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似乎转行做了大夫,阿梓、李卒、小辉,现在再加上紫姬,我几乎成了救命的圣人。
用完伤药,因她体内有冰片,不易药力发散,不得不用热毛巾覆住全身,以防药液凝在经脉之中引来剧痛。
如今天冷,热水冷得快,需要一直不停地更换毛巾,相当费事。
换毛巾的过程中,因见她盯着我的颈项处,我不免低头,这才发现衣衫裸露的地方,有昨夜他留下的吻痕。
她将一侧脸贴在手背上,笑笑:“我们之中,数你的样貌和身段最好,却从来不用跟那些臭男人睡觉,如今又让那个秦王如此看待……”双眸紧闭,“记得我的第一次是在十五岁时,跟一个大胡子的土匪,我至今还记得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杀了他之后,我在寒潭中足足泡了一整个晚上,却仍旧洗不掉那气味。”她淡淡呼出一口气,“阿桑,你太幸运了。”
我从她身上取下一条毛巾,放进瓷盆中重新拧过:“你是想说,让我小心吧?”因为太幸运了,可能会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等着。
“不知道。”她微摇头。
“……”
“我见过阿梓了。”
我看向她:“在哪儿?”
“苗疆。”
苗疆……看来李卒没对我说谎。
“那个姓龙的男人迟早会害死她。”她道。
“我知道。”我也曾想把那个姓龙的男人除掉,可又怕阿梓伤心,毕竟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而且阿梓是动了真心。
“蓝絮仍在找她,不过,有你那个秦王护着,他们暂时不会有什么大事,反倒是蓝絮的问题比较大,带不回阿梓,她会被种上第二粒冰片。”
“……”看来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倒真算是幸运的。
雪停停下下的,下了一整天。
点灯时分,我才动身往秦王府去。
他也刚回府,见我在,倒也没什么好奇,大概是以为我来看小辉。
“紫姬来找我,说是想跟你合作。”我接过他递来的外袍,放到门边的藤架上,“你怎么说?”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先去洗手洗脸:“就只有人来?”他扔掉擦脸巾,随手对我指一下衣橱的方向。
我滞了一下,终还是过去打开衣橱,从里面取出一件银灰底的家居服,帮他换上。
“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我的人,如果她的投名状不合我的意,还是趁早不要来找我。”他道。
“投名状……你想要什么样的投名状?”我停下手上的工作,抬头看他。
“你这么想帮她?”他的眉梢微扬。
“倒也不是,只是好奇她是真想背叛幻谷,还是苦肉计。”
“既然你这么想……”他沉思半晌,“那就让她加入我们,如此一来也可以快点知道她的意图。就让她到广陵去帮我查个人,如果能查到,我便允许她出入王府,甚至可以直接见我。”
“你让她查的人,是跟大名寺里那两位故人有关吗?”他在广陵只有这么一件未了的心愿。
“是,那个人当年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她们母女,结果,却让她们曝尸荒野。”
母女……原来大名寺里那一大一小的灵位是一对母女。
见我愣神思索,他勾起我的下巴,让我看他的双眼:“她们是我的二娘和那当时只有两岁多的妹妹。”
“……”二娘和妹妹,难怪他当时的情绪那么不好,“怎么会突然告诉我这些?”
“你现在知道的,又何止这些?”他松开手,走到书案前,“二十一年前,成柳府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坐到案后。
我点点头。
“我父亲因嫡乱受牵连,被赐死,死后又被一众官员诬陷谋反,成柳府被查抄,男丁被全部问斩,女人被充作官妓,唯有我被月革人带走。”他抬手,以拳头抵住鼻端,“父亲临死前才告诉我,我有个二娘和妹妹,他说已将她们交给了一个他最信任的人,让我在安全后再去找她们。”
“你是怀疑那个带走你二娘和妹妹的人,是幻谷背后的人?”
他笑着摇头:“如果他有这个本事,我不会到现在还在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父亲不是个轻易就范的人,被赐死时,他却没有做任何反抗,反而引颈就死,他心中一定有什么顾忌。而且,在他死后,那些官员才蜂拥参他谋反,对一个已死的人,他们做得太过多余,可见……是有人想对李家斩草除根……”
我看着他那淡然的表情:“所以你回魏国来,是为了寻仇?”
他淡笑:“年少的时候,总会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以为私仇就是自己的一切。”
我侧身倚到书架上:“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他跟我讲这些真心话,定然是要我为他卖命的。
“帮我查幻谷背后的人。”他倚到椅背上,半眯双眸,“现在,我已经把该排除的人都排除了,该是揭开真相的时候了。”
我低眉思索一下:“只要你能保证阿梓他们的性命,让我做什么都行。”
“不要轻易把要害露给对手,这么做很不明智。”他奉劝我。
“连自己的命我都无所谓,他们还能算是什么要害?”我站直身子,来到他身侧,“把那个投名状的样貌说一说,回头我去告诉紫姬,让她动手帮你找。”
他伸手拉我坐到他身边:“这么快就走?见过那个叫小辉的男孩了?”
“见过了,能住在你这王府大院里,是他有福气。”前段时间跟着我时面黄肌瘦,如今白白胖胖的,可见日子过得很不错,用不着我担心。
“晚饭吃过了没?”他低首问我。
“吃过了。”
“陪我再吃一遍。”他执起我的手,起身往偏厅去。
他的居处向来幽寂,没人轻易敢来打扰,所以我也不必正襟危坐,拳着双腿,一手抱着膝,一手玩着桌上的茶杯、茶碗,也算得上陪他吃饭。
我无意中打开了一只瓷罐,里面竟盛着我爱吃的腌梅子。这偌大的王府,唯有两样东西最让我留恋,一是雨前茶,二便是这腌梅子,不太甜,不太酸,正好对我的口味。
忍不住取一颗送入口中:“你这儿的厨子,只这一样东西做得好吃。”
他仍旧不爱在吃饭时与我搭话,不过倒也没有苛责我的举止。
吃罢晚饭,回到书房,他将要找的那人样貌和身形画了个仔细,而我依旧坐在一旁喝茶、吃梅子。
夜风寒凉,他的房中没放炭火,冷得很,我忍不住多咳了几声,惹得他看过来几眼。
“怕冷,明早让管家拨辆马车送你回去。”他提笔蘸墨时,这么交代我一句。
明早?这么说他今晚是让我留在这儿?
环视一眼四周,我还从未在他的房间里睡过呢。不禁抱起梅坛子起身,打算去巡视一番—倒是比我之前住的房间大一些,一共四间,正厅、偏厅、书房、寝卧,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留我下来,无非就是为了身体上那点事,以他这种无妻无妾的男人来说,他对自己已经足够控制。通常这种能控制自己私欲的人都是可怕的,这是阿梓得出的经验,以前我不解,后来领会过男女之事后,方能理解一些。
……
“咳咳—”趴到他胸口休憩时,我止不住连咳两声,也许是刚才激情之间出了些汗,着了凉。近来一着凉就会咳上几声。
“不舒服?”他抬手帮我顺一下背。
“好日子过多了,反倒爱闹小毛病。”我倾身取来床头柜上的凉茶,喝了一口,顿觉嗓子舒服了不少。
他接过我手中的茶杯放回原处:“你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所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拍拍胸口:“无所谓不代表就得去寻死,那你呢?你不也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为了那些害他的人去拼杀搏命,没看出来他对自己有多好。
“我们不同。”
“哪儿不同?”
他伸手覆住我的脑门:“这儿。”
我失笑,他这是在骂我没脑子?
“物以类聚,既然你能跟一个没脑子的女人同床共枕,可见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他浅笑:“貉者,狸也,形如狐,而丑于狐,你这般模样,是狐非貉,不过一只雪狐。”
我推开他覆在我额上的手,再次失笑,难得气氛如此轻松,我却不知该怎么继续聊下去:“你睡这里,还是我睡这里?”在一品楼时,都是木地板,没有谁该睡床的烦恼,这儿可不一样。
见他不言语,可见是不会让贤了,我挺身坐起来,打算下床找地方睡觉。
他开口道:“今日是早朝,再一个时辰我就要过去,你睡吧。”
我本以为躺在他床上会睡不着,想不到闭眼没多久就做起梦来—幻谷有一处寒潭,不受训时,我们可以在那儿洗衣、洗身,为了占到水质干净的浅滩,时常要跟各组的女孩争抢,打胜了才能痛痛快快地洗漱。我们虽不是每次都能占到好位置,但也不会没有自己的地盘,在那个毫无乐趣的地方,唯一的乐事恐怕就是洗澡了吧。小衣的水性好,我与阿梓不行,所以经常受她作弄,老是趁我们洗搓时,悄悄潜到水下拽我们的脚,要不就是故意用手脚装作水蛇吓唬我们。
“别闹……”
梦中,小衣正在搔我和阿梓的痒,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倏然睁开眼—面前不再是寒潭,而是一双黑潭。
不明白他怎么会跟我挨这么近,我哑声问着:“干什么?”
又对视了半天,我才微微低首,看一下两人一上一下的姿势,看罢,不禁哼哼地笑出声:“你今日的精神倒是不错。”我一而再地想去见周公,与他行大礼。
我抬手圈住他的颈子,打算给他行个方便。
他却不乐意了,伸手解开我挂在他脖子上的圈套,重新躺回原位:“醒了就回去。”
“生气了?”我探头看他。
他闭目不语。
我翻趴过身,单手托腮,拽一下他的衣袖。
好半天他才睁开眼,盯着我,直看得我耳后发热、不得不转开视线,想起身离开,却被他拽去一只手。
感受着那只大手慢慢由温转热,直觉他是真的生气了,我的手抽了两下,却怎么也抽不开,反被他的力气给拽了过去。
“有些东西,也许应该教你一下。”他一口气喷在我的脸上,几乎能灼透皮肤。
“……”对他的话我似懂非懂。
“不是什么都不怕吗?看着我。”像是命令,却又带着几分诱哄,他一只手攥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缓缓探进我背后的衣衫,湿热的掌心一点点上移……
“现在懂了?”他粗重的呼吸吹拂在我耳畔,我却怎么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咳……”我搂着他的脖子咳了好一会儿,“你不是要去上早朝?已经过五更了。”
“想睡就留在这儿睡吧。”他看一眼桌上的时漏,起身更衣。
临走前,他看一眼趴伏在被褥中的我:“实在咳得不舒服,让大夫来。”
“用不着。”不过是些庸医,何况我极讨厌那些苦得要命的汤药。
他走后,我又咳了一会儿,身子觉得疲累,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像是五脏六腑被人掏空了,整个人空洞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