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2节 第二章

  “这两个婶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和娘斗了一辈子,现在又开始联手对付你了,别的不说,就说昨夜你和我大哥走了以后,她们俩一直和女戚们嘀咕,说你就是一个扫帚星,刚进门,我们家就出事,后来大大进来才喝住她们。”

  翠莲的心一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原来这个家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个扫帚星了。扫帚星这三个字太厉害了,毁掉一个女人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可眼前的境遇自己又是那么的无奈,就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孤单,天下不管是什么事情,一旦在人们的心中根深蒂固,那就是有回天之力也逆转不过来了。翠莲想,也许她这辈子就逃不过扫帚星的纠缠了,自己这个黑锅就背到死了。

  她愤怒得有些失常,尖声问美莲:“你说我是不是扫帚星?你说,你说,你说句公道话。”

  美莲没想到就一句话却惹得嫂子如此疯癫,连忙回答:“我说你不是,不是,你是好人,你就是个美丽漂亮的大好人,任何人和你在一起也不会方死的。”

  谁知道翠莲听了美莲的话,痛苦如烈火喷油一般。她彻底垮了,一不做、二不休,趴在锅沿上号啕大哭起来,耻辱、揪心的耻辱、永远狡辩不清的耻辱,让她完全不顾及不自己的脸面了。她不哭她婆婆,哭的是老天爷。

  “老天爷呀--你睁睁眼呀--救救人呀--没法活呀--”

  院子里洗菜的几个女人听到哭声跑进来,相互点头,啧啧地称赞说,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好媳妇,洗锅涮碗的时候还要哭她婆婆一阵。

  婆婆的灵柩在黄土高墙围着的大院里停了半个月,翠莲在厨房里炒了半个月菜,溅在她手背上的热麻油,把她的手背烧得伤迹斑斑,但是她仍是无动于衷。她心头唯一萦绕的一个问题就是她到底是不是扫帚星,她从记忆的初端开始搜索着、寻觅着,她想假如自己就是个扫帚星,专往死方亲人,为什么她的娘老子、她的弟弟、她的爷爷奶奶都很健康。她想不通,越是想不通越往里钻。厨房外是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厨房里是烟气滚滚、不闻人声。美莲试探着说尽了好话,可是翠莲死活不吭一声,美莲又怕再说错话,只有自己心里干着急了。

  翠莲的婆婆是因为胎死腹中而亡故的,她的一生生了四个儿女。她原以为前四个孩子都平安降生,二美莲生的时候,亭铛还在地里起山药,孩子生得多了,有经验了,男人们便把女人生孩子的事看得就像母鸡屙蛋一样容易,这第五胎更是轻车熟路顺风顺水了,没想到在第五胎上栽了,硬生生地要了她的一条命。按当地的风俗,屈死人的灵柩是不能在家里停放太久的,不吉利。翠莲的婆婆虽有子女后人,可毕竟不属于生老病死正常死亡的行列。何况她娘家的几个哥哥正在她家坐珍子的席。灵柩只停放了七天就下葬了。

  出殡后,宾客散尽,各种纸扎全部焚烧,鼓手棚子、经匠棚子全部拆散,留下了一个凄凉灰冷的黄土大院。出殡后,顾家的人都替下孝衣,儿女们只在胳膊上戴一个孝字,作为对死者的悼念。顾家娶进一口人的同时也死了一口人,按理说就等于既没损失也没增加,可是娶进的与死去的因不是同一个人,那麻烦就大了。顾家老大媳妇,也就是翠莲的婆婆以前是家中的掌柜,掌柜子人一死,掌柜的位置就空着了。顾家虽然不是有钱有势的地主老财,可在当地也是头号的大户人家,家里人有二十来口子,骡马牛羊成群结队,长短工也有五六人。每天进钱出钱的,没有掌柜是不行的,再说,不可能因为桥断就不过河了。可选谁做当家人呢?老大亭铛这几天费尽心思,老二亭锝家的和老三亭锦家的那简直就是强盗遇见贼爷爷,一个比一个歹毒,她们俩人无论哪个当家,他的四个没娘的孩子都受可怜。他心中猛然生出一个念头,就是让他刚进门的儿媳妇当家,他惴惴不安地怀着这个奇特的念头,把全家人都请到他的正房里,吃个团圆饭,商议一下。看看他们的意见。

  炕上放上了炕桌,地上放了高几,炕上坐着男人,地上坐了女人和孩子。上了三道菜,喝下五杯酒,亭锝对大家说:“现在珍子他娘走了,这个家的大梁还得有人来挑,你们说说谁来当家最合适,那咱们就让她从今夜开始把这个家当起来,不过这当家的一定要一心为这个家着想,不能中饱私囊,更不能心怀不轨。”

  大家其实早就明白老大让他们吃团圆饭的意思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白眉赤眼的吃什么团圆饭。二婶娘料到这当家人落到自己头上了,所以故意不露神色,看看别人的意思。三婶娘也想,这当家人可能就是二婶娘的了,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她也没做声。亭锝和亭锦想这本来就是老娘们的事,也不好意思参合。亭铛见大家都不说话,笑了笑说:“你们都不说,那我就说了,依我看珍子媳妇是个不错的人,这几天任劳任怨,在厨房中干活,她不当家就可惜了,看来这顾家的掌柜就落在她的身上了。”

  大家一听这话,惊了个张口结舌。尤其是二婶娘,当时就翻了脸,她对亭铛说:“既然大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也就挑明说了,让一个刚进门的小媳妇当家,我们不服,大哥如果执意要翠莲当家,那好!我们分家。”

  三婶娘也站起身愤愤不平地嚷着:“大哥,翠莲是个十八九岁的毛丫头,刚进顾家连个门道水道都难分辨,您让她当家,这不分明表示咱们顾家没人吗?”

  亭铛反问:“你们说让谁当?让你们说你们闭着嘴又不说,现在又来反对,亭锝、亭锦,你们就想让你们的老婆当家吗?”亭锝和亭锦不说话。

  二婶娘不服气:“我们怎么就不能当了?大嫂死了轮也该轮到我了。”

  亭锝跳下炕头反手给了二婶娘一个大嘴巴,恨恨地骂着:“你快给我滚回西房,当家!当家!就知道当家!你能当了吗?我看你连脸也不要了。”

  二婶娘挨了打,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脸,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耍起泼来,她扑上炕把炕桌掀到地下,满桌子的酒菜呼啦啦扣在地上。她的孩子们哭嚎着把她拉住,她拍着大腿高声地叫骂着:“顾亭锝,你这条狗,你就是你大哥和你大嫂养的一条狗,一年四季东奔西跑的做木匠活,可挣上的钱全都交给柜上,四五个孩子破衣烂衫的,你难道瞎了眼了吗?今天我也不活了,你不打死我你就不是人。”

  三婶娘趁着乱劲也嚷嚷着说:“不公平,我们文子他老子一年到头累得人仰马翻,也不少挣钱,可钱呢?我嫁过来八年了,仍旧是两手空空。”

  亭铛大声喝着:“好了,有完没完?你们都有委屈,亭锝、亭锦,我还真没看出来呢!你们觉得在外面挣几个钱交到柜上是不是特别吃亏?你们不想想你们每天吃得山药莜面是从哪里来的?是我带着长工、短工面朝黄土背朝天趴在地里收来的,锄地、割地,身上的皮都要晒掉三层。是谁送你们去学艺?现在能挣钱了,翅膀硬了,亭锝、亭锦你们觉得分家好的话,就分开过吧,大哥带着一伙没娘的孩子过,免得沾你们的光。”

  亭锦赶忙说:“大哥都说哪里的话了,我看就按大哥的意思去办吧,让大侄子媳妇当家,不要听女人们的,他们懂个啥。”三婶娘欲言又止,两只眼睛瞪得像铃铛,一张嘴,两颗虎牙给她助威。亭锦最了解他的女人,他明白三婶娘的这个古怪的表情就是危险的征兆。

  亭锦下了地,从饭菜中找出鞋子穿上,拉了拉三婶娘的衣袖小声说:“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三婶娘一甩胳膊:“少扯,我不听。”

  亭锦面带着几份恳求:“你出来,晚辈面前给我一个面子。”

  三婶娘鼻腔里喘着粗气,跟到院子里:“有什么话?说呀。”

  “你看你,这么聪明的人,连什么都看不出来吗?你是瞎参合什么?翠莲不当家也轮不到你,让二嫂当了家那就倒大霉了,这家里的东西还不都让她霸占到她娘家去?” 亭锦低三下四地说道。

  三婶娘反问:“你就肯定翠莲是个好东西吗?她当了家照样克扣柜上的钱。”

  “这就看你怎么去盯着她了,我们要时不时地查查她的账本,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丫头,能有那么大的胆量吗?”

  夫妻俩正商讨着,二婶娘从正屋里披头散发地跑出来问三婶娘:“孩子他三娘,你是闹不闹了?不是说好了我们拧成一股绳,一起闹腾,现在你倒是得意了,我掐了打,你们老婆汉子到一边歇凉去了。”

  没等三婶娘说话,亭锦就接过话茬:“你有能耐爱怎么闹是你的事,少来牵扯我们文子娘,你闹腾的目的是为了做当家人,我们跟着你闹腾有何用?”

  二婶娘挑拨道:“亭锦,你们三兄弟一个鼻腔出气,欺负我们妯娌是妇道人家。”

  三婶娘刚才听了亭锦的一篇子话,醒悟过来了,二婶娘就是个得了金子想银子的人,点破了,态度一下来了个鹞子大翻身。她对二婶娘说:“我们也别再闹了,大嫂刚下葬,我们为了争夺当家人反目成仇,不值得,就是翠莲当了家,她哪里就能管制了我们,打量她也没有那个胆子,过一年半年的拿个错,让她乖乖地下来便罢。”

  这时,珠子站在门口喊:“我大大让你们进来说话,有话不能在家里说,还跑到院子里。”

  “你个兔崽子,和谁说话呢!” 亭锦大声呵斥。

  珠子连忙说:“三大,我没看见您也在院子里。”

  三人进屋后,完全没有了气势,态度也和软了许多。

  亭铛问:“出去商量的咋样了?我既然说话不中用,那这个掌柜就由你们来决定了。”

  亭锦忙说:“就让翠莲当吧,穷人家好当,谁当也一样。”

  亭铛问:“珍子二娘和珍子三娘有意见没?”

  两人都不吭声,亭锝大声说:“大哥问你们话呢?怎么不回答?都哑巴了?”三婶娘点点头:“二哥,就按大哥说的办吧。”

  亭铛问珠子:“你大嫂在哪里?”

  珠子说:“没见。”

  二美莲说:“大嫂和我大姐在大厨房做饭呢。”

  “去把你大嫂叫来,就说我们有话对她说。”亭铛话音刚落,二美莲就咚咚地跑着叫翠莲去了。

  亭铛对二婶娘说:“珍子二娘,这桌子是你掀到地下的,现在你给我摆在炕上。”

  大家忙乱着收拾起来,亭铛制止道:“你们都别动,让你们的二娘自己收拾。亭锝媳妇,你娘家也是买卖人家,远近闻名的‘豆腐刘’家,出来你这么一个会掀桌子的千金小姐,你说你嫁到顾家十几年了,我这个当大伯子的一直对你尊敬万分,连一句大话都没说过,你呢?今天敢掀我的桌子,明天就敢烧我的房。再说,不是我这个当大哥的偏心,这些天珍子媳妇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厨房做饭炒菜,你们两个做婶娘的什么时候关心过她?那天正是她大喜的日子,珍子死拖硬拽地拉来人家给你大嫂烧倒头纸、点长明灯,人家都依了,这样深明大义的媳妇做我们家的当家人亏我们什么了?”

  翠莲在锅里倒了油,正准备炒最后一道菜的时候,二美莲跑进厨房告诉她,“大嫂,我大大让你到正房里一趟,说他们要和你说话。”翠莲交代了正在烧火的美莲几句,解下围裙,来到正屋。进门后只见二婶娘在收拾地上的破盘烂碗,三婶娘乖乖地站在一边,亭铛老兄弟三人坐在炕上。翠莲拿来菝葜,帮着二婶娘来收拾。

  亭铛对翠莲说:“你先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翠莲放下菝葜,站在炕沿边问亭铛:“大大,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这几天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我和你二大三大还有你的俩婶娘商量过了,决定让你来当家。”

  翠莲惊得花容失色,连忙拒绝:“不行,我是当不了,还是让二娘和三娘来当吧。”

  “当吧,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多问问你两个婶娘,你会不会打算盘?”翠莲低声说会。“当家后要以你婆婆为榜样,她可是顾全大局的好人,在你们大喜的日子里,她为了不闹出事,宁愿活活地疼死了,有钢骨呀!”亭铛说着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一直站在地上的珍子对翠莲说:“你还不快下去,戳在这里就为了惹大大生气呢?”

  翠莲对亭铛说:“大大,您当心自己的身体,不要伤心了,厨房里还有一道菜没做出来,我先炒菜去了。”

  亭铛停止了哭声,撩起衣襟,从红腰带上解下一串钥匙,递到炕沿上:“明天这个家就由你来当了,这是库房、草房、煤房、祠堂、山药窖门上的钥匙,你保存好,明天让美莲带着你各处走走,缺什么都记下来让飞子和珠子早些去买。”

  当翠莲伸出手拿钥匙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呆了,只见纤长的手背上密密麻麻的疤痕。亭铛问:“是热油烫的吗?”翠莲点了点头。“翠莲做掌柜最合适,绝对是大嫂的后生。”亭铛激动地说,众人仍旧一言不发。

  吃完饭,各房的都回去睡觉了。珍子留在正房和他大大说话。

  亭铛摆手说:“你回屋早早休息去吧,这几天把你们小两口累坏了。”

  “大大,我不想看到翠莲,这个女人阴气太重,她刚进家就把我娘克死了。”珍子伤心。

  “我也细细琢磨了,这个女人外面柔弱,骨子里那可刚强着呢,以后当了家,比你娘会厉害一层的。”

  “那您为甚还让她当家呢?这样命硬的女人,只配洗锅喂猪。”珍子激动地说。

  亭铛摇头:“没办法,你我都是大男人,常年累月在庄稼地里干活,总得有个人在家里料理吧,你说让谁当?你二婶娘和你三婶娘那心肠毒得比蝎子尾还厉害,你弟弟妹妹在她们手底下,一个也别想活,眼看珠子就要娶亲了,别人当了家,能给他痛痛快快地花钱娶媳妇吗?你回去先好好地对待翠莲,等珠子娶过媳妇,不行让珠子媳妇当家。”

  珍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瞒大大说,这几夜我没碰过翠莲一下,这个女人给我的坏感觉,令我对她没有一丝的欲念,和她睡在一盘炕上,好像身边睡了个毒蛇一样的邪恶东西。”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已经是半辈子的人了,我知道你娘的死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那至少是为了娶她吧?”珍子不服气地说。

  “不娶她换了别人,该出事照样出。”

  “那可不一定。”

  亭铛无奈:“认命吧,男人们来这个世上的使命无非就是吃饱穿暖娶老婆。”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