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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图书频道 > 军史乡土 > 过台湾 > 第 4 章 波起滔生
第4节 施琅平台上篇

  1683年6月14日,2万多名福建水师官兵和300余艘战船从东山岛的宫前港出发了。在经过13年的蛰伏以及这两年与姚启圣间动静如此之大的纷争之后,施琅知道这次出征意味着什么。那天,他特地把自己的4个儿子以及20多个堂弟或同族侄子分散到各条船上,破釜沉舟,同生共死。
  
  最先攻取的目标仍然是原先计划中的澎湖。(澎湖图片6张合适安排)
  
  东山那时还称铜山,与澎湖相距约八十海里。此时台湾海峡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天高云淡,海天剔透,而最为关键的是他们运气不错,没有台风。出海的那天甚至南风盛行、风平浪静,舰队第二天下午就抵达了澎湖列岛第二大岛西屿,以及周边的猫屿、花屿和草屿。
  
  第三天,双方开始交火。
  
  那时把守澎湖的郑军在军事对比上,并不处劣势:总兵力2万余人、各种战船200余艘,在险要位置还密布各式大炮火枪,防御工事绵延20余里。而澎湖诸岛外珊瑚密布,礁石林立,外来的船轻易难以停泊靠岸,而在这样台风多发的季节,船只悬在海面,一旦刮起风,唯有葬身鱼腹的命运。
  
  但风还是没来,一直没来。
  
  天助了施琅,助了大清。


  
  澎湖之战持续了七八天,炮火连天,烽烟弥漫,双方伤亡都很严重。清军这边,先锋蓝理腹部中弹,肠子外流,施琅右眼也被箭所伤;而郑军那方,将领死伤300多人,士兵被歼1万多名。六月二十二日傍晚,郑军终于不支,向台湾本岛败退。
  
  败退的人中包括统领整个郑氏集团军务的武平侯刘国轩。(刘国轩小注)
  
  刘国轩是闽西长汀人,17岁投入清军,25岁转投郑成功,从此在郑氏旗下出生入死近30年,历郑成功、郑经、郑克塽三代。应该说,对郑氏三代人以及郑氏政权的种种是非曲直,刘国轩都太了解了,而他对施琅也同样了解。当年他曾在施琅手下任过职,对于这个人的才智与能力,早已几分敬又几分畏。施琅在对岸厉兵铢马时,刘国轩并没有大意,排兵布阵也竭尽全力;施琅来了,他起身相迎,也一直不惜性命坐阵第一线指挥。
  
  但是,终究他不是施琅的对手,或者说此时的郑军已经根本不是清军的对手了,溃败几成定局。
  
  澎湖离台南24海里,向来被看成是台湾的咽喉重地。澎湖一失,台湾岛就岌岌可危了,岛内顿时一片慌乱。有人甚至想到走为上,远遁吕宋(今菲律宾),苟且保存性命。
  


  但这个主意被从澎湖逃回岛上的刘国轩阻止了。
  
  在损兵折将、气数已尽之时,郑氏集团已经是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还怎么能承受得了万里海涛的颠簸折腾?当然也有人猜测刘国轩阻挡之举,实则因为他已经对郑氏万念俱灰,他被施琅策反在先,早就生出二心,要替清朝廷堵住这些人的南遁之路。
  
  人家攻来,挡不住;欲夹着尾巴狼狈外逃,又已经断了起航的桅杆。可怜那个尚是懵懂少年的郑克塽,莫名其妙被一场阴谋政变推上王位,转眼间连天的险恶却已经山一样向他扑来了。
  
  攻下澎湖的捷报此时也飞抵京城,面对众多大臣要求诛杀郑氏九族的提议,康熙皇帝此时说出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君子以德报怨,不可耿耿于怀于旧隙。”他还下达谕旨,派人火速送往澎湖,告示说只要郑氏部将纳土归来,既往不咎,并且从优任用,妥善安置。
  
  与郑氏之间的争战已经持续太久了,劳民伤财,太多无辜者被牵连其中,抚之为善,利国利民。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还是迫于无奈?总之在这个紧要关头,康熙皇帝确实做出了一个最好的选择。
  
  此时,身在澎湖的施琅脑子也是清醒的。他已进入暮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乳臭未干的鲁莽小毛头,岁月让他学会冷静处事、学会审时度势。并非不恨郑氏父子,毕竟他不是木头人,从父至子,三代冤怨都纠结一起,这么多年都让他耿耿于怀、心绪难平。但是他也清楚,水师舰队中,许多人都是从郑氏军队那边降来的,旧情谊多少仍丝丝牵连,即使从未入过郑军,暗地里也难保不对郑成功的硬骨头心存几丝敬意。人头落地,鲜血四溅,私仇尽管报了,人心或许也就失了,孰轻孰重?况且,如今他已经是大清的臣子,必然得听命于大清天子,既然康熙帝都已经后退一步,慈悲为怀,他又怎么敢再公然泄一己之恨?此时台湾那边的郑军尚有4万余人,将士数倍于清军,水道又非常复杂险恶,真要针尖对麦芒一番,必然又是一场血流成河的硬战。杀其父、其弟、其子的人,如今都已经作古,而他仍好好活着,要论胜负输赢,已经不言自明,他还有什么必要滥开杀戒再结新仇?


  
  施琅在澎湖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仅两个多月。他确实也无心多留,台湾本岛才是他的目标,况且这么多兵员屯在粮草淡水资源都有限的澎湖岛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两个多月里,他在澎湖期间做了几件事:一、向百姓贴出安民告示,让他们尽可安心过日子,并表示将向朝廷提请免除他们的徭税差役,以利休养生息;二、优抚战俘,从海里捞上来的给衣穿给酒喝,有伤者给治疗,愿降清的马上纳入队伍,再从他们中挑出一些刘国轩的部下好友,让其回台劝降,并亲笔写下《约法三章》,保证对昔日恩怨一概不予追究。
  
  澎湖马公镇中央街有座其貌不扬的小祠,称为施公祠,它是台澎地区唯一专祀施琅的祠堂。原先台南也有一座,但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毁于一场地震后,就不再重修。两座施公祠都是在施琅生前建起的,当地有一种说法,因为施琅当年善待郑军俘虏,反对迁民弃地,使台民避免辗转之苦,所以台民建祠以报其恩德。(施琅庙图片)
  
  攻心战果真把郑氏集团内部攻得分崩离析,连从澎湖逃回的刘国轩也只能长叹:“众志瓦解,守亦实难。”年纪尚小的郑克塽在哗啦啦一泄千里的溃败面前,也根本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七月二十二日,他下令岛上军民削发降清。

  
  然而,一个叫朱术桂的人却不愿意。
  
  朱术桂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后裔,被隆武帝之后在广东肇庆称帝的南明永历帝朱由榔封为宁靖王。1664年郑经特地把其从闽南迎请到台湾,将他视为明朝正统,并供奉岁禄,使之成为一个精神象征。(朱术桂小注)
  
  台南市的大天后宫,当年就是郑经特地为朱术桂修建的宁靖王府邸,一直到现在,其雕梁画柱仍透着几分恢弘的帝王气派。与所有中国传统建筑喜好坐北朝南不同,宁靖王府选择了坐东面西,而西边那个方向,就是大陆,就是曾经的故国。
  
  原先宁靖王府临海,府门一开,汪洋波涛尽现眼底,仿佛一脚踏出府外,登舟扬帆,就能回到旧日五光十色的华丽梦乡中。可是已经孱弱如风前烛的皇家后人,狼狈龟缩孤岛之上,在日落月起之间,引颈眺望,也只看得见朱氏王朝渐行渐远的黯淡背影。本以为万里海域可以为盾,郑氏家族能够为伞,就那样苟活着,姑且为曾经的皇族、曾经的大明帝国将仅存的旗帜插起,然而,偏偏连这样的日子最终也无法支撑下去了。清军来了,刀枪对准郑氏,但没有人能够保证,其刀刃上锐利的寒光不会伤及朱氏。(宁靖王府图片1、2、3)
  
  毕竟前朝曾是朱氏的天下啊!
  
  朱术桂决定将残喘的大明王朝终结在这个海岛上,并且将自己的性命也一同祭上。
  
  那时,朱术桂的元配罗氏已亡,随侍在侧的是袁氏、王氏二妾,另有秀姑、梅姐、何姐3位侍女,世人通常将她们称为朱术桂的5位侍姬。六月二十六日,在澎湖岛被施琅所率清军攻下的第四日,朱术桂将5个女子召到身边。“孤不德颠沛海外,冀保余年以见先帝先王于地下,今大势已去,孤死有日,汝辈幼艾,可自计也。”他的意思是让这几位年纪尚轻的女子四下散去,各自找出路,不料在一场撕心裂肺的悲泣哀恸之后,她们却选择了“请先赐尺帛,死随王所”。
  
  没有谁为这5个女子描述过那一刻的心情。生命毕竟绽放正艳,她们献身的本来就不是那个王朝,王朝碎断在远处,风吹雨过,连影子都不曾入过眼帘,突然之间她们余下的悠长人生却成了可怜的祭品,甘与不甘,已经不再有人记起。
  
  宁王府中堂之上那根高阔的梁柱,成了5个如花生命的自缢场所。5段白绫,5个性命。
  
  朱术桂将她们潦草葬于南门城外魁斗山北侧,不树不封。返回王府后,他挥笔在墙上写下了一行字:“自壬午流贼陷荆州,携家南下。甲申避乱闽海,总为几茎头发,苟全微躯,远潜海外四十余年,今六十有六矣。时逢大难,得全发冠裳而死。不负高皇,不负父母,生事毕矣,无愧无怍。”(台南小注)(80台湾胜景護城河水岸綠意盎然(鄭溫乾攝))
  
  据说他喜欢佩剑,喜欢美髯,如此张扬高调的外表之下,这个末世王族做人行事却时时低调小心,来台19年都不曾有过身心真正松弛的日子,连同叹息都深藏腹底。多少个月圆潮起的夜晚,他独自舔伤,暗叹命运——在改朝换代的多事之秋,他真的不过是只遍体鳞伤的孱弱老兽,仰人鼻息,朝不保夕,终于保不住之时,他必然得死,能死得“全发冠裳”居然就已经是一种大幸了。死前他特地登门向郑克塽辞别,并送还宁靖王麎钮印,然后烧毁所有田契,把位于台湾路竹乡数十甲田地全数送给佃户。
  
  “艰辛避海外,总为数茎发。于今事毕矣,不复采薇蕨。”这首绝命诗他写于自己常用的砚台背面。写毕,自尽。两位太监,也即他的贴身侍从,也陪同他一起绝命于梁上。
  
  还是横梁,王府中堂上那根气派的横梁。
  
  太监与五妃相邻而葬,而朱术桂却与其元配一起,被合葬于湖内村棚仔林中,那一片地是当年郑氏给予他的封地,姑且入土为安吧。因为担心他尸骨被清军所扰,墓地未做任何标示,当地人还特地在各处修筑了100多座伪墓,以混淆清军的搜寻。
  
  那一年,农历六月有闰月,夏季似乎因此变得格外漫长而燥热。两个多月后的八月十三日,施琅率领1万余名将士浩浩荡荡抵达台湾鹿耳门港。天气尚可,敌军已溃,本该一帆风顺圆满登岸,可是船入鹿耳门时,因不谙水势,竟然骤生碰撞,损毁10多艘,这个节外生枝实在让志得意满的施琅暗吸了好几口冷气。如果有兵将夹岸埋伏,如果有枪炮森森相对……当然,这样的想象已经丧失所有意义,大局毕竟已定,郑克塽所率的文武百官毕竟已经俯首恭候在岸上。
  
  两天后,受降仪式在孔庙前举行,已经六神无主的郑克塽率领文武百官对清军匍匐在地,终结了郑氏王朝的历史。这一天恰是中秋,一轮朗月高挂空中,将海峡两岸照耀得清爽明亮。
  
  这一刻,也是郑氏与施氏交错复杂的纷争史的终结。阔步行走在郑氏家族苦心经营过的土地上,施琅知道自己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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