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士笑着摇了摇头,说:“抱歉,不符合面试要求。我们今天想招聘的人需要有海外背景或是硕士以上学历。如果有外企实习经验的本科生也会优先考虑……”后面还说很多,她声音好听极了,温柔安静,态度也好。
可易晓曦都没心思听完,就和其他人一样,悻悻地离开了。接下来的几个外企展位,她遇上了同样的问题。易晓曦觉得有些失望,她在心里画了一个棋盘,觉得既然外企这条路今天没戏了,那就知名国内企业吧。机会还不有的是,易晓曦,加油啊。
谁知,国内企业的要求一个比一个变态,招个秘书要外语专业八级的,招个库管员要会计算机编程的,最夸张的是一个水产公司招销售要英日韩三语流利的。用得着这么夸张吗?易晓曦有点慌神了,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六级满天飞,学生会干部根本不加分,人家都是BEC高级,微软认证,各种拼证拼第二外语,自己简历的那点油水,在这里丝毫不被关注。最可气的是,明明是毕业生招聘会,还来了不少往届生,谈吐稳重,观点新颖,思路清晰,有饭碗的不好好端饭碗,跑来跟毕业生抢,太让人抓狂了。易晓曦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优势,特别沮丧。
正踌躇着,一个展台前热闹异常,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招聘者声称提供最值得考虑的悠闲工作,专业不限,每年出国旅行两次,可以帮助大学生快速致富,拓展人脉。
易晓曦随着人潮挤了进去。可是递简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易晓曦举着简历半天没有人收,她一只胳膊伸进人群,可整个人还卡在人群后头。好不容易简历递进去了,只听咔一声,蒜皮西服从她腋下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雪白色的衬衫。人群哄笑了一下,继续狂热地往里挤。易晓曦觉得丢人丢到了姥姥家,逃一样地挤出来,脸红到脖子,不过她有个本事,就是再糗的情形,也能自我化解掉。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怪二朵选衣服没眼光,也怪自己莫名其妙地跟风。走到展台侧面,她才发现,易拉宝上赫然几个大字写着:保险公司诚聘高级险种推介经理。骗子!那不就是卖保险吗?说的花言巧语,又想起刚刚看到的垂直物流运营总监其实就是个看电梯的职位,易晓曦觉得好气又好笑。哎,想想也是自己太莽撞,都没看清楚,还扯破了衣服。
这场招聘会,易晓曦投出去了10份简历,都是最后草草投的,什么样的公司都有。那些公司收简历的袋子竟然是麻袋,高校扩招的恶果就是毕业生一年多过一年,就业难的问题绝不是传说。一场招聘会结束,易晓曦甚至觉得是个公司给她机会都行,什么外企,知名国企都玩去,她现在统统不挑剔,最重要的是先有个位置。之前设想的什么经理的位置,什么外企争先恐后地要她的热闹场面只是在梦里。二朵的情况不比她好,简历投出去了,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公司。
易晓曦失望地离开了招聘会现场,看看和二朵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便步行去会场外的五四广场和她汇合。天色有些阴沉,看向海面,此时天空仿佛灰色的幕帘垂入大海。
两人站在五四广场上吹着海风。易晓曦出神地望着沙滩,那是曾经和郎朗疯跑了无数次的沙滩,易晓曦心想要是郎朗在多好,他肯定会说:“没事没事,找工作着什么急。”或者他会拉着自己直接奔向沙滩也说不定呢。然后自己就可以放心地当刚才的事情都是小浮云,又屁颠屁颠地可以疯跑着玩了。
易晓曦痴痴地看着大海。她很想郎朗,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打电话给他吗?告诉他自己常常跟空气里的他对话,告诉他自己觉得多么委屈?才不呢!想到这,她眼眶有点湿了。
“易晓曦,你哭啦?”二朵不明就里,憨头憨脑地问。
“恩,找工作真难呀。”易晓曦边哭边言不由衷地说。
二朵在一旁没心没肺地接了一句:“可不,这找工作比找死都难。我不管了,要是再投简历没消息,我就杀去北京找秦刚,他说了,找不到工作就养着我。”
“易晓曦?易晓曦?你是不是还想着郎朗呢?”二朵试探地问,手在易晓曦呆住的眼前晃了两下。
“我才没!握不住的沙,干脆一把扬了它。”易晓曦说完抹了两下眼泪,挤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可易晓曦心里觉得发酸。自己怎么办啊,一旦出了校门,就必须要找到工作。二朵有秦刚呢,自己呢。哎,郎朗是转身走了,可他影子太长,自己还被黑色笼罩着。风此刻卷起一阵海浪,易晓曦的心也随着这浪花翻搅着。
等待面试通知是种煎熬。从招聘会回来,易晓曦就懈怠了。晚上睡前总是捧着书,眼睛瞄着下铺她们热闹的牌局,高兴了还喊着支两招。早上起床也不像之前一样积极了,她觉得自己的目标太不着边际,感觉之前的努力白费了,又想得过且过。
可是偏偏苏二朵是个很轴的人,也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她比闹钟还准时。早上到点就叫醒易晓曦,“易晓曦起床啦!”“易晓曦,你该去图书馆啦。”“易晓曦别睡啦。”搞的易晓曦都不好意思赖在寝室。
那天易晓曦又被二朵的叫醒服务揪出被窝,她懒懒地伸着懒腰,忽然想起自己答应食堂大师傅胖李的事情还没完成,于是又来了斗志。背上双肩背出发去图书馆了。易晓曦这个姑娘的兴趣很像这城市里的海风,一阵一阵的,来的热烈,去的快。
不过她是个热心肠的姑娘,比如胖李这件事,大一时候她见到食堂大师傅胖李,很吃力地在自学英文,就主动开始帮他借来新概念英语,告诉他怎么复习,怎么背诵,还帮他准备重点的语法和单词。你说她没长性坚持吧,这事情上她倒是坚持了整整四年。
二朵问她为啥这么做,易晓曦说,一颗爱学习又上进的心,人人都该帮一把的。他没读过书是环境造成的,现在来大学打工,多好的环境啊,自己责无旁贷呀,而且自己懒得看的书,因为帮胖李,也就不自觉的复习了,一举两得。寝室人都表示理解不了。
易晓曦那一天是去把新概念四的最后几课抄给胖李。离开图书馆时,她突发奇想地想去管理处打印一份自己大学的阅览书单。管理处的老师带着瓶底厚眼镜,叼着冰棍,在电脑上搜索着易晓曦的名字。他身后的老风扇,转起来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声。
“宁——夏?是吧,喏,你的。你瞧瞧,你瞧瞧,哎!《太监通史》《西方农业画报》。”那老师念着易晓曦的借阅单,对她的不争气表示了些许责怪。
易晓曦立在那,心里觉得惭愧,书单很长,小说占了一个大半,剩下的就是些传记,她也是当小说好玩看的。专业书不多,她更喜欢听周默和郎朗他们辩论或者无聊一起讨论的案例。《西方农业画报》跃然纸上,那是因为易晓曦每次坐火车,看着窗外劳作的人,她都觉得自己应该投身农业现代化的建设,让农民富起来就是让中国绝大多数人富起来。不过眼下她深深地觉着,这是总理该做的事情。她要做的是赶紧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至于理想还是先忘了比较合适。此时,易晓曦深深地体会着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话的含义。
也许理想注定要不断纠偏,你修正的越接近现实,就越接地气,你越少痛苦。
易晓曦发呆时,班长来了短信,说晚上在学校的迎宾楼包房,吃散伙饭。
去食堂找胖李,回宿舍换衣服,等她赶到时,大家基本上都到了。经管学院的男女生比例失调,多少有些葱花班的样子,大家聚在一起举杯畅饮,聊的最多的就是找工作难,经管院的学生找工作其实并不难,伺候人的岗位还是很多的,只是刚刚毕业的年轻人们不屑于这样做,觉得管理学了四年,出来被管理心里有落差,然而他们忘了,爷爷哪里都不缺,缺的是孙子。再有就是工资跟自己的心里价位有落差,大家都在观望。
易晓曦说:“大伙别灰心啊,地球是运动的,咱们不可能老这么背啊,站在坑里啊。”大家哄笑了,都觉得有道理。班上最活跃的老林也跳起来说:“来,干一个,咱们的目标是向钱看,向厚赚。祝大家都有好工作!”推杯换盏,大家说笑开始热闹。
盘子见底,大伙也都喝成小红脸的时候,班长站起来说:“希望大家毕业以后还像现在这样相互关照。十年之后再相聚,希望大家过得都好!”大家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毕业的离别之情开始蔓延。
“真希望非典一直下去,关在学校的时候觉得世界都是咱们的,一放出去才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一个女生喝得有点多了,带着哭腔说。
大家都沉默了。这时班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说:“世界是我们的,也是儿子们的,可最终是那帮孙子们的。”全体爆笑,但笑容夹着眼泪。现实是多么强大又无奈啊,想要找到一个自己的位置,这第一炮真是难上加难。学校没背景,专业没优势,这都是次要的,其实人人心里都明白,这四年没跟高考一样玩了命的拼搏才是最要命的,但是现在说这些,来不及了。
不知谁随手打开了KTV,默认的第一首歌竟然是陶晶莹的《太委屈》:太委屈,连失恋也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对易晓曦失恋的事情毫不知情的几个男生开始起哄,让易晓曦唱这首歌。易晓曦举着酒瓶靠在椅子背上,想着就业的压力和失恋的委屈,眼泪刷就下来了。其他人没看出来,可二朵不能让易晓曦受欺负。她马上张罗开了:“让晓霞唱,晓霞唱这个赛真人。”然后推着晓霞走到前面,塞了个麦克风给她。众人开始起哄,音乐响起。二朵忙跑回来,拉上易晓曦出了房间,让她透透气。
易晓曦和二朵走在迎宾楼的门口,远远看着,一个女生走过来,步履轻盈,仪态大方。
“知道你们班聚会,我是踩着点儿来的。看,我来的正好。”姚淼一脸春风俏皮,浅蓝色的长款连衣裙,显得她婀娜多姿,腰身纤细。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大美人来啦,走,进去喝一杯。”易晓曦擦了眼泪,晃着姚淼的肩说。
“喝就喝,不过不是在这。走吧,西区故事,周默和秦刚等着你们呢。”姚淼边说边捂着嘴笑。
“啥?秦刚来啦,这孙子,怎么又没吱一声。”二朵撒腿就往校门的方向跑,跑了两下觉得不对劲,又回头来招呼易晓曦和姚淼,自己激动地一塌糊涂,傻呵呵地憨笑。
西区故事是个校外的酒吧,周默他们没毕业的时候,那里是这六个人的聚点。平时,也是几对小情侣聊天,小浪漫的地方。郎朗工作以后,每次回学校都要叫易晓曦过来坐坐。
进了酒吧,木门上的铃铛清脆地响了一声,叮铃铃,清脆悦耳。周默和秦刚站了起来,招手迎接她们三个过去。二朵就跟脚踩了风火轮一样,瞬间便飞到秦刚面前,拉扯着秦刚的手,娇嗔的怪他又没事先通知一声就回来了,秦刚用手轻抚着她垂下的一绺头发,轻别在耳后。易晓曦大喊着少儿不宜,用手夸张地挡着自己的眼睛。周默看着易晓曦,看她醉意悄悄爬上小圆脸,举手投足憨态毕现,不禁嘴角上扬,摇着头,浮起一丝笑,然后目光一扫而过,转向姚淼,客气的请她坐下。易晓曦大咧咧也陷入沙发,丝毫没有发觉。姚淼不自然地用手挡着鼻子,清了清嗓子。几个人落座,秦刚又叫了两扎啤酒。
毕业生几乎将这个酒吧填满,离别之情在空气里悄悄蔓延。吧台循环放着动力火车的老歌,若隐若无,又仿佛牵动神经。
秦刚说起他在北京的生意,不温不火可总算是站住了脚跟,全体碰杯祝他越来越顺利,其他人都是小酌一口,唯有易晓曦一饮而尽。二朵谈起找工作的经历,说到那天易晓曦扯破衣服的故事,感慨这找工作比找死都难,几个人爆笑,周默心情大好,他哈哈地笑着,随手拨开了些开心果放在纸巾上,秦刚近水楼台的捡着放在嘴里,易晓曦也俏皮的抢走两颗。姚淼自始至终保持她惯有的矜持,面带微笑地附和,静若空气。
笑声开始不断地在他们之间飞升。很久了,这几个人都没这样好好地聚一聚,聊一聊,像还在学校里一样,那时候他们六个人,三个小分队,周五晚自习结束,就这样赖在这里,听周默和郎朗他们做案例讨论,听易晓曦讲广播电台的小笑话。
可如今,物是人非。易晓曦心发紧了一下,她满眼悲伤地观察着每个人:秦刚和二朵,还胡萝卜和青豆一般的腻歪着;周默和姚淼虽然分手了,可两人之间,还保持那种让她羡慕的礼貌和温情,至少,这种场合,他们还能坐在一起,眼波流转却自然而然。分手还能是朋友,也许只有周默才能做的这么大方吧,她在心里暗暗羡慕姚淼。她不自觉的看了看自己旁边空出的座位,那是郎朗的位子,一时间有种难受让她鼻子发酸。周默虽然面带微笑,可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心疼,也许这样的夜里他该为易晓曦做些什么,可他知道,什么都不可以。
失恋的疼痛又要发作,那些刺骨的感受和绝望正如野兽般被一一唤醒,他们咆哮着时刻伺机反扑,却被易晓曦牢牢的锁死在笼中,她提醒自己别去破坏气氛,于是借着酒劲给大家讲了个无厘头的笑话,她表情鬼马地边比划边说:一家三口都是大舌头,有一天晚上出门散步,儿子指着天上说,丁丁(星星)。爸爸说,大得豆。(大舌头)妈妈说,豆地大得豆(都是大舌头)。
说完给自己填满了酒杯,又是一饮而尽,然后又添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