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珂咬咬嘴唇,知道他不想说,便也不想勉强他,只好强笑道:“下次不要再伤着脸,用斐然哥哥的话说,那可是吃饭的本钱。”
慕容熵轻轻嗤笑:“谁像他那般不正经?”
“又谁叫你们都长得好看?”云珂靠向他的肩,脸上还是难掩一丝心疼之色。看那块淤青应该已是几日之前的旧伤,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她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慕容熵未语,但却坐正了些,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云珂闭上眼,轻声道:“四哥哥,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不管做什么都保护好自己,可以吗?”
“我答应你。”慕容熵回答得快,脸上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沉默了会儿,又道:“至少,我答应绝不祸及于你。”
“我会怕这些吗?”云珂倏然离开他的肩膀,眉头紧蹙。
“我怕。”慕容熵凝神看她,再不言语。
云珂静静回视着他,良久,终是浅浅笑了:“我明白了四哥哥,你那么聪明,我又何须担心你?我应该说,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有些事情,虽然他们谁都不对她说,可云珂心里是明白的。太子慕容烁脾性暴戾、心高气傲,日后绝非圣主;但大皇子早逝,三皇子慕容焙一心修道,而其他几个皇子又太年幼,如今能与太子一争长短的只有慕容熵一人。不管她四哥哥有没有争皇位的心,这两年来皇上对他越来越倚重却是不争的事实。太子早把他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时刻想除之而后快。
想起这些,云珂就觉得如鲠在喉,心里亦憋闷得慌。她甩甩脑袋,看着人声鼎沸的御宴那儿,忽然想起了本要带给他的玉壶春,不由得懊恼地地叹了一声。
“瞧我这记性,方才赶着入宫,竟把好东西给忘拿了。”
“是什么?”
“清郁坊的玉壶春,你最爱喝的。”
慕容熵浅笑:“不重要,下回有机会再喝就是了。”
云珂嘟了嘟嘴,万般遗憾道:“可今日这壶酒我是从祁公公手上抢来的,意义不一样嘛。”
“哦?”慕容熵缓缓敛住笑,沉默了会儿正色问道,“是他先订下的是吗?”见云珂点头,他又道,“不该和他抢的,祁恩他现如今正得圣宠,一壶酒事小,万一他有心和你过不去,犯不着。”
“我就是有心和他对着干的,不行吗?”云珂冷哼了一声,“那个大恶人,难道不该惩治惩治,就这么听之任之?”
慕容熵脸色变了变,怔怔望向远处,略有几丝落寞。过了半晌,他才慢慢说道:“自然是要惩治的。有朝一日,我定会将这皇城内外一干奸党全都肃清。”
云珂一怔,知道自己不该说,话却已经出了口:“你果然想要那皇位。”虽然这话在心里百转千回了无数次,她却从未想过会这般说出口,可是,话一出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了。
“嗯。”慕容熵竟未加半分掩饰,承认得坦坦荡荡。
云珂心头一跳,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慕容熵愿意把自己心底最深处的话告诉她,她自然开心,可知道这些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他说却又是另一回事。想想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若想得之,必将经历血雨腥风,众叛亲离。高处甚寒这个道理她懂,所以她其实更宁愿他日后只是个王爷,那么至少,他们还能过上安宁的日子。
不想被他察觉自己的心情,云珂绽开一个笑容,摇头晃脑道:“那好啊……将来,斐然哥哥就入宫来做太医院院判,萧离做将军,你呢,就做一代圣主,让我们大靖国成为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
“那么你就是我靖国最美丽的皇后。”慕容熵整理着她额前的碎发,轻柔地印下一吻。
云珂眨眨眼,撅起嘴巴:“到时候后宫三千佳丽,你早就把我不知道忘哪儿去了。”
“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
“此话当真?”
“当真。”
云珂灿笑着上前抱住他的脖子:“好,日后你若骗我,我定不饶你。”其实她自然是相信他的,这世上除了爹娘,她最信任的人便是他。哪怕日后当真会被他欺骗了,此时此刻,她也依然这般坚信着。
二人相依坐着,直到天将放明时慕容熵才将她送出宫去。云珂偷偷溜回尚书府,才推开房门就看见爹爹一脸阴沉地坐在那儿。她摸摸耳朵,讪讪道:“爹,您还不休息?”
云政鸿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你还晓得回来吗?什么时辰了?”
云珂吐吐舌头:“天……还没亮。”
“你……你!”云政鸿气得不轻,噌噌噌冲到她面前,“姑娘家,这样子像话吗?方才不见了你,我都不敢在宫里头大肆张扬。你自个儿说说,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若要是有芫儿一半懂事,我又何须操劳若此。”
云珂撇撇嘴:“三姐就是太懂事,才会嫁给那什么沈继谦,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芫儿会嫁给他,是因为她爱他,和她懂不懂事有什么关系?啧……”云政鸿皱皱眉,“我怎么和你扯这个。阿珂我告诉你,下回再不许这样,否则三个月都不许你出门。”
“知道了知道了……”云珂走至屏风后头就开始宽衣解带,“我累了要睡了,爹您也去休息吧。”她知道爹爹还想唠叨,只能用这撒手锏,爹爹看她要宽衣势必会出去。
果然,云政鸿虽恨不得将她拽出来,可是敲了敲桌子,还是只能“砰”地合上门就走。云珂咧咧嘴角,把自己扔到床上,很快陷入了梦乡。
只是那实在是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那个梦里,她只能看到一团火,一团不断燃烧的火。在那团火光中,慕容熵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皇位,孤傲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群臣朝拜,可是他却那么孤独。她不知道在梦中为什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找不到顾斐然,或许是火光太迷离,让一切影像都变得不清晰,只剩下一个孤身站在皇城最高处的人影……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猛然睁开眼才看见是岚心。云珂揉揉眼,打了个哈欠:“怎么了?我还想睡呢……”
岚心道:“三少来了,此刻正在偏厅候着呢,请姑娘去喝茶。”
云珂咂咂嘴:“不去。”
“可是……”岚心有几分为难,“三少说了,他有秘密要告诉您……您若不去,他就不说了。”
“秘密?”云珂愣了愣,好奇心胜过了困意,不知道她的斐然哥哥又有什么石破天惊的秘密要告诉她。记得上回他这么说时,是说那太子竟然不爱娇滴滴的美人,却爱那与自己一样带了把的男人,是个实实在在的断袖……
揉揉眼睛,云珂立刻起身洗漱换衣,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偏厅。顾斐然正站在廊前逗笼子里的鸟,怡然自得,一脸享受的样子。
似乎感应到了来人,他连头都未抬便笑道:“总算肯起床了?”
云珂蹦到他身边,探头道:“你如何知道我来了?”
顾斐然但笑不语,提起鸟笼便向前走:“告诉云大人这鸟我要了,你若要听秘密的话,就跟我来。”
这人每次都妄想牵着她的鼻子走!云珂跺跺脚,却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只好偷偷啐了一口,乖乖跟上前去。
二人晃晃悠悠溜达到了一间茶馆门口,顾斐然径自走进去挑了个临窗的座位,这才冲外头喊道:“还不进来?”
云珂抬头一看,“月风茶馆”四个烫金大字牌匾端端正正挂在门廊之上。她轻哧一声,心想还不如倒过来叫“风月茶馆”,听说这城中不少风流韵事皆发生于此。
偷乐了下,她忙颠儿颠儿地进去,坐到了顾斐然对面。刻意压低了嗓子,云珂贼头贼脑道:“快说快说,什么秘密?”
顾斐然一笑,大大方方地招来店小二,要了壶上好的明前龙井和三四样茶点,这才不紧不慢道:“昨儿后来寻着四爷了?怪不得散席的时候不见了人。”
“能不四爷四爷的吗,听着真别扭。”云珂伏到桌上,“快别提昨晚了,就为这事我爹没少说我,不过你猜我们昨儿做了什么?”
顾斐然笑容滞了滞,又逗起了笼中的鸟:“我如何能知。”
“我们居然在星云殿顶坐了一夜!”云珂难掩兴奋,“我开始时没留意,临走了才看清那是星云殿。那可是全皇宫最高的宫殿,羡慕吧?”
顾斐然朝鸟儿吹了声口哨,懒懒道:“有何可羡慕的?我才不愿意在这三月天里跑到屋顶上吹冷风,你们可算是有闲情逸致。”
“就知道和你说也是白搭!”云珂不满地撇撇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你就是个医痴,成天只晓得捧着你那一大堆的医书啃,我看呀,非要哪天遇上了让你心动的姑娘,你才会识得这一二情趣。”
“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也?”顾斐然将视线移到她脸上,眼眸清亮。
云珂竟不由得怔了怔,才忙移开了眼催促道:“不扯了,快说,你要告诉我什么秘密?”
顾斐然张张嘴,正要说话,店小二便端了茶水与茶点上来。云珂见状不禁狠狠瞪了店小二一眼,那店小二不明所以,吓得手一抖,险些将一壶茶全给泼了。
待他走了,云珂终于松了口气:“成了成了,再没人打扰了,你快说吧,我心里直痒痒。”
顾斐然揉了揉她的脑袋,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给你。”
“是什么?”云珂接过来,很快将它打开,心中骤然一喜,锦囊里头好好躺着的是她前几日放河灯时不慎弄丢的一颗东珠。“你……你怎么寻到的?”
“恰好看到了。”顾斐然淡淡笑着,似是漫不经心。
云珂小心收好东珠,知道这绝对不是“恰好”能够寻到的东西。河边那么大又那么多杂草,一颗珠子滚落进去必然是毫不起眼,若他不是仔仔细细找寻了许久怎么可能找到。心中潮湿,云珂收起笑颜,认认真真道:“谢谢你。”
“若我没记错,这是你娘在你及笄那年送给你的礼物,下回好好收着,丢了可惜。”顾斐然一下一下撇着茶沫,末了递到云珂面前,笑道,“懒丫头,可以喝了。”
“你还能再惯着她一些。”
一个喑哑的声音传来,云珂方抬起头,只见一名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与一位容颜俏丽的女子并肩而来,未打招呼就已在他们桌上入了座——这是她自小的玩伴萧离和聿蓉。光听嗓音她险些没认出这是萧离,忙蹙蹙眉问道:“你病了?怎的声音如此难听。”
萧离睨她一眼,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感染了风寒,好几日了,今儿终于精神了些。”
“好意思说。”顾斐然抢过茶杯先喝一口,“你堂堂新科武状元,还没点官就先病倒了,也不怕人笑话。”
萧离挑挑眉,也不在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两口便喝得见了底。
“是还没点官,可我已经帮着刑部跑了两个案子。你说说,我是不是该转投刑部,还做什么武状元。”
“那也是你愿意的。”云珂道,“前阵子我听爹爹说,兵部尚书张大人和刑部尚书颜大人同时要你,是你自个儿选了刑部不肯去兵部。”
“我哪知道刑部会如此累?”萧离一脸的悔不当初,“我就是想趁点官前清闲几日,心想刑部事务我一窍不通,总该没事做了。谁知道那颜大人完全不把我当外人看,什么事都得把我带上。”
顾斐然咂咂嘴点点头:“所以我说,还是不要为官,像我这般多惬意。”
“你自然是富贵闲人,他却没有你这样的运气。”聿蓉在旁笑了笑,又道,“不过,他帮着刑部做事也好,我爹本也不赞成他去兵部。”聿蓉的爹爹是当朝大将军,对萧离这位准女婿一向照顾有加。
顾斐然笑道:“聿大将军这是舍不得他辛苦呢!”
萧离微微一哂,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地钩了钩手指让他们几个靠前些:“不过这回跟着办差,我听说了一件稀奇的事。”
“什么事什么事?”云珂永远对这类奇奇怪怪的事情最好奇,一听便神采奕奕。
萧离看看四周,这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赶尸。”
“啊?”云珂一惊,“你是说,尸体的尸?”
“正是。”萧离压低了嗓音,“就在城外西边儿的灵山上,听说这个季节常常会有赶尸匠赶着尸体经过,很是神奇。”
云珂立刻就蠢蠢欲动了,正想撺掇着去灵山上看看,顾斐然就先开了口。他扫了眼萧离,淡淡道:“这些皆是无稽之谈,我看多半是山里的土匪为了骗人上山弄的把戏。”
“可我看着像是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