窜到了兔子窝边,它以狼的狡猾和金钱豹的迅猛,纵身钻入兔子洞中,叼住一只幼兔反身一跃回到地面,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天晚上,于伟业发现自家的兔子少了一只,他围着院子转了几个大圈,最终还是被他在秦家的后窗户下发现了蛛丝马迹,那儿散落着一堆兔毛,于伟业一口咬定是秦家的猫干的。于是,他披着黑乎乎的蓝布工作外衣找到秦晋平理论,说你家的地主帽子刚摘掉才几年,就把尾巴翘起来了,要是早些年,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你数数看这只黄猫偷吃了我家多少只兔子,说着他掐着指头一、二、三、四……数了半天后,说至少有四只了吧?秦晋平和妻子赔着笑脸,秦妻说:“唉,畜生又不懂这些,要不明天我把它拴住,别再给你添祸害。”于伟业说:“说得很轻巧,赔个不是就完了?”看到如此僵局,一向息事宁人的秦晋平从兜里掏出五块钱递给于伟业,说:“算我赔你的。”于氏走了过来,伸手从于伟业的手中夺下钱塞到秦妻的手中说道:“阿弥陀佛,远亲还不如近邻呢,邻里邻居的,你们这是弄啥呀?”说着拉着于伟业回家去了。于伟业嘴上还不停地叨叨:“不是钱不钱的事情,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于氏说:“你和一只猫较啥劲?阿弥陀佛,它不过是一个生灵。再说了,它还逮了不少老鼠呢。自从有了这只黄猫,咱们院子的老鼠少多了。阿弥陀佛!”
于国霞也出来拉住于伟业披着外衣的袖管,“爸,你有意思没意思,和一只猫闹个啥劲?”
于伟业讪讪地被家中的两个女人劝解回去了。
后来,为了对付秦家的黄猫,于伟业专门跑到乡下从农民家中逮回来一条土狗。这条土狗,头上的毛是土黄色的,脖子以下黑黄毛相间,一条黑色的尾巴到了梢子头却点缀出一点白毛,为此,于家的二小子于国防给它起了个很形象的名字,叫“杂毛”。过了不久,邻居的孩子们发现这条长着黄色毛发狗头的眼睛上方,有着一对酷似眼睛的对称的黑毛,就又给它起了绰号叫“四眼”。于是,四眼的大名很快在公房流传开。自从四眼到来后,它很忠于职守,白天、晚上守在兔子洞的旁边,俨然一派看家护院的狗腿子模样。
闲暇无聊的时候,公房的孩子们还经常怂恿四眼和黄猫打架,块头比黄猫大出几倍的四眼每回与黄猫相斗,却总是占不了上风。
每当它们狭路相逢时,四眼就围着黄猫不停地打转转,却不敢贸然上前。黄猫则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它弓腰蛇背,浑身的黄毛根根竖起,嘴里发出“呵呵”威胁对方的被激怒了的声响,也是随着四眼不停地转动着方向。
这一天,在公房里孩子们的怂恿下,四眼发起了进攻,只见它一声叫嚣,做了一个假动作后,“嗷”的一声迅速从另一个方向扑向黄猫。猫的灵活性远远大于狗,眼瞅着四眼恶狠狠地扑来,黄猫弓起的蛇背突然一纵,伸展开来,还没有等对方出口伤到自己,黄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爪子挖了过去,锋利的猫爪在狗的鼻子头上抓出一条深深的血沟出来。刚才还气焰嚣张、斗志昂扬的四眼狗“嗷唔”一声,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不顾围观孩子们的嘲笑,丢下面子,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引来一片孩子们的哄笑。
黄猫一直等到看不见四眼的踪迹后,这才恢复了刚才浑身竖起来的黄毛,俨然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自豪又自得地微笑着信步离开战场。
此后好长时间,人们都能看到四眼鼻梁上那道血痕。
当然,两者相斗,黄猫也有败走麦城的记录,以秦枫的观察看,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都是黄猫的胆怯造成的。就在猫、狗相持阶段,时间一长,猫的紧张与狗的从容可见一斑,也许是猫累了,毕竟它总是要长久竖起黄毛的,而狗则不用那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于是,黄猫就会瞅准时机,在四眼偶尔分神时,一个跳跃,蹿到门前那棵大槐树下,“哧溜哧溜”爬上树干。
四眼则跑过去站在树下,一边望尘莫及地看着树上的黄猫,一边向围观的人们展示它的胜利似的吼叫几声。最后,悠闲地掉头而去。
自从有了四眼以后,于家的兔子就再也没有丢失过,也因为害怕猫狗长期相斗,黄猫吃亏,秦家在家中用绳子拴住了黄猫。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