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少尉长官，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正因为他对缰绳技术处理得很出色，所以我更加格外地挑剔他的脚上功夫。”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更不可取了。”少尉一边摇头，一边用威严的声音回答。

　　“如果是因为过分心急而忽视了那个新兵的优点的话，这只是做得不够周到而已。但如果是明明发现了他的优点却默不作声的话，这就是不真诚的表现。你难道忘了军人敕语的教导了吗？”

　　军人敕语其中的一个精神就是命令竭尽诚意。如果没有诚意的话，做事就会很困难。

　　“教育的真谛不是在于抓住错误进行斥责，而应该是发现并赞赏其优点，使其把优点继续发扬下去。既然那个新兵的缰绳操控技术这么优秀的话，你为什么就不能真诚地予以表扬呢？只有表扬他的优点，才能使他对魔鬼训练抱有坚持下去的愿望。对于教育你很有激情，这是你的优势，除此之外，希望你能贯彻敕语中的‘诚’的原则。”他的这番话在当时也有一部分人感到不能接受，但是不久后，平山上等兵就完全被这个新来的少尉所折服。

　　少尉不仅仅是在形式上，他更把“诚”的原则真正落实到了言行上。他对自己的行为严格要求，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他的人品。

　　在这期间，他自己理发，也不会让部下为自己做私事。

　　少尉得了胃脚气，所以被命令离开岗位暂时到偕行社的一间房间里去休养。少尉离开后，平山上等兵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起，少尉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了将整个连队凝聚起来的中心人物。不管老兵还是新兵都很挂念少尉的身体，都私下询问他的病情，还有人悄悄地去求神拜佛，祈求少尉快点康复。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日本和德国之间将在青岛开战。如果出征的话，大家都希望能和少尉一起征战，很多人利用休息日去探望少尉。平山上等兵也数次到偕行社去看望少尉。某天，少尉说：“病已经好了，一两天之内就可以归队了，请放心吧。”说着，少尉拿出日本刀，不停地往刀上擦磨刀粉。他的脸色好转了很多，身上的肌肉也紧绷绷的，看样子一两日之内真的可以归队。话说当时房间里散发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奇怪的恶臭。

　　“少尉长官，好臭啊，好像是撒了粪肥的气味啊。”

　　于是少尉指了指放在窗边的松树的盆栽，“住嘴，是那里的味道。”之后继续开始摆弄他的日本刀。

　　“是松树发出的气味吗？”

　　“不是松树，是我在松树根旁边放的那团黏胶腐臭了。”

　　“黏胶？啊，原来这里放了一团粘鸟胶，这是什么咒语吗？为什么要放这东西呢？”

　　“是田边一等兵听说这个能治疗胃脚气，就给我买来了。”

　　“田边这个蠢货，难道打算让少尉长官喝这个不成？”

　　“对了，你回去之后，请你这样转告田边，就说他跑遍了整个城才给我买到的这个粘鸟胶非常有效，我很感谢他。”

　　那时，平山上等兵哈哈大笑起来。田边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或许是别人拿他开涮故意骗他的，他却当真了。想到这里，平山不住地簌簌流泪。

　　少尉说：“一想到田边那质朴的热心肠，自己就不舍得把粘鸟胶扔掉。”

　　“就单凭这点，我觉得自己也一定要战胜疾病，它成了我精神层面的一剂良药，直到它腐烂为止。”少尉认真地说道。

　　“从那时候起，我觉得这位长官虽然严格，但却给人另外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老上等兵这样说道。然后在这位战死之后晋升为大将的少尉的神灵前供上了灯。

　　5

　　骑兵出身的中将，曾经在习志野的骑兵学校训练他的马术。在这所学校里也流传着一些关于他的趣闻逸事。

　　这个时候，他的军衔还是少尉。在这里，他的一些奇怪的习惯广为流传。一个是他不吃生鱼片，第二个就是前面讲到的他自己为自己理发的事情。

　　他之所以不吃生鱼片，“可能是由于他生长的家乡——信浓，没有海的缘故吧。”

　　一开始大家对这件事情都没怎么在意。可是，不久，人们知道了真相，并感到不可思议。其实他很喜欢生鱼片，但是不吃。据说吃惯了美食的身体，在战场上很容易闹毛病。这确实是他的行为风格。另外，也有人认为，这是他对家乡母亲的思念之情的体现。

　　“他母亲也喜欢生鱼片，但是在信州山区，很少能吃到。因为母亲吃不到，所以自己也不吃。他外表看起来是个很时髦的人。但是像他这样，按照军人敕语的教导身体力行，严格要求自己言行的人已经不多见了。他才是真正的日本人。”

　　栗林少尉刚刚进入骑兵学校，就向学校里的一匹名声大噪的悍马——“典渡号”发起了挑战。这个典渡号，当时在学校里没有人能驯服得了它，被称为“无人能骑的名马”。它是产自北海道的栗毛，那健壮的骨格，看着就令人心里发痒。

　　这可真是一匹没见过脾气如此暴躁的马，谁也驾驭不了它。

　　“好吧！那就让我来驯服它吧！”

　　年轻的学生们都曾试图去骑它，但是都被典渡号摔在了地上，它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挑战自己。

　　“如果被摔伤的话就是对天皇不忠了呀。”连续三天都被摔在地上的话，一般人都会苦笑一下之后放弃。

　　少尉向典渡号挑战的时候，大家都面面相觑。没有像马这样认人的动物。这位皮肤白皙的美男子式的栗林中将，究竟在几次之后会向这悍马示弱呢？

　　同伙们都很兴奋，但是有几个教官阻止了他。

　　“还是别去挑战了吧，在习志野有一匹没人能驾驭的名马，这样不是很好吗？即使输给马也不算是伤到了自尊心啊。”

　　劝他放弃的那些教官中，有一个因奥林匹克运动会而扬名世界的游佐幸平少将。

　　可是栗林少尉还是一如既往地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牵出典渡号，嗖地一下窜到马上，毫不客气地朝马腹踢去。在旁边观看的人不由地“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肚子被踹过的典渡号，开始摇摇晃晃地向后退。突然，它前腿离开地面，站立了起来，紧接着嗖地一下像一阵风似的狂奔起来。再来看少尉，马窜出去的那一瞬间就被甩到地上了。马胜利了，赢得非常轻松。

　　但是，接下来更精彩的场面出现了。少尉慢慢地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向已经奔到三百米之外的悍马走去。表情很淡然，既没有笑，也没有狼狈的样子。他走到马的跟前，捡起缰绳，和马四目相对。马的眼睛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火焰似的。这次只要稍微靠近它，它就会站立起来用前蹄踢打少尉。

　　那天，少尉连续三次试图骑上典渡号，但三次都从马上摔下，以失败而告终。

　　“他能坚持几天呢？估计也就是三分钟的热度吧。”教官和同伴们回到了校舍，都期待着少尉以后的挑战。

　　第二天午休时间，少尉又把典渡号牵了出来，又开始向它发起了挑战。第三日的时候，马场对面校舍的窗户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仿佛在看一场紧要的大事件似的，迫不及待地等待人马的竞赛。

　　第三日的挑战又是以少尉的完败而结束。

　　“这次应该死心了吧，到底是没人能驾驭得了典渡号啊！”大家都这么认为。

　　然而，第四天，少尉从早上开始就和典渡号较上劲了，中午的时候也发起来挑战，以失败告终。

　　“好倔啊，他或许能坚持到第五天。”

　　大家都觉得他也就是坚持五天吧，可是第六天、第七天，少尉还是一如既往，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人不可貌相啊，真是一个有毅力的男人啊。”

　　就这样过了十天、十五天，人们也渐渐对此失去了一开始的兴趣。也很少有人透过窗户观看了，“他大概会照此坚持一段时日吧。”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一天，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喂！快来看啊，栗林正轻松自如地骑在典渡号背上让它跳跃呢！”

　　这匹与众不同的悍马终于被少尉征服了。后来，典渡号因其世界少有的跳跃能力博得了名誉。它的第一位骑手实际上就是栗林少尉。

　　“哇，终于成功了啊，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这才是真正的骑兵。”

　　那时，很多同僚来向少尉讨教技术要点，据说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虽然是匹马，但是也懂得‘诚’字。”这无非也是在贯彻军人敕语的精神而已。

　　通过这些事情，我了解了中将的性格和他处事的原则，使我不得不对他重新审视。

　　当时社会上普遍地把中将看做是西洋式的具有理性主义的武将，或者说是近代化的武将。很多评论认为，正是理性才使得他在那么艰难的硫磺岛之战中取得如此大的战绩。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硫磺岛战役并不是单纯用理性主义就能够解释得通的。如果用理性主义的观点推断的话，那么不战而降岂不是更好？这才是西洋式的理性主义的思考方式。

　　可是，战场上没有丝毫的混乱，众人坚持作战，直到鲜血抛洒在疆场。如此让人惊叹的团结杀敌的景象，不是理性主义所能达到的境界，只有灵魂与灵魂的接触才能达得到，这是日本民族特有的精神。

　　另外，中将的一封书信保留了下来，这是在硫磺岛，中将给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高子写了一封信。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封书信。高子上小学五年级，为防空袭，被疏散到信州去了。

　　致高子：

　　高子，1月6日的书信，你写得好棒啊。没想到你能用这么多复杂的词句了，我真的很吃惊。像“活跃”啦，“鬼畜”啦，“攻击精神”啦，“歼灭”之类的。可是，如果你能理解它们的真正含义的话，你真是变得比以前聪明多了，我对此竟然一点没有察觉，作为父亲我甚感欣慰。

　　书信里有五处写错的词汇：

　　鬼蓄——（鬼畜），攻奇——（攻寄），击激——（击灭），空垄——（空袭），身休——（身体）。

　　且说我这里的情况。这里早晚有时会有些冷，但我们还是穿着夏天的衣服。这里的草木青翠繁茂，苍蝇和蚊子也很多。敌人的空袭也越来越激烈，夜晚空袭次数都达到十次左右。军舰也会时不时地向我们发起进攻，但是我和战友们在顽强地战斗着。

　　你那里没有遭到空袭，我就放心了。天气很冷了吧，着凉的话会很麻烦的，所以你要自己注意身体呀。贞冈用我的裤子给你改的裤子，你在穿吗？就写到这里吧，再见。

　　一定要保重身体，好好学习，做一个受大家喜爱的孩子。

　　父亲（书）

　　1月28日

　　致高子：

　　两个月前出生的那四只小鸡现在也长得很大了，整天跟着母鸡去觅食。可是它们把我最近好不容易才开垦出的一块田地给糟蹋了，我很是郁闷。

　　（按照书信的原稿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