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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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下过一场细雨,朦胧的街面上,聚集了若干村民,他们的脸上都厚着一层恐慌,彼此皮影般地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什么。我从街角的暗处溶进去才知道,庄里人患了一种怪病叫恐慌症,大人孩童都因恐慌而失眠、厌食、心跳、发抖。这种病已猖獗了两三年,现在日趋严重。都说庄里不干净,夜里一部分人家听到锅破碗碎,还有一部分人听到墙倒屋塌,山崩地裂,起来观察情况时一切安然无恙。新生婴儿哭闹不止。挂在墙上的草帽,无缘无故就跌落下来,一个玻璃杯凭空裂成两半。都说这是不祥之兆,这也会把人吓得茶饭不思。乡村医生说这叫异病,无药可治。城里医生说,此病属于心理疾病。但开出的药吃下去屁事不顶,反而更加慌呆了。村人说,什么也不能相信了,医生开得药尽是假的。然后就集体去请来神婆恢复梨花庄的地气。
据说神婆是千年狐转世,天相地脉一切皆通!神婆脸色灰白,长相确有些狐眉狐眼之相。神婆念了咒,把手神秘地放在胸前貌似掐算,完了说庄里有恶鬼,就在村东龙须上游荡。人们愣怔了一下,就突然想起腊月带回来的小拴。按习俗,外乡死去的人是不让进村的,可腊月进村是在半夜时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死人抬回来,庄里人没有细究,是因为小拴最初给村里引进了“灭草灵”,庄稼地里只长苗不长草,省了天劲儿。另外他还经常回庄里巡回医疗,给庄里提供了不少医疗方便,村里念他的好处破了忌。小拴死的年轻,又是异乎寻常的屈死。腊月又不让埋,定是恶鬼无疑。然后人们就涌进腊月家,把失控的腊月关起来,把裹着白纱布的小拴扔在板车上拉走了……
腊月姐先还只是部分时间的失控,看到小拴被拉走,两眼发红,力大无比地破窗而出,跳沟蹦坎地追出去,可是板车已经无踪无影了。神婆写了符,让把七七四十九根桃木钉子钉进小拴的身体里,拉到一个三不管的地界埋掉,还用水泥钢筋筑起了一个沉重的石塔镇压住,让他永世不得返生。
一部分人分头把整个村庄撒上雪白的石灰,白光光一片,整个梨花庄像个巨大的病房,传说这是驱邪的有效方式。腊月姐鬼哭狼嚎般地喊着小拴,满山遍野地寻找小拴,腊月彻底疯了……
人们用桃木钉子钉了小拴,仍未解除恐慌。先是西头沟有一家人,睡了一夜全家人的头发都脱落了,你看我,我看你,全是明光光电灯泡一样。紧接着掉头发的现象在村里风行,有的是睡一夜就掉光了,有的是拽一下就脱落了,人们说这是鬼舔头。天一黑,各家都关门闭户不敢出门。后来又有人认为腊月是恶鬼的诱饵,说不定恶鬼还会回来。就又集体决定把腊月也赶出村庄。腊月不走,腊月日日哭着要儿子。村人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连推带打要赶她走。
娘把腊月从人群中夺出来说,腊月是不是恶鬼的诱饵,得神老人家说了算。你们肉体凡胎知道甚?把腊月交给我,神老人家定夺了再说。然后锁上门去找神婆。不知神婆是不是得了娘的好处。神婆又重新回到梨花庄进行了掐算,说小拴和腊月已不是母子,桃木钉子定住的亡魂,阎王就接管了,地府囚禁了的魂魄是不出境的。
村人说那恶鬼就一定不是小拴,不然怎会出现“鬼舔头”呢?是不是神婆冤枉小拴了?冤枉谁不遭殃呢?就又集体去给小拴上供烧纸,结果还是于事无补。人们换了个神婆,请了比先前更有道行的神道看。结果说是南岭开汞矿,龙脊断了不养人了,炮火连天把“望夫坟”与“望子坟”里的魂灵全惊动出来了……
人们觉得此话有理,“望夫”与“望子”的魂灵哪个犯得不是炮火的心病?死去也不让安定可不就要出来闹腾。人们确定了这道理就都涌向村长刘三毛家要求把汞矿撒掉。
结果让三毛痛训了一顿,说当初汞矿与村里有过合约,矿方投资开采设备,开矿后采二十年,之后矿场就属于梨花庄了。他说他这是为子孙后代积累资产。这是新时代的宏伟目标懂不懂啊。一山是宝,没有人开采能变成钱,二十年的山基钱,户均五千,吃了喝了屙了,心烂了,都忘光了?每年矿上人头二百元红利,你们怎就有脸伸手要,没有汞矿就是二十块钱谁给你,出去打工一年回来屌毛捞不上一根有的是。坐在家里白拿二百元还受屈?红朗朗的合约受法律保护,谁想撤就能撤?社会的制度是闹着玩的?村里是你们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惊了魂灵,谁见来?都甚时了还讲迷信?就算魂被惊出来了,毁了矿能让回去?
人们被三毛训得低声下气地撤去了。没人敢得罪三毛,只好发挥想象做一些防鬼的工事了。
梨花庄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中草药味儿了,人们整天都在喝一种“镇惊”药剂与“恐慌症”做斗争。家家门上挂着一个照妖镜,人人脖子上挂着一把逼邪刀,可是他们依然胆战心惊!临街的铁匠铺多了一种“驱邪避恶”的产品,狠发了一笔横财。后来人们又开始垒院墙,院墙高过窑顶,还要刺上红漆玻璃碎片,太阳一照发出红光,传说鬼怕灯火。夜晚,家家户户的高墙拉上霓虹灯,彻夜通明,以防恶鬼入侵。尽管如此壮胆,庄里人的恐慌症状还是难以治愈。
疯掉的腊月姐,垢头秽面地坐在村口的大梨树下,怀抱着一截朽木,朽木上裹了块花单子,噢噢地拍着怀中的木头,身体有节奏地摇晃着貌似奶孩的姿势。几个玩童跑过去,从她怀里抢夺出“孩子”,看样子想替她扔掉,腊月姐进行了殊死的搏斗最终胜利了。她把孩子贴在自己的脸上,做出令人费解的亲昵举动。因为她思维的失常,成为顽童们戏耍的目标。娘从晦暗的土屋里走出来,看上去娘好像没有传染上恐慌症,娘气定神闲,但娘的头发也在掉,娘哄走了那些顽童,想让腊月姐跟她走,可腊月唾了娘一脸,说走开,我不用你管。
娘没有因腊月的非礼生气,却是拿下头上插着的一把梳子慢慢给腊月梳头。腊月开始还挣扎,后来就柔顺了。娘的眼睛其实不看腊月的头发,却是盯着远方。她梳啊梳,就像是梳理岁月带走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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