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瞒不住

“你问一下还有没有人没在材料上签名的？”公安经侦的接待人员把一 张表格递在我眼前，打断了我的美好回忆。

在确认了今天来的所有孩子家长已经做了签名登记之后，我把登记表连 同材料重新交给了接待员。

“我把情况向领导反映一下，你们先回去吧。”接待员缓缓说道。

“那你几天给我们反馈信息？”许霞依旧不依不饶。

“这样吧，你们选个代表出来，留下电话，有什么事我直接给你们的代 表打电话。”接待员看着许霞说道。

“这个……”许霞为难了。我知道她的工作很忙。

“留我的吧。”我冲着接待员笑笑，在材料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而许霞也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电话写在了纸上。

“留两个人的保险些。”许霞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随后，我们这群乌 合之众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你可真傻，你带着泼猴，哪有时间再理会这么复杂的事，这事不是小 事，幼儿园老板也是有背景的人，经侦那边立案的可能性不大，最后还要按 照民事纠纷处理，弄不好就要跟幼儿园打官司，哪个官司不是拖个一年半载 的，到时候都拖疲了，你没看到其他家长都不想出头吗。”许霞拉着泼猴的 手轻声埋怨我。

“我知道，可是这事总不能这样算了。你比我还忙，所以，我不下地狱 就是你下，算来算去，还是我替你下了。”我调侃道。

“妈妈，你怎么会来接我，你从北京回来了？”泼猴打断了我的话，我 跟许霞顿时面面相觑。

“嗯，泼猴，妈妈刚回来，不过很快还要走。”许霞看看泼猴，接着又 看看我。

“那妈妈，今晚你不走行吗？咱们三个都好久没回家吃饭了。”泼猴眨 着眼睛看着许霞，我又见到许霞的眼眶发红了，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 纸递给她，而我腕子上的表露了出来。

“哎呀，我的天，差点忘了，我单位还有事呢。”我使劲挠挠头。

“许霞，你能不能和孩子先回家，我去单位处理点事，你要是忙，先把 孩子放他姥姥家，我忙完去接他，今天我确实有急事。”

“为什么要去姥姥家？妈妈回来了有什么忙的，我要回咱们家，爸爸你 下班后早回来。”泼猴在许霞脸上亲了一口，说道，“妈妈回来了，我不用 等到十五号才能见妈妈了。”

许霞一把把泼猴搂在了怀里，她冲我摆摆手，意思是你去忙吧。我飞一 般地奔回了办公室。

“你可回来了。”我刚赶回办公室，斯琴便把她做的广告创意方案递给 了我，顺口说道，“客户刚打来电话，半小时之后到，我想了半天，只想到 这个，但我自己觉得不满意。麒麟哥，你再想一个出来，可别砸了锅。”

“斯琴，我知道了，大恩不言谢。我现在就抓紧想方案。”我边说边把 目光投放在斯琴做出的那个创意案上面。淑婷紧急避孕药的创意案： 雨后，一少女身穿白色衣服站在路边，面前有一水坑，一汽车

疾驰而来，响亮的刹车声，汽车戛然而止。广告语：有时候，停止

是一种保护。

按说这个方案能表达出紧急避孕药的意思了，可是凭直觉我觉得少了些 什么，可少了什么，我又说不上来。

“斯琴，你做的这个创意我觉得缺点东西，可是，我又说不上来，这产 品我没体会过啊。”我跟斯琴开始闲聊，因为这个广告实在太特殊了，我只 能从跟斯琴的聊天中，捕捉点信息。

“麒麟哥，你想问什么，你就直白问吧，我知道你是为了工作，不会想 别的。”斯琴这样说着，脸红了，我尴尬地笑了两声。

“斯琴，你觉得女人除了意外怀孕使她害怕之外，还有什么束缚呢？” 我问。

“应该是达不到顶点。”斯琴的话说得很含蓄，但我理解了她的意思。

“好嘞，我知道了。”我沉下心，开始做创意案。

我回味着刚刚跟斯琴的对话以及斯琴的建议，却没有灵感。因为我需要 找到一个承载我创意的载体，去含蓄表现关于怀孕的意外，于是冥思苦想。

斯琴的快递到了，她签收完之后，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这网上买东西 还真是便宜，一件大衣省一百多，以后袜子也从网上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袜子两个字一下打开了我的灵感之门。

“斯琴，别说话，我灵感来了。”我赶忙让斯琴住嘴，同时，趴在电脑 上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的方案做完了，而客户也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到了。 我站起身，走进了会议室，来的客户是两个年龄跟斯琴相仿的小姑娘。 42  43镜头一：一只脚上穿着红袜子，一只脚上穿着绿袜子的一双美腿。 镜头二：赤裸着双脚的美腿在地毯上跳舞。 镜头三：一双搭在衣架上被阳光照射的白袜子。

我把我的创意案交给了其中一个人，她看了半天，抬起头打量了我一下 说道：“周先生，你能解释一下这个创意吗？”

“这个创意不复杂，第一个镜头中的红袜子和绿袜子代表了一种意外， 第三个镜头中的一双白袜子代表了回归正常，而在意外和正常之间的第二个 镜头代表了激情。这个创意的意思就是后顾无忧的激情。”我刚说完，斯琴 默默地冲我伸出了大拇指。

“OK，就它了。”另外一个女孩虽说其貌不扬，但可以看出她有决定 权，她的认同让我松了一口气，在送他们离开之后，我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接着招手打了一辆车，往家里赶去。

即将上楼的时候，一眼看到楼下小超市的门口，店员们正把一箱箱的酒 从车子上卸下来，我忽然想到，已经好久没有喝酒了，难得今晚有个久违的 空闲。尽管老婆已经变成了前妻，但孩儿他妈的身份却是不容置疑的。看泼 猴的圆指甲，单眼皮，又简直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相信，即使我跟许 霞的感情现在已破裂，泼猴依旧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给我来瓶干红，要九二年的赤霞珠。”我狠狠心。难得的奢侈，仿佛怕 自己会反悔，我一溜小跑地上了楼。

“二师兄，你看，妈妈给我买的。”一进门泼猴就迫不及待地抓住我的 手，把我领进了他的卧室。他的床上铺满了零食还有玩具。

“你看，你看，这个爆丸小子多酷，明天，张浩宇的爆丸非要让我打 爆。”泼猴举着一个玩具兴奋得小脸发红。

“还有这个，你看，这是赛尔号的精灵卡，我都想买好长时间了。还有 这个广告上经常播的奶茶，也是我喜欢喝的。”

“泼猴，把这些东西放进橱子里，不要摆在床上。”我板下脸来吩咐着，我的冷淡立即浇灭了泼猴兴奋的火焰，他轻轻“哦”了一声，开始把那 堆玩具和吃的往橱子里收，而我转身走进了客厅，看到许霞正把一盘可乐鸡 翅放在桌子上。

“许霞，你这样惯着他，以后我还怎么管教他，他前段时间乱要东西的 习惯我已经给他改得差不多了，你就这两个小时的时间，让我之前的努力全 都前功尽弃了，你不觉得过分吗？”尽管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番话有些煞 风景，但我还是没有忍住，把埋怨一股脑地抛向了许霞。

“我过分？我觉得是你窝囊吧。别的小朋友有爆丸有奶茶，你的儿子 想要爆丸和奶茶这过分吗？他还只是个孩子，满足他的愿望，他就高兴，还 能增加他的自信，让他不比别人矮一头。你什么都不给他买，时间长了，好 好的孩子就会觉得人前低一等，你希望那样吗？”许霞依然延续了对于孩子  “纵容”的态度，这也是离婚前我们两个多次争执的焦点。

“监护权在我这里，你要觉得我养儿子养得不好，你可以跟我打官司， 把监护权拿回去。”我不客气地回应着许霞。

“呦，你真是长本事了，学会挤对人了，看来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 就是跟你离了婚。”或许是被我挤对急了，许霞很大声音地甩出了这句话。

说完这句话，我们同时觉得哪里很不妥。果然，泼猴怔怔地站在客厅的 门口，一动不动地发呆，他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孩子跟了前妻

“泼猴，我跟你妈妈闹着玩呢。”我走过去，拽拽泼猴的衣服，但泼猴 却一动不动。

“儿子，洗手去，开饭了。”许霞牵着泼猴的手走进了厨房。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因为我们三口可以说是各怀心事。我和许霞都在 考虑明天泼猴怎么安置，而泼猴很显然被他的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婚这个事实 弄得还没回过神，他低着头，用勺子在菜里来回地扒拉，却不往嘴里送。

“泼猴，你快吃饭，吃完饭早睡觉。”我看看泼猴，又看看许霞，有些 话是不能当着孩子说的。

“明天我又没有幼儿园上，睡那么早干什么。”泼猴小声嘟囔着，而这 句话对于心情烦躁的我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怎么回事你，我说话你不听是吧！”我提高了嗓门冲着泼猴吼了一 句，泼猴下意识地一哆嗦，勺子掉在了地上。

“捡起来！”我又一声叫喊，泼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许霞急了。

“你拿孩子出气算什么本事，瞧你那熊样。”许霞站起来，把筷子摔在 桌子上，那筷子一蹦老高地飞起来，借着力道打在瓷盆上发出一声脆响，这 声音让人心烦得很。

“没你的事，滚出去！”我把所有的丹田之气都运到了嗓子里，冲着 许霞一声怒吼，同时我双目圆睁地瞪着她，这或许是许霞见过我发的最大的 火，就差动手了。

“行，你有种。”许霞不敢再大声地激我的火，背起包，闪身出去，狠狠 地把门关上了。而屋子里顿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泼猴早已不敢再哭泣。 只是不时传来吸鼻子的声音，每次我跟许霞吵架的时候，他都安静得很。

看着桌子上几乎没动的菜还有那瓶纹丝不动的红酒，看着泼猴用惊恐 的眼神望着我，我心里升起了一阵复杂的感觉，一方面是懊恼，懊恼自己怎 么就没压住火，跟许霞大吵了一顿；同时，心里也埋怨，埋怨许霞的不知道 退让，如果许霞不用话挤对我，让我发发牢骚，也不会造成现在这个光景； 再者，我感觉到一种悲哀，每天面对繁忙的工作和琐事，已经够让人心力交 瘁了，偏偏又赶上泼猴幼儿园这种倒霉事，老天可真是“眷顾”我。而当我 看到我儿子脸上那还没有擦掉的泪痕时，多种复杂的滋味又都变成了愧疚。泼猴还是个孩子，他承受了大人之间的矛盾所产生的恶果，这是何等的不公 平。我每次都发誓要加倍疼爱他，可每次都压制不住自己，从而让他受到心 灵的伤害。

“儿子，过来。”我冲泼猴招招手，待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蹲下身 子，用手扶着他的肩膀。

“吓坏了吗，刚才？”我轻声地问，然后用手抚摸他的头。“儿子， 哭吧，我知道你委屈，哭出来就好受了，是爸爸不对，爸爸不该冲你发脾 气。”我柔声说道。 —”泼猴一嗓子尖利的哭声划破了傍晚的夜空，他哭得很委屈，“哇 也很痛快，从哭声中我听出他的哭很踏实，里面没有惊恐和惴惴不安。

其实，能够踏实地哭一场，未尝不算作一种幸福。此时，我多么想跟泼 猴一样，可以痛快淋漓地宣泄自己，可是，却没有这样的场合和环境，我能 做的最多是趁着泼猴不注意，用袖子抹掉眼眶里的泪。

等到泼猴哭够了，我用一条浸透了温水的热毛巾把他的脸擦干净，泼猴 调皮地伸出舌头。

“泼猴，你小时候最喜欢看我装猪八戒了。”我放下毛巾，一只手把自 己的脸蛋往下拉，另一只手把鼻孔往上推，泼猴哈哈地欢快地笑了一声，然 后学着我的样子跟我闹成了一团。

“我来扮演一个猪怪兽，你扮演奥特曼。”我尽力地哄他。

“才不，奥特曼都过时了，我要演天地双龙。”

“管他天龙地龙，看好了，我来毁灭地球了。”我向着泼猴扑过去，他 叫笑着躲开，然后用手抓我的耳朵。

就这样，我们爷俩折腾了半个小时，从外表看起来，泼猴已经完全忘记 了刚才的那场不愉快。

“小孩子真单纯，一点点快乐就可以支撑那么久。”我心里感叹着， 忽然想到，借着这个机会，我有必要跟泼猴谈谈，告诉他我跟许霞的真实情 况，同时，我也好知道泼猴的真实想法，从前，我们没有顾及他的感受，我 46  47想，现在是该亡羊补牢的时候了。

“泼猴，喝完水，爸爸跟你谈谈。”我把一杯清水递给他，同时把嘻哈 的语气收了回来。泼猴把水喝干之后，感觉出了我态度的变化，他坐在我的 对面，低着头，等待我的谈话。

“我和妈妈都很爱你，我们都把你当宝贝。可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就 老吵架，所以，我们分开了。”我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就是离婚，电视上演的，两个人以后不在一起过了。”泼猴抬头看看 我，接着把头又低下，他用牙咬着嘴唇。

“儿子，别咬嘴唇，疼。”我捏捏他的脸。

“其实电视上演的那些都夸张了，你不是也能见到爸爸和妈妈？对了， 我想问问你，我把你送到姥姥家，以后你跟着妈妈过好不好，你需要找个新 的幼儿园，需要好好吃饭，爸爸这么忙，照顾不好你。”

我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泼猴，尽管我知道让他做这个题很残酷，但是没有 办法，事实证明，我确实无力照顾好他。

沉默了大概有几分钟，这几分钟我没有去打搅泼猴，泼猴的精力也无比 集中，终于，从这个孩子鼻孔里，我听到一声叹息。

“行啊，可是，爸爸，你每星期至少要来看我一次。不，两次。”泼猴 说完，快速冲进自己屋里，我听到了插门的声音，继而听到他呜呜的哭声， 此时，我心如刀割。

一夜之间，泼猴仿佛成熟了很多。从早上起床到吃早饭都没用我催促。我 带着他到了五公里之外他姥姥家，把泼猴送进去，我对泼猴姥姥说：“妈，您 先受累看泼猴两天，我今天就给许霞打电话，把泼猴的事安排好。”

泼猴的姥姥从小就疼泼猴，对于我跟许霞的事，老人家也从不多问，所 以，我很顺利地就把泼猴送出去了。而上午还有忙碌的工作要做，因此，我 给许霞发了个短信，约她中午见个面，许霞回道：我中午要在山大路上岛咖 啡谈个客户，你直接去那找我，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