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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一只眼低着头哭了,一边哭一边说:“翠莲,你放心,我知道你的心,我和谁都不说,就连和你公公也不说,你真要强,苦着自己。”

  俩人正说着话,忽然,亭锦的卧房里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声。接着,就是亭锦日娘心肝的怒骂声,接着又加了一个孩子的哭声。一只眼扶着翠莲上了石头台阶,进了西厢房。推开门,只见屋里一片混乱,地上堆放着一堆又一堆的衣裳,箱子上、柜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二人进了里屋,只见亭锦坐在炕头上大骂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闭着眼睛大张着嘴哭嚎着。

  翠莲让一只眼把两个孩子带到亭铛的房里,她问亭锦:“三大,您怎么可以随便打骂孩子们呢?这两个没娘的孩子够可怜的,有话一定要和他们好好讲,他们又不是不听话的孩子。”

  亭锦哭了,有腔有调地边哭边说:“翠莲,三大没法活了,这两个兔崽子在我睡着的时候学着我一块儿抽起了大烟,你说该打不该打?天要灭我呀!”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小孩子都是这个样子,见大人干什么他们就要学着干什么,您要是不抽大烟,他们说不定连烟土也不认识。”

  “我在家里快憋疯了,抽上两口好睡觉,谁知道这一抽上瘾就戒不掉了。”亭锦沮丧地说。

  “您要不离开这个家出去做皮匠活儿吧,换个场景也许就把心头的不如意全忘了,不是我这个当掌柜的嫌弃您坐吃等死,而是您刚三十出头,不能这样自毁前程。”翠莲劝道。

  亭锦不哭了,用一双水津津的眼睛看着翠莲说:“我也想出去,可是我一走,我的这两个孩子谁带着?交代到谁手里我都不放心。”

  翠莲说:“文子送到镇上的学堂里去读书,小武子我来带着,我不是让您出去挣钱,是想让你对以后的生活有些希望。”

  亭锦感激地说:“翠莲,交给你三大我最放心了,文子这个小子是个蔫土匪,散学后你可要好好给我管着,不能让他出去和街里的野孩子们信马由缰地疯玩。”

  翠莲点头:“您就放心好了,还有珍子和珠子两个人看着他呢!您一走,我就把他们兄妹接到我的南屋里和我一起住。”

  翠莲从亭锦的房里出来,来到正屋。亭铛问她:“你三大越来越不像人了,抽大烟、喝闷酒,现在又添了一样--打孩子!我看不管他是不行了。”

  翠莲解释:“这两个孩子该打,竟然在三大熟睡的时候点着烟灯,学着抽起了大烟。”

  亭铛和一只眼听了这话,吸了一口冷气。文子和小武子已经不哭了,他们眼泪汪汪地看着翠莲,翠莲问他们:“你们不学好,学着抽起了大烟,那可是毒品,能要人命的。”

  文子问:“我大大每天都抽,为什么没有要了他的命?”

  亭铛怒道:“反了,你听听这个小东西他多会狡辩呀,多亏发现的及时,要是学着他老子再抽两次,也真成了大烟鬼了。”亭锦进来了,他的眉毛由于惭愧而往下耷拉着,亭铛狠狠地骂着:“你还有脸来见我?腔子上的脑袋还不如填在裤裆里呢,我算让你活活气死了。”

  亭锦等亭铛骂够了,小声说:“大哥您消消气,我有话对您说。”

  “说吧。”亭铛气得直喘。

  “我感谢您给珍子娶了个这样好的媳妇,过两天我就出去干皮匠活了,孩子们全靠大侄子媳妇照管了。”

  亭铛点点头:“这大烟受点折磨能戒就戒掉吧,再抽下去把别人也拉下水了。”

  亭锦无力地说:“我日后看着办吧,戒大烟就是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亭锦过了两天果然走了,他走的时候对亭铛说:“大哥,大烟我是戒不掉了,走到哪里就抽到哪里,如果家里有事,就给我捎个话,我立马赶回来了。”

  亭铛心里也难过,觉得亭锦可怜,一个劲地和亭锦说:“如果外面没活儿就回来吧,家里起码能吃一口热饭。”亭锦走后,亭铛来到南屋和翠莲说:“不如把小武子交给你婆婆带,你带上文子就行了,文子毕竟大了一些,能听懂人话了。”

  “姨带着二美莲,二美莲眼看着就到了裹脚的时候了,再不裹,脚上的骨头长成形就没法裹了。”翠莲想得周到。

  “我怕你带着两个孩子受累。”亭铛叹气。

  “两个孩子在一起才好带,对孩子们也是好的。”

  晚上,珍子回来。翠莲趴在炕桌上正教文子和小武子打算盘,珍子对翠莲说:“就你爱兜揽事,真是吃饱了撑得自找倒霉。”

  翠莲说:“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回南屋睡了,你到三大的西厢房睡去吧,那里终归清静,这里有孩子们吵着睡不好。”

  “我不去,你想去就带着文子和小武子去。”

  “你去吧,又不是长久去,三大回来了,你再过南屋来睡,哪里睡觉都一样,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扁嘴家的端着一盆热羊奶进来,羊奶醇香的气味无孔不入地弥漫到屋里的拐拐角角,扁嘴家的冲着翠莲说:“掌柜子,老东家俩口子交代了,让掌柜子每天睡觉前喝些羊奶。”

  翠莲说:“我的病好了,用不着喝羊奶了,你倒一半给文子和小武子留下,剩下的给二美莲送过去。”

  珍子看着热腾腾的羊奶对翠莲说:“你真有福气,前两天大大出去买了下奶山羊,我还以为一只眼要喝羊奶,谁知道是给你喝的。”扁嘴女人倒了一半羊奶,把剩下的端到正屋里给二美莲喝去了。翠莲打发着文子和小武子喝完羊奶,亲手把珍子的被褥拿出来,放到炕沿上。珍子问她:“你真的让我走吗?”

  翠莲说:“也不是真想让你走,是你不走不行的,一盘炕睡四个人,多挤呀!”珍子瞪了她一眼,抱着行李走了。翠莲松了一口气,她希望永远也别见着他了,爱去哪里就去哪里,眼不见心不烦。她自言自语地说:“珍子,你自由了,夜里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吧,再不用轻手轻脚地拿捏着关门了。”

  小武子问她:“嫂子你和谁在说话?”

  文子赶紧捅了小武子一下小声对她说:“大嫂有些难过了。”其实,翠莲的心里一点也没难过,她看透了男人,男人的心是什么?是无底洞!再填也填不满。也是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铁了心,那就好比黑夜要出月亮不出太阳一样无法扭转,既然是无法扭转不如死了那份心,还原自己没有出嫁时候的状态。

  珍子和翠莲分开没几天,翠莲就发现自己特别喜欢上了吃酸的食物,比如说果丹皮、杏干子、酸白菜,一次能吃半盆子。除了爱吃酸的,她还一个劲地吐,吃啥吐啥,吐得她搜肠刮肚般难受,翠莲知道自己是怀孕了。几乎同时一只眼也患了和翠莲一样的毛病,但是一只眼除了吐、爱吃酸的以外,还爱吃苦菜。一只眼的娘穿着补丁衣裳,一天来顾家好几次,为女儿送苦菜。翠莲尝了一口一只眼娘拌好的苦菜,苦得直咧嘴。这婆媳俩人因为同时怀孕而关系密切起来,一只眼也是个善良的人,虽然自己也有了身孕,但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翠莲。婆媳俩人每天除了在一处说话、做针线,还在一处喝醋,她们从集市上买了一坛子山西老陈醋,坐在炕上推杯换盏,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着。亭铛给她们买了山楂糕,放到她们的面前,当着亭铛的面,谁也不吃,亭铛一转身,二人一起扑了上去,边抢着往嘴里塞边大笑。

  翠莲和一只眼俩人整整在一起胡吃海塞地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是翠莲进了顾家以后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间。日后她总是想起自己与一只眼这种肝胆相照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可惜没有延续多长时间,就结束了。翠莲义无返顾地丢弃了一只眼,却阴差阳错地和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混在一处,在她的生命中,她和那个女人的情感是她一生中情感勃发的极限,也是她刻骨铭心的见证。在那个女人身上她懂得了真正的爱是来自心底、来自灵魂的,那是甩也甩不掉的。在失去那个女人的漫漫长夜中,翠莲仍旧牵挂着她,盼望着她的归来,一直到老。

  夜里,翠莲搂着小武子睡得正熟,听到了一阵敲门声。翠莲爬起来点着灯问:“谁呀?”

  门外一个女人小声地说:“翠莲,我是姨,你醒一醒,你公公让你马上到正房里一趟。”

  翠莲穿好衣裳,来到正房公公的屋里,只见二婶娘、珠子、二飞子都在。亭铛半披着衣裳,盘坐在炕上抽着烟,他的两眼肿肿的,好像哭过。翠莲站在炕沿边问亭铛:“大大,发生啥事了?”

  亭铛两只狼一样的眼睛盯着翠莲那张被一片一片妊娠斑覆盖了的脸,用沙哑的声音问:“你把珍子撵到你三大屋里去睡了?”

  翠莲说:“不是我撵的,是让他暂时去一些日子。”

  亭铛说:“男人是打天下的,女人就是管男人的,你这样把珍子当成野马一样撒了手,就不怕珍子有别的举动?”

  翠莲低了头,很平静地回答:“我认命了,由着他去吧,他爱和谁有举动都行,得了手是他的造化,得不了手是他没能耐。”

  听了翠莲的话,亭铛有些火了,他还是第一次和他这个一向看来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发火,他用烟杆戳着翠莲的脸大声责问翠莲说:“混帐,这算他老婆说的话吗?你二十多岁白活了,我以前认为你是一个能辖制了男人的聪明媳妇,没想到你却这样孙包,放着火红的日子不过,而是互相斗心,好!我的好儿媳,你们就这样斗下去,我看你们谁能斗倒谁?”

  大家见亭铛发了火,谁也不敢上来劝说,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好大一会儿,翠莲说:“大大,我没办法了,我管不了珍子,大大难道每天让我跪在地下求他,让他和我好好过日子?我试着做了,可做不到。”

  亭铛生气地说:“谁让你求他去了,你二婶娘都告了你,你就应该过来告诉我呀?”

  翠莲说:“告诉您又能怎样,他好不容易当了个治安队长,嚷出去了,还不丢了吗?”

  亭铛吼道:“丢就丢了,他这条死狗算是扶不上墙头了,我也不指望他了。”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起来,二婶娘假里假气地过来劝架:“不要再吵了,公公没个公公样子,媳妇没个媳妇样子,就像小孩在掐架。”

  亭铛越发生气了,他心想自己最怕让二婶娘到街坊面前传闲话,偏偏翠莲就这样不争气,当着二婶娘的面和他这个当公公的不依不饶地对骂。亭铛说:“翠莲你也不要嘴硬,今夜你要是不到扁嘴房里把珍子领回南屋,我们顾家再也不敢要你这样的媳妇了,世上哪里有你这样的女人,连自己的丈夫都往外推。”

  翠莲委屈地说:“在我没去让他到三大屋里睡觉的时候,他们就好上了,我也是为了让他们避开我,我才这么做的,大大,你让我亲眼看着珍子每夜都往扁嘴家跑我能受得了吗?”

  二婶娘赶紧说:“大哥,您这话冤枉死翠莲了,珍子和扁嘴女人在两个月前就在厨房里拉拉扯扯勾搭上了,您让翠莲怎么管?除了让翠莲豁出去挨打,就是现在翠莲把珍子的被褥搬回南屋,珍子也不回去睡了。”

  一只眼也劝亭铛:“你就有能耐骂翠莲,现在珠子和二飞子都叫来了,先去前院把那个破鞋老婆打一顿再说。”

  翠莲阻拦:“万万不可这样鲁莽,我们是什么人家,出了这样的丑事,好说不好听,珍子以后还能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二飞子说:“我今夜亲眼看着大哥进了扁嘴的屋里,我们先把他拉出来。”

  “好,既然不让外面的人知道,那我们家里的人要闹他一场,看他今后有脸再去。”亭铛下了决心。

  亭铛带着三个女人在后面走,珠子和二飞子在前面举着灯笼。他们来到前院扁嘴的门前,亭铛对翠莲说:“你上去叫扁嘴开门。”翠莲踌躇着,迟迟不肯。亭铛恨道:“窝囊死了,珠子你去叫。”

  珠子踌躇:“我去叫肯定不给开,就让嫂子叫最合适。”

  翠莲走上台阶,拍了拍门说:“扁嘴大哥,二美莲到现在也没回屋,是不是在你家?”

  屋里扁嘴说:“不在。”

  “有人说在上灯的时候看见二美莲在你的屋里耍呢,你把门打开,我进去看看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吓唬我玩呢。”

  扁嘴不耐烦地说:“我们都睡了,不在就是不在,哪里有闲工夫和你闹着玩。”

  二飞子急了:“嫂子,你别和他罗嗦了,看我的。”

  翠莲躲开身,二飞子如一头疯牛一样撞到门扇上,门扇强烈地晃荡了一下没有开,里面关得很紧,二飞子咣的一下又撞了上去。二婶娘说:“别撞了,撞得疼的,我来叫他,我就不信连王八都敢当,却不敢开门。”二婶娘从珠子的手里接过灯笼,把扁嘴的窗户拍得山响说:“扁嘴,二美莲就是丢了,我们都很着急,你先把门打开,让我们看看到底在不在,如果不在,我们好去别处再找。”

  又等了一会儿,屋里没了动静,看来扁嘴没有开门的意思。翠莲对亭铛说:“大大,咱们回屋吧,就是真的开了门,咱们看到那些恶心的东西,我们除了心里难过又有什么办法?”

  亭铛恨恨地说:“开门,不开就砸,如果珍子真的在他屋里,我就打死他。”

  珠子和二飞子取来一个椽子,用力往开撞门。扁嘴看到实在不行了,便把门打开。二婶娘和一只眼举高灯笼一照,看到扁嘴睡在炕的一端,另一边的被子下面蒙着两个人。二飞子揪住被角一拉,珍子和扁嘴女人互相缠绕着赤条条暴露在灯笼昏暗的光线下。亭铛的全身如筛糠一般抖动着,大声喊着:“畜生,你给我起来。”

  珍子抬起了脑袋,头发如沙蒿一样蓬乱。女人们连忙躲避出去,到了院子里,二婶娘对翠莲说:“你上去打那个破鞋老婆,我们和你一起上手。”

  翠莲漠然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不能怨一个人,俩人都有原因。”

  珍子光着屁股从扁嘴的炕头上爬下来,亭铛气得眼睛瞪得溜圆,扑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子,他从珠子手中抢过门闩冲着珍子劈头扫过去。翠莲连滚带爬地跑进屋,双手死死抱着亭铛的胳膊说:“大大,珍子干出不要脸的事本该挨打,可他毕竟是镇子里治保队的队长呀,您打残了他,让他怎么到治保队做事?不是故意落人耻笑吗?”

  珠子也哭着趴在地上,一个劲地求饶说:“大大,当贼还放第一回,你这次就放过大哥吧。”

  亭铛用二拇指直直地戳到珍子的眼皮上骂着:“你可惜了翠莲的那份心了,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丧德事了,养了你这样一个畜生,你给我滚回南屋。”

  珍子对珠子说:“老二,给大哥拿一下衣裳。”

  亭铛说:“你的脸面都不要了,还要衣裳做甚?翠莲,带你男人回南屋去。”翠莲低着头,前边走,珍子一丝不挂跟在后面,俩人一前一后回了南屋。

  小武子和文子都被惊醒,翠莲扯过自己的被子吹灯睡觉。珍子一丝不挂地蹲在地上,耷拉着乱蓬蓬的脑袋。小武子看着蹲在地上的珍子,钻到翠莲的被子中悄悄地问翠莲:“嫂子,那个没穿衣裳的人是不是坏人?”

  翠莲说:“那个人是你珍子大哥。”

  小武子又问:“珍子大哥为什么来到嫂子的房里?”

  翠莲听了这话,想笑,可感觉到心头一酸。忙对小武子说:“好妹妹,我们睡吧,明天文子哥哥还要早早去学堂呢。”灯灭了,一股好闻的煤油味在黑暗的房间里扩散着。

  珠子站在门口喊:“大哥,大大让你穿了衣裳到南屋里说话。”

  珍子站起来,把门打开一条缝,对珠子说:“老二,你先到前院把大哥的衣裳和鞋子拿来。”珠子很快拿来衣裳,珍子在黑暗中摸索着穿好了,开门出去后轻轻地把门关上。

  听到翠莲在翻身,文子问翠莲:“嫂子,是不是大哥和扁嘴女人在一起睡让大爷逮着了?”

  “你一个小孩子胡说什么,还不快睡,小心明天迟到了让你们先生打你手板子。”

  文子说:“二婶娘和外面的人说珍子大哥不和你睡,偏爱和扁嘴女人睡,嫂子,大哥不和你睡我来和你睡,我都十二岁了。”

  翠莲说:“下流的东西,越发说不出好听的来了,你要总是这样胡说八道,明天去和你珠子哥哥一起睡吧,我是不敢要你了。”

  文子很委屈地嘀咕:“我就是稀罕你吗,你也犯不着生气。”

  亭铛没有对扁嘴女人采取任何手段,他并不是不恨那个女人,而是怕伤了扁嘴的心。扁嘴跟了自己九年了,早出晚归地劳作,俩人总在一处,有了深厚的感情,就连使唤久了的老马都会日久生情,何况是个心有肺的活人。亭铛记得有一年在地里干活,突然下起了冰雹,回家是来不及了,又无处避雨,扁嘴脱了上衣蒙在亭铛的头上,自己让蚕豆大的冰雹砸得遍身黑青。当天夜里扁嘴就感冒了,昏迷了两三天水米没沾牙,从那个时候起,亭铛一下看出扁嘴对自己的忠实了。他回来和珍子娘说,这辈子扁嘴是顾家的功臣,一定要厚待扁嘴。今天,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亭铛觉得愧对于扁嘴了。

  珠子带着珍子进来,亭铛让一只眼和珠子先去睡。一只眼到二美莲屋里睡去了,珠子回自己屋睡了。亭铛看着珍子说:“你也坐下吧。”

  珍子坐到亭铛的对面,父子俩相对无言,一直坐到天亮。亭铛还是先开口了,低沉地说:“宁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你做的事能对得起你扁嘴大哥吗?在你十来岁的时候他就来伺候上你了,你真没良心。”

  “大大,我对不起扁嘴。”

  “你不光对不起扁嘴,你能对得起翠莲吗?我就奇怪了,翠莲哪一点比不上扁嘴女人?”

  “翠莲比扁嘴女人好,可是自从我娘死后,我就莫名其妙地恨她,我不想沾她,我也劝过我自己好好对待她,可是做不到,我也恨我自己。”

  “她没有扁嘴女人会风骚,可金刚钻好是别人的,你今后面对的还是翠莲。”

  “我和翠莲睡在一起就像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而且她对我总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度。”

  父子俩又不说话了,各自卷了一支旱烟抽着。一支烟很快抽完了,他们同时掐灭了烟火。亭铛又问:“你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珍子回答:“暂时不想在家住了,我想在治保队住一段时间。”

  “也好,也好,等翠莲消了气,你再回来。”

  “大大,我求你别让扁嘴女人离开顾家,我不见她就行了,她是个命苦的女人。”

  “你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还惦记着她?她是个粉头,专会勾引男人,你算被她迷窍了。“

  “她都和我说了,她确实是唱过戏,可不见得唱戏的女人都不好,我就这样走了,对她连个交代都没有,我对不起她。“

  “你对不起她还是对不起翠莲?如果这事让翠莲娘家的人知道了,非剥了你的皮,李油坊家出了名的乌涂人家。”亭铛气得手不住地颤抖。

  珍子又不作声了。

  第二天,珍子早早走了。他走到前院,路过扁嘴家的门口,他没有敢抬头看一眼就匆匆而过了。他的心在那一刻已经碎了,这次失败的婚外情令他用毕生的精力去思念着那个让他怎么爱都爱不够的女人。等他一年以后回到顾家院子的时候,扁嘴和他女人曾经住过的房子已经做了狗窝,珠子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两条凶猛的大狼狗养在那间小屋里。珍子恨自己没有勇气在离开大院的时候和她道个别,就这样永远地分开了。若干年后,珍子亲自骑马来到坝下那个叫杏干沟的村子找到了扁嘴,扁嘴和一个老年寡妇姘居在一起。当珍子问到他曾经在顾家的那个年轻老婆时,扁嘴很漠然地笑着说,“你还记得她呀?那个烂货和我回了家不到一年就和一个吹鼓手的瞎子跑了。”珍子问他跑哪里了,扁嘴说,“我也不清楚,听说让瞎子卖到大同煤窑上了。”

  珍子走后,亭铛把翠莲叫到跟前,对翠莲说:“珍子先去治保队住一些日子,避避风口,走的时候也没有和你说,你没意见吧?”

  翠莲木然而冷毅地撇了撇嘴说:“没意见,最好他一辈子别回来。”

  亭铛说:“这叫什么话?别人家的夫妻越过越有恩情,你们却过得有了仇了,他以后回来了,你也别总是爱理不理的。”翠莲一言不发,脸色如撒了白面一样雪白,连一丝红血丝儿也显不出来。亭铛想这种白脸女人最难斗。

  珠子带了扁嘴进来,亭铛和珠子说:“今天你和二飞子下地干活去,让你扁嘴大哥留下。”珠子走了,亭铛问扁嘴:“你女人和我们珍子交往有多长时间了?”

  扁嘴说:“不太清楚,大概有两个多月了。”

  亭铛气说:“你还算男人吗?就连三寸丁武大郎都忍受不了的事,你也能忍下去吗?”

  扁嘴蹲在地上,低声说:“除了忍受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女人是不能管,一管她就要寻死上吊的闹腾,我花了那么多的钱财娶上她万一真的死了,那不就人才两空了。”

  “那种女人死了也不值什么,倒是清静了。”亭铛不屑地说。

  “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总归是个女人,三东家不是打了他女人,他女人就死了吗?那可是有钱有势常家的闺女,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她不就被三当家两个嘴巴就糟践了性命了吗?三当家现在整天喝酒抽大烟,连个家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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