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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自那夜之后,我好些日子不愿再见他,为此还特地去了京都西北的樱桃山采药。
  我穿一身粗布衣衫,背上铁锄竹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底反倒踏实。一个月后才回到城中,此时正值太后薨逝,满城挂孝,与上次皇帝大寿恰相反的景致。
  为守丧哀悼,一品楼这些声乐场所不能再开张营业,老鸨将一众的歌妓、舞妓送至城外别院,听说是要在那儿开暗门—男人们怎么可能允许这等温柔乡关闭,即便老鸨不敢赚这钱,他们也会把银子砸过来。
  偌大的一品楼,三层两进的排场,如今在这白麻黑孝中变得一片空寂。
  人都走了,再没有小厮、丫鬟帮我做饭,外面的酒肆饭馆也都关门歇业,我只能自己寻吃的,在厨房里寻了半天,只找到一根糠心萝卜和一只老藕,扔进锅里煮。
  我坐在厨房门槛上,啃两口手中说不出滋味儿的老藕,忽然很想念秦王府的菜肴:倾倾腌的黄瓜,老厨娘炒的水芹百合……
  吱—吱—耳畔捕捉到几声踩雪的响动。来人必是个功夫不错,但绝对称不上高手的家伙,
  “桑姐姐好生的逸致,居然在这里喝茶赏雪。”声音不高,语调却带着钩儿,不必看,这一定是那个江湖人称“千面蛇女”的净秀,我见过一次,声音很好记。
  我放下手中的老藕,本就难以下咽的东西,如今再加上这女人的浑腔,更加令人反胃。
  “自上次一别,已近一载,姐姐居然还是这等的丰神绝貌。”她终于站到了灯光之内,一身雪白的雪行衣,配上她那张脸,确实能勾去某些男人的魂魄,倒也符合她的蛇女封号,就是废话多了点。
  “直接说事。”我这一个月来在山里皆是啃干粮度日,如今回来也不能好生吃上一顿,肠肚空寂,精神严重不济,哪里有闲情听她嘟囔。
  见我言语间并不热络,她微哼:“妹妹是奉执法长老之命,想来问姐姐,任务可已完成?”
  “成与不成,我自行担负,不必旁人掺和。”我一个后仰,倚到门柱上,闭目养神。
  “姐姐这话可就不对了,幻谷的事,历来只有长老一人发话,姐姐虽位居三色,也不过就是三进的位子,如今我与紫术皆已入住三进,虽说资历不及四位姐姐,可总归已成平级,姐姐大可不必如此色厉。”
  咦?她跟紫术已经入住三进?老妖婆是没人用了吗?居然把这些人提到三进的位子!
  “如果你是来传令,我听到了。如果你是来向我炫耀,现在话已说完,你可以滚了。”阿梓的性命不在幻谷手里,老妖婆的命令,我不必听。
  “哼,长老还让妹妹告诉姐姐一句话—世间多障,莫走了绝路而不自知。”
  “滚。”
  哧—刀刃出鞘的声响,可见她是想与我比拼了。
  “都说姐姐的手段无人能及,妹妹想领教一下。”
  我睁开眼,想看看这女人用何面目向我挑衅,却见她已将双目蒙上,大概怕我对她施用幻术。
  我忍不住冷哼一声,缓缓撑起身,看着她摆着优美的姿势僵在原处:“不是想领教吗?怎么不过来?”我缓缓走向因中毒而僵直的她,伸手摘下她眼上的白纱,手指沿着她的额心一路滑到下巴,“脸还是命?”两者选其一,我会给她留下。
  她嘴唇微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桑姐姐恕罪。”是紫术的声音,人影从屋脊飞掠而来,一着地便狠狠瞪一眼僵直的净秀,“还不快求姐姐饶恕?”
  等了好半天,净秀才低道:“妹妹错了,望姐姐宽宏大量,下次再不敢了。”
  “我怎么会知道你下次敢不敢?再说,我向来不曾宽宏大量过。”我左手微微一垂,自袖袋中滚出一颗米粒大的褐色丸药,捏在指尖捻两下,“可惜了我这丸好药,竟耗在一个无用的人身上。”弹进她的口中,随即一甩袖,让她不必继续这么僵直,
  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她才能动弹,一能动便捂住心口蹲到地上:“你,给我吃的什么?”
  “你要命,也要脸,可我总归得给你点教训,才不会坏了我的规矩,那药也没什么功效,不过是一日三次的心痛,时间不会维持太久,一年之后便不会再疼。”
  “你,好狠毒的心,竟不顾同门的姐妹情谊。”她仍旧嘴硬。
  我冷冷地觑视着她。
  姐妹情谊?她也配!
  “滚吧。”
  还是紫术有眼色,心明我已经一切从轻,若是换作紫姬和蓝絮,依净秀胆敢剑刃出鞘,早已没命,于是赶紧拉她起身:“谢姐姐不杀之罪,不过,长老确实让我们带信与姐姐,望姐姐思量周全,不要被外人言辞所惑,背叛幻谷,毁了自己性命。”见我无动于衷,她也不再多劝,“我们告辞了。”
  “等一下。”我唤住紫术,“回去告诉长老,有些人的话,我还分得清。”既然想要彻底灭掉老妖婆,必不能马上跟她决裂,否则幻谷的消息不易得到。
  “是。”
  待她们二人消失无踪,我转回身看一眼空荡荡的厨房,以及门前矮桌上的老藕……今夜怕是要挨饿了。
  不掌灯的一品楼像个空荡荡的盒子,踩起来咚咚作响。
  往日供客人们听曲观舞的大厅,如今却是一片灰煞煞。我点亮舞台旁的一盏鹤灯,清辉乍现。
  歌舞丝竹,这些东西我们都曾学过,却只有阿梓和小衣做得最好,尤其小衣,一支霓裳舞便将当年那个武林盟主收服,只可惜,最终她也死在了那人手上。可是她到死也不曾后悔对那个男人心生爱慕,所以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把那个男人送去了她那里,不知她现在在那边过得可好?
  “凤冠霞帔,拂落一袖流穗,抬手回眸,念唱一曲霓裳,问君何来,起舞踏吟,君须静心,听这柏瑶音,看这霓裳舞,莫歇停,莫停歇……”我指尖停在筝弦之上,直到指肚被划破。
  小衣啊,我好像也碰上了一个致命的对手,这一次,谁又能帮我把他送来……
  啪—一道低哑的拊掌声,自台下的暗处传来。
  我不必看,便能知道来者的身份,于是收起筝弦上的手指。
  “大丧之期,你来这声色之地听曲,可知是杀头的大罪。”我将筝弦盖好。
  他站在台下并没有过来,而是挑了台前最中间的位子坐下,身着一袭暗金底纹的黑缎孝袍。他从来不能把黑色穿成低调,总能显出他内心的黑暗与霸道,想不到加了这暗金的底纹,却内敛了几分霸气,竟十分适合他。
  “这身衣裳好看。”我探身移到舞台的边沿,欣赏他的衣袍。
  “我竟不知道那座小山里有那么多药值得你采。”他一语道出我在樱桃山耗时太久。
  “我觉得值得就行。”我的视线在他的双脚上游移,“你来是问我紫姬的消息?”
  他静默一下后道:“近来,你们幻谷的人都往京都聚拢。”
  “知道了。”我眼看着他的脚慢慢走到我面前,“她们聚拢对你应该是好消息—咳咳……”近来这咳嗽总是不停,可能是之前中蛊之后的余毒,加上我体内日积月累的残毒所致,应该注意一下了。
  “大祭司给你的药,都吃完了?”他一语击中要害。
  我摇头:“蛊已经除去了,不过剩一些残毒,不妨事。”不过是咳嗽几声而已,还要不了命。
  “伊娃这几日在京都,你的病要是还没好,可以去府里找她。”
  我哼笑:“找她再给我种蛊?”那女人对我的嫉妒几乎可以制成一味蛊,找她岂非自寻死路?我抬头,“伊娃……你找她来的?”月革人是他最信任的人,如今幻谷齐聚京都,他是打算一举灭族吗?
  “……”他不置可否,想必定是这样了。
  伊娃是月革女祭司,擅术数和巫蛊。
  “你找她来,是为了防我?”幻谷擅用毒者,我居其一,他这显然是担心我,“也对,我们始终不是一路人。”防我是应当的,“既然如此,王爷应该把我关起来才是。”
  我口中虽这么说,心里却有点不高兴—今时今日,他居然还对我不信任!
  他抬手点起我的下巴,我微微后仰,撇开他的指尖,随即侧身滑下舞台,从他身侧走开,不想理他。
  咚—咚—咚—我沿着舞台旁侧的楼梯缓缓上楼,在上到第六阶时,停下脚步:“若是不放心我,你大可以再让人把我身上的毒卸去,或者—”瞥向舞台边的他,“杀了我。”
  他背过双手,视线转向我:“生气了?因为没得到我的信任?”
  我下意识地想否认,但我骗不了自己,他对我来说,确实是特殊的。我可以顺从他的指示,把从不离身的毒交给月革人,也可以毫不吝啬地用醒罗丹替他保命,甚至可以去怜悯他,这一切并不全是因为他手里攥着阿梓。
  而他对我却只有防备,我觉得不够公平:“不,只是觉得不公。”
  咚—咚—咚—他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怎样才算公平?”
  “也许等哪一天,我高兴了,会从你身上取走一件东西。”那时就公平了,“怎么,王爷怕了?”我微微仰头,轻抚他的脸颊,指尖摩挲着他那好看的嘴角。
  窗外,天色尚早。
  我坐起身,只觉饥肠辘辘、腰酸背痛,胡乱扒一把散乱的头发,想着要去找些吃的东西来果腹。四下巡视我的衣裳,却见它们零零落落地散在房间各处,想了想,还是决定从衣橱里找些新的来穿。
  我爬跪到衣橱前,翻找自己能穿的衣裳。阿梓的衣服多半都是做“紫嫣”时穿的,太过于浓重,好半天才找到一件白缎绣紫竹的长袍还算能穿。
  “急着出去?”身后的人也醒了。
  “嗯,放心,只是去找些吃的来,不会逃掉。”我系好兜衣带,头也不回地答他。
  “五七之内,京城禁止酒肆饭馆买卖。”他的语气听起来怡然自得。
  “后面厨房还有一只没吃完的藕。”我将头发从衣领中拨出,回头,“你要吗?”
  他倏然一个挺身,坐起来,对我示意了一下地板上的衣裳:“回府里吃。”
  我低眉思索一下,他的提议好像对我没什么坏处,遂爬身去将他的衣服一一挑拣出来,扔进他怀里。
  从一品楼出来时,天色仍然灰蓝暗沉,到王府时,已然大亮。
  “小姨—”我正在吃早饭,一个小身影从门外飞进来。他却在我看到他后,不敢再大声,毕恭毕敬地偎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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