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乌卡留斯稍微犹豫了会儿，然后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这白色大理石的楼梯一共三十五级，一直通向大教堂和圣彼得的墓地。很多信徒们为表示敬意，跪着向上爬，甚至连查理大帝也这样做过。不过艾乌卡留斯没有，他不会这样做。他不需要进一步放低姿态。

　　眼前三个巨大的拱门似乎给他提出一个重大问题：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呢？它们的含义都很明确，他也清楚。而许多基督徒，那些真正的基督徒，对此却一无所知。左边的是正义之门，中间的是真理之门，右边的是理智之门。他选择了理智之门，因为他所做的一切事中没有正义，也不存在真理，他快速走过理智之门。他风衣的一角内藏着皮科伯爵的书。没有人拦他，他来到了庭院正中。在这里他终于可以好好欣赏一下这座宏伟的大教堂的正面了。教堂有五个大殿，是康士坦丁大帝的杰作。不过他眼前的一切都已荒凉废弃了，好像一片巨大的工地，长时间以来没人在这里工作。很多年前教皇尼阁五世曾有计划要对大教堂进行修复，并将此项重任委托给建筑师莱奥•阿尔贝蒂。艾乌卡留斯了解他的艺术，他曾有幸见过精美的《论建筑的艺术》，此书是佛罗伦萨印刷商阿莱曼诺出版的。和他一样，阿莱曼诺也隐藏了自己的犹太人身份。但后来由于教皇去世，修复工作也就停了下来，以至于目前他满眼所见都是断壁残垣、尘土灰石。

　　“神圣的罗马大教堂啊，你怎会沦落至此？我应该对你充满信心和希望，甚至是奉献出我的生命吗？曾经有人把你贬得一文不值，现在你正如世界末日到来时的那只狼，即将被杀死，即将被打入地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突然，从教堂里面蹿出一位道明会的修士，他蛮横地拦住了艾乌卡留斯，不由得让他吓了一跳。他胆战心惊地说自己是奉随侍主教的召见而来。修士一言不发，做了个手势让艾乌卡留斯跟着自己走。他们从大门走出教堂，进了一个状如城堡的建筑，这里到处有士兵把守。艾乌卡留斯被带进了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有扇大窗，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屋内唯一的陈设是一把佛罗伦萨风格的椅子和跪凳，他跪到凳子上。没过多久，左侧的门里走进来一个人，他身形不是很高大，身披紫色长袍，头戴红色方帽。艾乌卡留斯马上想要起身，但来人示意他继续跪着，不用起身，并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我是圣索尼枢机，是教皇的随侍主教。您有什么话尽管说，不过您一定要诚实和真诚，因为上帝正注视着您。”

　　***

　　整个宫廷里回荡着诺森八世的怒吼。

　　“那个傲慢的小子以为自己是谁？他想取代我吗？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离开巴黎来到罗马吗？没有我的批准，皮科伯爵连罗马妓女的花名册都不能印。”

　　“陛下，您小点声，他们会听见的……”

　　教皇说了句热那亚方言。

　　“陛下，我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你是托斯卡纳的乡巴佬。我刚说的是热那亚话，你真无知，我说的是摸摸自己是否还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陛下？”

　　“意思是这种事是如此不合常理，我要摸摸自己，看看我是否还存在。行了，不说这个了。你看了那本书吗？”

　　“没有，陛下，几分钟前我刚刚拿到书。我把印书商也带来了。”

　　“你刚才说，这个善良的基督徒叫什么来着？”

　　“艾乌卡留斯•希尔伯•弗兰克，他有个印厂……”

　　“什么基督徒，我知道他是犹太人！”

　　“他已经皈依了，陛下。据说他很虔诚。”

　　“不管是否皈依，他总是个犹太人！真正的基督徒是不该假装虔诚的。”

　　“我明白，不管怎样，我们还有时间阻止这本书传播。”

　　诺森八世扬起眉毛，紧盯着面前这位随侍主教的眼睛，主教也看着教皇。是的，还来得及，但必须行动起来。尽管教皇本人对天才皮科颇有几分好感，可这次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皮科必须因为他的傲慢而受到惩罚。任何人，没有教皇的许可绝不能出版神学书籍。

　　“很好，圣索尼，你想怎么办？”

　　“我想目前只需要组建一个专家委员会，先研究一下书的内容……”

　　“行了，你去准备吧，动作要快！给你我的祝福。不过我有个要求，这个委员会中必须要有保罗•科尔德西。”

　　“但是，他可是皮科的崇拜者啊！”

　　“没关系，我要的不是审判，而是调查，明白吗？”

　　“但是，陛下，可……我还有话没说完。”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实际上犹太人艾乌卡留斯说，皮科伯爵想组织一个神学大会。”

　　“什么？”诺森八世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你要注意你在说什么，拉菲尔•圣索尼！”他用威胁的口吻说，“不然，我会很高兴看见你的身体被悬挂在圣天使古堡上，直到乌鸦吃完你的肉，露出你的白骨!”

　　这番话把随侍主教吓得浑身缩小了一圈，他知道自己此刻处境危险，教皇发怒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脱离困境最好的办法是逐字逐句地把艾乌卡留斯的话复述出来。这样一来，教皇便会把愤怒与报复转向他人，要么是皮科，要么是印刷商。他这样做了，他就与艾乌卡留斯拉开了距离，不管那番话是真是假，责任全部被推到艾乌卡留斯的身上。圣索尼不停地说着，教皇的脸色变了又变，先是气得通红，后来惊讶到苍白。最后，教皇似乎有点有气无力了。

　　“这是……这是邪教。”教皇气若游丝地说。

　　“我也有这个担心，陛下。”圣索尼枢机很满意自己的叙事才能。

　　无论是在巴黎、博洛尼亚，还是罗马，尤其是佛罗伦萨，人们都对皮科伯爵崇拜有加，或许是因为他英俊潇洒，或许是因为他聪慧过人，抑或是他有着显赫的家世，皮科家族的威望要远大于利阿奥家族。但教皇对他已没有太多好感，这次皮科伯爵肯定难逃此劫。他与强大的美第奇家族交情不浅，而美第奇又是教廷的大债主，诺森琢磨着，这下还可以捞点经济利益。

　　“这个会议将在什么时候召开？”

　　“二月份，陛下。据说皮科伯爵将给所有与会者提供旅费和住宿。”

　　“犹太人、邪教徒全到罗马来了，就在我眼皮底下，就在本教皇眼皮底下。他们会怎么说我？”

　　“艾乌卡留斯说伯爵相信教皇会感到高兴的。”

　　“是啊，我是高兴，就像我的足痛风让我高兴那样。”教皇咬紧牙关露出一丝苦笑。

　　此时，随侍主教已不再担心，教皇的怒气已经过去，曾一度面临的惩罚也过去了。皮科伯爵这回要完蛋了，除非他的书的内容是对现任教皇及其政策的赞扬，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是时间问题。艾乌卡留斯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这一点根本不重要。

　　“无论花什么代价，我们都要阻止会议的召开，一提到‘会’这个字我就恶心，不过是一群学者扎堆在一起罢了，而且他们连学者都算不上，一帮骗子和异端而已！”

　　“当然，当然。”

　　“你去查查，看看书是不是都在印刷商那里，如有必要把它们都买下来。”

　　“把所有的书都买下来，陛下？”

　　“当然，所有的书。”

　　“把它们全都没收了不更好吗？这样更省钱。”

　　“笨蛋！这件事绝不能泄露出去。记住，皮科伯爵有美第奇家族做保护伞。在罗马他是德•罗西枢机主教的客人，德•罗西又是洛伦佐•美第奇的侄子。我可不希望看到发生外交事件，要小心，圣索尼，小心。”

　　“如果书都不在了呢？”

　　“那就给我去找！再去查查邀请信，如果还没有完全发出去的话。总之，为了上帝，行动起来吧！”

　　看着教皇骂骂咧咧的，圣索尼不禁窃笑。

　　“陛下，一切按您的旨意办!”

　　“是上帝的旨意，圣索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