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郑芝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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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政府历来严禁对日贸易,即使在弛禁时期日本也不在开禁之列。倭寇太猖獗了,朱元璋无奈之下,甚至“以倭寇仍不稍敛足迹,又下令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
但也正因为此,对日贸易的利润极为丰厚,所谓“贩日本之利,倍于吕宋”,因此许多人不顾政府的明令禁止,私下里提着脑袋血脉贲张地从事对日贸易。据《大日本史料》记载,自万历四十二年至崇祯十七年(1614~1644年)间每年在长崎登陆的中国商船数为:1621年60艘,1625年90艘,1631年80艘,1641年97艘,1643年34艘,1644年54艘,对日贸易成为屡禁不绝之事,中国商人从中获得了可观的利益。日本西部的矿山盛产银,西方人称日本是“银岛”,中国、葡萄牙、荷兰等国商人从长崎将银运往澳门再运回中国购买货物。有学者认为,“在17世纪……从日本载运出口的白银每年可达150000~187500公斤……最终还是流到中国大陆。”
1625年,郑芝龙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一直提携帮助他、并被他认作义父的大海商李旦于这一年8月25日在日本平户去世了。而在台湾笨港安营筑寨的颜思齐,在这一年的9月,因为去诸罗山打猎,感染伤寒,也猝然而逝,年仅37岁。简直难以置信,在短短的时间内,与自己关系密切的这两个人竟然相继去世了,郑芝龙在悲痛之中,心头估计也难免掠过一些暗喜:李旦与颜思齐在台湾的资产,包括海上贸易所必需的船只,也由他全盘接管了过来。
一夜暴富,必定同时潜藏着万千玄机与角斗。
1633年9月,李旦之子李国助曾给荷兰驻台湾的长官普特曼斯写过一封信,从信中可以看出,李旦在1624年“曾主持荷兰人从佩斯卡多尔迁至福摩萨”。佩斯卡多尔指的是澎湖,而“福摩萨”则是葡萄牙语“美丽之岛”的意思。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葡萄牙一支殖民船队在漳州人的领航下驰往日本,途经台湾,远远望见岛上山川雄秀,草木葱茏,不由发出Formosa的感慨,后来福摩萨就成为许多外国人对台湾的称呼。另外,李国助在信中也抱怨了郑一官,说在父亲李旦死后,李家大部分财产都被那个叫郑一官的人侵吞了。(国外人对台湾的称呼)
其实在荷兰人从澎湖迁到台湾后的第二年,郑芝龙就已经不再担任荷兰人的小翻译,而是自立山头了。他这样的人,哪里甘于永远蜷曲在别人翅膀下,俯看万众、一呼百应才真正符合他的胃口。据江日升的《台湾外纪》中记载,那时郑芝龙从福建招徕了郑兴、郑明、杨耿、陈晖、郑彩等人,将部下分为十八先锋,结为“十八芝”,而他自己的名字,也从“郑一官”正式改为“郑芝龙”。单这些部将,人手肯定不够,老家还有数千人也陆续紧随而来,除了耕耘颜思齐、李旦留下的那些田产,同时也开始着手拓垦新的荒地。此时的郑芝龙已经羽毛渐丰,他的胆量与欲望都在风浪的锤打中渐渐壮大膨胀起来,在海上也挂起大旗,建立起武装集团,将部将分为参谋、总监军、督运监守、左右谋士等官衔。
有衣穿,能裹腹,穷苦汉人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贪求?来投奔的人一直络绎不断。初时郑芝龙的船只不过数十条,至第二年,已达120条。再一年,已多达700条,而队伍也迅速扩大到3万余人。
势头相当好,越来越壮大的队伍从容地在闽粤间呼风唤雨。官军虽多次追剿,却哪里剿得了?无一不以失败而告终。更有讽刺意味的是,崇祯元年(1628年),一支共有43艘戎克船的船队从福建漳州出发,转眼间却被郑芝龙劫去20艘。而在这前一年,朝廷其实就已经向郑芝龙招手示好了。出面招抚的是曾任泉州知府的蔡善继。然而当郑芝龙欣欣然率众到泉州见到蔡善继时,却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热情与诚意,这让郑芝龙与一同前来的两个弟弟都感觉很不好。(蔡继善小注)
招抚失败了。
郑芝龙其实是愿意到帝国的金字塔中谋得一官半职的。动荡漂泊虽也咤叱风云,毕竟非正统,毕竟没有名分可以理直气壮地光宗耀祖。交战的官军败在他手下,他抓了俘虏,好酒好菜招待了一场,然后又客客气气送人家回去,走时特地捎上话:“某非敢拒官军,不得已耳,苟得一爵相加,当为朝廷效死力,东南半壁可高枕矣。”
这个姿态再明白不过了,他很愿意归属朝廷,但朝廷得给他一官半爵。
1627年,朝廷上天崩地裂,那位终日沉迷于制作木工活的天启皇帝,终于重蹈其父光宗皇帝的覆辙,因服仙药,在八月间突然暴死,年仅23岁,在位仅7年。保护伞一没,百官马上上书弹劾宦官魏忠贤。魏忠贤末路到了,人人喊打声中,他自知难有好下场,3个多月后也上吊自尽了。
宫廷内的天翻地覆,离郑芝龙毕竟有些遥远,但摆在面前的许多末世乱象他必定会看进眼里。年景不好,凶象叠出。有资料显示,明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时,福建的人口仅为391万人,到了明后期,已经在500万人以上了,而耕田面积洪武26年(1393年)时为146259顷,到万历六年(1578年),却仅有134226顷,也就是说与人口不断增长相反,可用来耕种的土地越来越少。加上那场从天启六年(1626年)起的大旱一直在各地持续蔓延,闽南地区也久未见甘霖,许多村落连草根树皮都被人剥光吃尽。
大灾之年,却成为郑芝龙大展身手之时。他趁机招揽泉州数万饥民赴台拓垦,扩大自己在台的产业,竟应者如蚁。
崇祯元年(1628年),朱由校的四弟、17岁的朱由检坐到龙椅之上。新皇登基,并不能给天下带来奇迹,天灾依旧,人祸不断。这个千疮百孔的王朝,已经拖着年迈的双腿,走得越来越蹒跚艰难、摇摇欲坠了。这年七月,朝廷再次招抚郑芝龙。这次出面的是福建巡抚熊文灿,熊文灿显然吸取了泉州知府蔡善继的教训,即承认郑军攻荷有功,诏授郑芝龙为海防游击,任“五虎游击将军”,同时授权让郑芝龙负责扫荡在台湾海峡一带横行的海盗。官衔郑芝龙喜欢,而后面那个权限更令他动心——将其他海盗势力消灭了,余下的就是郑家的天下了啊!郑芝龙窃喜之中顺从了,他离开自己的海上贸易根据地台湾,坐镇闽海。此时,他的部众已达3万多人,船只则逾千艘,真可谓人多势众兵强马壮了。(熊文灿小注)
新皇登基了,但天象仍是恶劣,各地都比赛似的恶劣,福建大旱已经整整三年,没有雨,没有水,许多田地早已颗粒无收。靠什么裹腹?这事让福建巡抚熊文灿一筹莫展,真的头疼啊,饥民的怨恨之火快烧着乌纱帽了。
恰在此时,郑芝龙很及时地献上一个计策:召饥民赴台垦荒。有记载说,此次招荒民赴台,“一人给银三两,三人给牛一头,用海舶载至台湾,令其芟舍开垦荒土为田……”他在台湾不是曾有“十八芝”吗?不是有大片大片的田产吗?所以他很清楚,那里确实太富庶了,而且雨水丰沛,气候湿润,最夸张的说法是“插根扁担都能成活”。
农人从来无法抗拒土地的诱惑。之前,虽早有大陆百姓三五成群零星东渡,并陆续留居下来,开垦种植,生儿育女,但有组织有规模的移民,却是从这一时期开始的。一艘艘船舶从大陆离岸,穿越海峡万顷波涛,将饥肠辘辘的人们一批批载离故土。前方岛屿上那许多抛荒空置、无人问津的大片沃土,终于等到了苏醒的时刻。
而盘据台湾的荷兰人,那时期也一直为扩大土地种植面积而向大陆招徕垦民。1636年9月,荷兰人甚至发布了一项奖励政策,就是在往后4年里,以较高的价格收购大米,贮入粮仓里,这样,他们的驻台部队就无须再向岛外购粮了。据荷兰人写的《大员商馆日记》中记载,1636~1638年的两年间,从大陆到台湾的船只每年大约有三四百艘,经商或者是捕鱼的,船从对岸来时,往往也会把招徕来的汉人带到岛上。1637年时台湾已经可以年产糖一二十万公斤了,这一年7月10日,两艘贩糖的商船从厦门驰抵大员时,船上曾载有600位来台湾耕种的人。一个多月后的9月4日,另一艘从厦门贩运绢丝的船,也运来180人。而在另一本《热兰遮城日记》中,荷兰人记载了从1655年3月至1658年2月间,乘船往台湾去的移民共有17808人,其中16241人是男人,17567人是妇女。
抛荒袒露的土地开始了春华秋实,这令一些在东南亚谋生的华侨也看到台湾的商机。
厦门同安人苏鸣岗在20岁左右即赴印尼谋生,在西爪哇万丹经商,稍有积蓄后,又迁居巴达维亚。那时印尼也属荷兰殖民地,为了“以华治华”,能文能武、并且通晓马来语和葡萄牙语的苏鸣岗,被荷当局破例第一个任命为“甲必丹”。所谓“甲必丹”,是日本人对葡萄牙语“Capitão”这个字的音译,它其实是欧洲人在南洋殖民地上采取的一个制度,就是赋予原有地方上的地主、贵族以权力,通俗一点说,大约相当于一方的小头目,或者说是“侨长”。后来苏鸣岗又被聘为评政院议员。在当地,已经算是相当有名望的显赫之人了。1635年,50多岁的苏鸣岗动了落叶归根的念头,他辞去甲必丹职务,次年离开巴达维亚城。本来台湾他只是路过,目的地其实是厦门,不料那时明朝海禁非常严厉,回老家困难重重,于是只得暂且在台湾留下了,不想,一留就是3年多。(下南洋小注)
这个被认为“政治手腕比生意高明”的生意人,在台湾期间向荷兰人申请了一大片土地,然后回大陆召来大批百姓,主要以开垦种植稻米、甘蔗为主。而当地,与苏鸣岗类似,先是向荷兰人申请土地,再从大陆招徕来大批农民进行开垦种植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在渐渐增多的炊烟中,岛的生机丰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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