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节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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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强调社会决定了个人和诗;有人强调诗人和诗能够影响社会。这都是现在中国比较普遍的看法。在我讲对诗的体会的时候,我想应该排除掉这样一个相互影响 的前提;因为这不符合我的体会,前者呢太严厉了,而后者又太浪漫了。我觉得诗有的时候,可以将潜藏在一个民族背后的巨大而又无言的幽灵显示出来,好
像季节到来时有的树先开花后长叶,而有的树先长叶后开花一样,你光在叶和花之间争论就会都对,又都不对,而它们都是树的现象,都是季节的作品。那么这个 不时由诗显示出来的使我不安的使我们这个民族不安的幽灵,在它由诗显示又显示为诗的时候,它也会由一个人或者一个社会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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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经常把诗人归入诗坛或者文化史,把有生命的东西归入无生命的世界。庄子说过一个寓言:一只乌龟在泥里爬,摇它的尾巴,这时候人们要把它变成一个乌龟 壳放入神殿。乌龟说,我情愿在泥里爬活着,我不情愿去神殿死着。这也说明了生命创造和文化收藏的关系,乌龟和博物馆、诗人和文化史的关系。我觉得如果一个 诗人仅仅是为了文化史或者诗坛写诗的话,那么他便是可怜到了,也空虚到了乌龟壳的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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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出诗人和别人的不同之处的话,有一点,就是他有一种虔诚,他希望自己变得透明、通达,好让光能够清澈地通过;如果他是浑浊的话,光就通不过。让光通过他——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如同常说的自我拯救。
如果他想要把自己的名字印在一个东西上,以取得和上帝同等的地位的话,他一下就变浑浊了,因为他有一个非诗的目的了。那么他就完了。
要说成为光明本身,那是不可求的,光明到来你是,走了就不是了,除非光明长时间地在你这里驻留。你做的其实只能是,让自己干净。
“真美呵,你留下来吧!”——也是一个象征。意欲占有的时候就背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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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中国过去就考状元,皇帝就让大家写诗,对不对?这西方并没有这一套,了不得不就是他们有那么点儿奖金吗?咱们现在就凑着研究西方人怎么看待中国诗,怎 么写诗能够便于翻译,让西方人好懂,那我不如反了呢;我写诗就是诗自己长出来,你要我这么窝窝它,那么剪剪它,弄个盆景去参加比赛,那我参加打石头比赛去 算了,到底痛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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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一定赞成反抗。但服从绝不是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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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作为古典主义的形式,它非常困难,那么仅凭着这个困难它就排斥了许多投机者;但同时呢,也造就了许多的匠人,束缚了精神。现代主义,它给精神的解放提供了宽大空间,因为它完全地解放了形式;可是要是没有精神呢,那它这解放的形式,也就成了投机者的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