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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小姨,如果伯伯死了,你也会死吗?”语气中竟带着无尽的担心。
  “他死了,为什么我也要死?”这是什么逻辑?
  小家伙讷讷地低下眼帘:“娘说爹要是死了,她也会死。”
  这个混账阿梓!
  “那伯伯死了,小姨你不会死?”他像是想得到保证似的。
  “快睡觉。”哪儿有那么多问题!
  小家伙快速闭上双眸,再不敢开口。
  屋外的风声更加凶猛,呼呼的像是要把房顶掀开。
  小家伙一点点往我身边缩,直到在我腿边睡去。
  我披一件长袍,推门出去。
  居然下雪了!在这初秋的季节!
  大风夹着草屑和雪粒交错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站在院子里向北望,北天之上,紫微星若隐若现,仿若性命堪忧,他……不会真的死掉吧?
  “呜呜……小姨……”小家伙赤着脚,揉着双眼站在门口哭着,可能以为我抛下他偷偷走了。
  “哭什么!我在这儿!”
  他咚咚咚跑到我面前,抱住我的腿:“小姨……”扁着小嘴,“小姨,我梦见娘死了。”
  “她没死,没来由地哭这些干什么!”我蹲下身,伸指抹去他腮上的眼泪,“放心吧,无论你娘在哪儿,我都会送你去见她。”
  “如果死了,也能见到吗?”
  我低下眼帘:“会见到的。”拍拍他的脸颊,“小姨带着你一起去见……快回去睡觉。”
  “小姨不睡吗?”
  我望一眼紫微星后道:“睡。”然后被小家伙拽着一起进屋。
  雪一直下了两天,四处都是白雪。
  售粮的小贩再也不往北来,怕是路封了,而且北边在打仗,听路过的魏商说,很惨烈,所以他们都不敢再留在关外,怕当兵的撑不住,胡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我们没粮食了。
  “小姨,可以不吃它吗?”小家伙抱着小羊的脖子。这是我寻了两日才寻到的食物—一只被母亲丢下的小孤羊。
  “不吃它你就要饿死,是它死,还是你死,你自己选择吧。”虽然对一个孩子来说,这选择很残酷,但这个道理他必须懂,杀害与存活之间必须舍弃一样。
  “我不要死,也不要吃它。”他抱着小羊的脖子死活不放,也不许我靠近。
  “那你们就一起等死吧。”我起身离开。
  已经两天没东西可吃,臭小子已经虚脱,却依旧不许我动那只小羊。
  “小姨,灰衣叔叔去找吃的了吗?”小家伙仍记着送我们回来的灰影,怕是对他揣着希望呢。
  灰影却再也不曾出现过。
  “也许吧。”我塞一粒药丸给小家伙,然后起身,打算再出去找找,看能不能找些野菜之类的,至少不能真把臭小子给饿死。
  我久居西南,不了解北方的气候,所以不太明白在这里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好不容易找到两棵能吃的野菜,一转头,却再也找不见路……我应该没有离开太远才对,却怎么也找不见回路,满眼都是白雪,什么也看不见。
  我四下转了一圈,再也走不动,只觉双目刺痛,视线模糊,头脑发涨,像是中了毒。捂着眼睛蹲下身,在衣袖里摸索着药袋,我带着消减山间瘴气的药丸。
  就着模糊的视线找出一粒,压进口中。
  我抱着双膝团缩在雪窝里,等着解毒……可惜没用。
  直到夕阳渐落,我想我是完蛋了,如果白天都没希望,入了夜,我非冻死在这儿不可,希望臭小子不会笨到出来找我!
  不行,他那么笨,一定会出来找我!阿梓这个笨蛋,找了一个笨蛋男人,又生出一个笨蛋儿子,害我也像个笨蛋一样,在这雪地里中莫名其妙的毒,还要到处瞎摸,下次见到,非骂她一顿不可!
  到处都是白,天上白,地上白,视线也日渐昏暗,只能大致依照太阳的方位来判断方向,直到满眼乌黑,再也看不见……
  我使劲揉两下眼睛,酸涩、刺痛,甚至见风流泪。
  这到底是什么瘴气?如此厉害!
  噗—像是马儿打喷嚏的声音,而且不远。
  我侧耳倾听。
  噗—
  真的是马儿的喷嚏声,我不禁勾唇,不管它是野马,还是马背上坐着野蛮的胡人,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我根据声音的位置,慢慢侧身靠拢过去……途中因为踩滑了脚,连续摔倒两次,惊恐地担心声音会消失,不过老天待我不错,居然没有!
  终于在跌跌撞撞中让我摸到马身,马儿的身上很烫,像是刚奔驰了很久,马儿也很乖,由着我一路抚摸,直到摸到一条长腿,然后静止,随即狠狠捶去一拳:“你干吗不出声!干吗不出声!”
  双脚一轻,身子悬空,随即我被抱着侧坐到马背上。
  “大雪天不在屋里待着,跑出来干什么?”是他的声音,虽然哑得很不像他,但确实是他。
  “没有吃的。”我这才想起手上那几棵野菜,好像刚才太兴奋,让我给弄丢了。
  “眼睛看不见?”他的手指抚过我眼下的泪水。
  “嗯。”我颔首,“不知是什么毒,居然这么厉害。”连我都不曾见过。
  “是雪盲,不是毒。”他撂开马缰,马儿前行。
  我微微摸一下他的左臂,还在。
  “仗打完了?”
  “嗯。”他答应着。
  “胳膊还能用吗?”
  “嗯。”他故意用左臂搂住我的腰。
  “快些回去吧,小辉还在屋子里。”我怕他见不到我又会到处乱跑。
  “胡生留在那儿。”
  这么说他应该是先回去才出来找我的。
  我的迷失之地其实离小院并不远,不过一炷香的路程,却困了我将近一天。
  一回到小院,便闻见浓香的烤肉味儿。
  “小姨,快来吃,是鹿肉。”小辉跑来拽住我的手就拉,因为看不见,我一个踉跄,所幸衣领被他拽住才没跌倒。
  好久没这种食欲了,尤其我还是个日常少吃荤的人,现在竟生生吃进一整块烤肉。
  “喏。”吃罢饭,我从药房摸来一方小药盒,里面是仅剩的两粒醒罗丹的其中一粒,对他这种伤势、这种体质的人再好不过。
  他接了过去,不知吃没吃,只问我道:“睡香还有吗?”
  “有。”我也喜欢用,所以多配了些。
  他什么都不再说,跟我要了睡香后便是睡觉,可见真是累坏了。他想睡却因为伤痛睡不着,才跟我要睡香吧?
  因为雪盲,我的眼睛一直看不见,所以看不到他眼下的形貌,只偶尔碰到他时,能感受到那粗糙干裂的皮肤和明显瘦削下去的肌理。这次他当真被糟蹋得不浅,那个让他到关外来公干的人恐怕是想置他于死地。
  不过他既死不了,一旦回去,对方就该小心了。他这人,对自己都如此狠绝,对付敌人必然也是心狠手毒、不留余地的。
  他足足睡了两天两夜,醒来时,我的眼睛已能模糊地看到人影,只是依旧酸胀、爱流泪。
  他说肩上的肉愈合得差不多了,让我把线抽去。
  “有止痛的药粉,要用吗?”因视线的关系,我不得不趴近他的身体。
  “有什么副效?”他知道我既问他,必然是有副效。
  “影响眼睛。”
  他看我一眼,微勾唇:“不必了。”显然不想变成我这样的瞎子。
  我低下头,继续抽剪他肩上的丝线:“阿梓……他们,我什么时候能见到?”
  “你担心我会杀了他们?”他一语说中我的心事。
  “你不会杀吗?”以我现在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个会为了某个人而去做事的人,他现在每做一件事,都像是在布局,因为他的目标很大,而且他的敌人很强大,强大到至今都不知道是谁。
  “如果会,我会提醒你。”
  他难得能给我这么大的面子,作为我这种小棋子,该千恩万谢才是。
  “好了,再涂些药便可。”我将剪刀放回药盒之中。
  他伸手拉上长袍。
  “嘶—”因视线不清,手指扎进了一粒尖刺,挤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起效。
  他穿好衣袍,伸手捏住我的手指,用力一挤,尖刺带着一滴鲜血冲出,恰好滴在他的指尖,他看一会儿拇指上的那滴鲜血,勾唇一笑,手一转,将拇指摁上我的眉心,像做契约的印章一般。
  我怔住。
  “画娥眉,一点胭脂。”他低语一句。
  我拍开他的手,低头收拾我的药盒。
  直到他走出内室,我才抚一下额头,随即用力擦一下。
  接下来的几日,因暴风雪再次降临,我们不得不继续留在小院,他也借机休养身体,整天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像是在蓄积力量,这次回去,定是要掀起一番血雨腥风了。
  今日一大早,天空终于放晴,我们终于也离开了小院。
  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关城这么荒凉的地方碰上紫姬—如果这也算碰上的话—她是奉命来刺杀他的,后果可想而知。
  胡生先行去了京都,眼下他身边只有灰影。灰影比胡生更无生气,只要他一个点头或摇头,那便是活与死。幸运的是紫姬像我一样,似乎对他还有用,所以留下了,但罪可没少受—被灰影卸下双臂,以防止她再起杀意。
  “不必了。”因我递过去的药,紫姬冷哼。
  今日一早,因她借机再次向他吐出一枚口针,被灰影拖在马后行了十多里的路,眼下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瘫软地坐在路边的草丛中,手上仍然绑着绳套。
  我并不同情她,但我们毕竟是一路人,所以我给她药,让她自绝,以免再受皮肉之苦:“这是萤霜。”用来自绝最干净利索的一丸药,是我留给自己的,她们知道的。
  她低下眼帘,好半天才抬眼看向我:“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多的是毒,未必就用这一丸。”我将丸药送入她的口中,“如果撑不住,咬破囊壳便可以解脱了。”
  她哼笑一下,直到我起身走出三步开外才开口道:“谢了。”
  我没答,继续前行。
  回到松林内时,他仍半坐在松树前,倚着树干闭目假寐。
  “灰影—”他开口,“把那个女人带过来。”
  因他的话,我停下脚步。
  没多会儿,紫姬被带进松林,因为没力气站住,只能跌坐在地上,恰好与他面对面。
  “如果我问你,你背后的主使是谁,你会不会说?”他语气中带着深沉的嘲弄。
  “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这些人只是刀剑,不可能知道任何事。”紫姬淡道。
  他微微颔首,手指轻轻一挥:“你可以走了。”
  我转头看他,紫姬也如是,因为都很惊讶。
  灰影上前,双手抓住她细瘦的手臂,用力一提,双臂接上,随即又伸手锁住她的咽喉,将我刚送她的那颗“萤霜”从口中抠出。
  “我允许你继续来杀我,而且保证再抓到你,同样不会杀你。”他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玩着指间的狗尾花。
  紫姬无话可说,好半天才转头看向我。此生杀了不知多少人,她也许还没碰到过这种场景。
  我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说话一向算话,便给了紫姬一个眼色。
  紫姬迟疑着慢慢往后退。
  “该吃药了吧?”他倏然歪头问我。
  好一会儿,我才合上微张的唇,低头到袖袋里取药。递进他口中时,手指被他的牙齿抵住:“我是为了你放的她,不该笑一下吗?”
  “你是在织自己的阴谋吧?”至少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什么阴谋?”
  我从他的口中抽回手指,因他的示意,下意识转身取了马背上的水袋递给他:“你是想收买我们,帮你查出那个幕后主使。”
  “倒也说得通,可前提是你们能被收买,你觉得我有这个能耐?”
  我没答他。靠小恩小惠收买我们,这确实不可能,但我觉得他就是想利用我们做些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呃—”我想走却被他拽了过去。双臂抵在他的肩上,不得不俯视他的双眸。
  “你还没回答我,我到底有没有能耐收买你?”他是笑着的。
  在斑驳的松影衬托下,那笑容十分别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碰触,因为不知那笑容是真还是假。
  “你从来无须收买我。”我从来都是被人利用的,也只有这点价值,不必收买,“只需交换即可。”
  我也不知为什么,语气中竟带了些可怜。
  他的笑容因我可怜的语气缓缓消逝,我的手指也一点点从他的脸颊上收回。
  胸口微微有些闷,我不禁轻咳一声:“该赶路了。”完全收回自己的手指。
  有些人,有些话,不可有,亦不可说,只怕骗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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