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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景辞不再多留,一副气冲冲的模样旋即出了绛珠轩。

赵嬷嬷瘫软在地,问道:“姑娘,六姑娘这是答应了?”

景瑜点头:“她这是怕今日之事传到颐寿堂里,老夫人知道我求过她,说再多也没用,只得委屈嬷嬷。”

“这点子委屈算什么,老奴为了姑娘,什么委屈都受得。”

回了缀锦轩,半夏气不过,问道:“五姑娘的事您真要插手?瞧她们那嚣张的样儿,哪像是求人的?倒像是把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人办事。”

景辞放下手中一本旧书,饮一口热茶,低低地道:“她也就是嘴上厉害,其实是个豆腐心,傻得很。比咱们府里那些个面上亲热,背地里下刀子的人不知好多少。再说了,我是真欠着她一份情,且还了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力便可。”

她又叫了白苏来:“东西收拾好没有?山上冷,我那件羽襟斗篷带上没有?”

白苏答:“您放心,奴婢已经收得妥妥的,再带一件白狐领子的、一件孔雀翎的,保管冻不着您。”

景辞心里头闷得慌,这个家里半点情面不讲,唯有景彦是单纯且直率的,她真要感谢母亲留着景彦同她相依为命,否则她形单影只,如何熬得过?景辞转念一想,又觉得跟着大夫人出门上香未必不好,至少她能躲开这些不知所谓的钩心斗角。

谁知道她竟会遇上陆焉。

大嫂怀相不大好,大夫同稳婆都说孩子太大,生产时恐怕要比常人艰难。府里的夫人们同太医打惯了交道,她们心里头明白,太医把这话都说出来了,那大嫂生产就绝非艰难而已了。老夫人心中焦急,便要拉上大夫人一同来大觉寺祈福,景辞自然得拦着,这劝来劝去就成了她陪着大夫人上山。

前山磕头上香,后山禅房小憩。景辞今日系着白狐领披风,内穿桃红洒金莲花纹短袄,下着墨绿马面裙,衬得一张小脸初雪似的白净。又因唇上点了胭脂,在这万物萧瑟的冬日里便更显得活泼,天地间仿佛仅剩下这么点春色,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看别处。

她年纪小,闲不住,哪里听得进老僧人讲禅,早早地就跑到后山梅园来。这一处梅花开得极好,有荷花玉蝶、徽州骨红、绿萼绛紫,这些梅花在凛冽的山风里斗寒争艳,自有风骨,走近了似投身在一屋子冷香里,幽幽然叫人心醉。

她指着身旁一株垂直重瓣朱砂色梅花说:“折几枝下来,这两枝我们留着,其他的再挑几枝送到大夫人房里。”

半夏嫌冬衣累赘,穿得轻便些,当下便踮起脚去折梅花。景辞看着老觉着有人隔着山瞧她,那目光炙热却温柔,她没办法忽视,猛然回头,就见山上禅房外远远站着一位穿着天青色道袍、玉色鹤氅的男子,他旁边站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僧人,那男子侧过脸,不知同僧人说些什么。乍一看倒以为是山下道士上山,来同和尚论道。

谁知他二人一人吟一段诗,穿道袍的说的是:“江北不如南地暖,江南好断北人肠。胭脂桃颊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面妆。”

而僧人说的是:“池边新栽七株梅,欲到花时点检来。莫怕长洲桃李嫉,今年好为使君开。”

双双打着禅语机锋,妙处唯有他们自己才懂。

梅花摘好了,景辞不见得高兴,一转身甩开了披风往居士林走,一路上嘀嘀咕咕说:“才不要理他,这没脸没皮的东西,让他死在赵四屋子里好了!”

陆焉同荣靖争粉头的风流艳事慢慢在京城里传开,景彦知道后气得砸床,嚷嚷着:“等小爷屁股养好了,头一个打死他。”

不过他要打死的是荣靖。景辞想的却是,再也不要搭理那个死太监。

她蓦地停在雪地里,一回头,哪里还有陆焉的影子。

谁知走到禅房前,又见到那人。他微微笑,唤一声“郡主”,将天地山水也衬得娇羞。

她只管闷头往前走,看也不看他:“我才懒得搭理你。”

他便笑了,这一笑温暖了这一整座冬雪寒山。

景辞进了屋扯了斗篷,便招呼白苏关门,陆焉到底是个练家子,比白苏快一步,挡住门穿了进来。白苏为难地看着陆焉,再回头看景辞。她一拍桌子皱着眉说:“出去,我的屋子也是你想进就进的?赶明儿打你二十大板,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陆焉向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半月不见,郡主的病可大好了?”

景辞气鼓鼓地转过身背对他,赌气道:“横竖死不了,用不着厂公大人操这份闲心。”

陆焉今日就带着春山一个,这小猴子惯会看眼色,半拉半拽地把白苏同半夏两个丫鬟都带了出去。半夏由他拉着,还在举着梅花咋咋呼呼地喊:“哎呀,这怎么行,刚摘的梅花都还没插瓶呢!死了怎好!”

春山道:“行了姑奶奶,有点眼色成不成?这梅花值几斤几两,回头给您老人家砍一树插院子里都成。”

吱呀一声,他们带上门出去了。

景辞这才着急起来,她一跺脚就要出屋:“你把我的丫鬟带走做什么?我可不要同你一间屋子里待着。”

他拦住她,将她手里的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换成自己手里的翡翠雕龙纹手炉,修长十指握住她的,两人的手交叠在翡翠温润的外壁上。他拨了拨她修剪得圆润可爱的指甲,微微一笑道:“这翡翠又温又不烫手,郡主且拿着用吧。”

她抽开手,撇撇嘴说:“我才不要你的东西,恶心,呸!”

他却丝毫不生气,似一位耐性极佳的教书先生,要以谆谆教导循循善诱将劣徒引回正道。自然,景辞就是这顽劣徒孙,敢跟先生拍桌子瞪眼,抬脚踹得桌边小圆凳咕噜噜滚得老远。她瞪着他说:“你的东西我可要不起,你拿去春和宫也好,拿去讨好教坊司的娼妓也罢,横竖别让我瞧见了,再不拿走我就先砸了它。”

话说到这份上,他仍顶着君子模样,温温和和地笑着,轻声细语地同她说话:“砸吧,微臣也沾沾郡主的光,听个响。”

那翡翠手炉被高高举起,又被轻轻放下。

到底是她势弱,又不肯认输,转身去取了她的小羊皮鞭子来:“我偏就不信,这年头连个奴才也要欺负到我头上。”鞭子向天一甩,不左不右恰好抽在他背上,玉色鹤氅被抽出一道痕迹,她捏着鞭子呆呆地说:“你怎么不躲?”

恍若无事发生,陆焉轻声说:“微臣原本就是郡主的奴才,郡主要罚,奴才便受着。”

十年前,他也不过是个青涩小子罢了,犯了事要被拖出去杖毙,干爹怎么求情也过不去,最后是她轻轻巧巧一句话,才留下他一条贱命。他伺候了她五年,似慈父般待她如珠如宝,她哭着喊着不肯睡,要去宫外找父亲母亲的夜里,都是他抱着哄着,温言软语中才睡过去。

景辞一甩手扔了她的小鞭子,也不知同谁见气,她大半是气自己是个小窝囊废。陆焉拎起茶壶来,慢慢悠悠地沏一杯茶放在桌边,道:“郡主先喝口茶,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景辞依言落座,仍皱着眉毛看他。她两颊鼓鼓的,粉嫩嫩得让人手头痒痒,忍不住想要去捏上一把。“说吧,你这回要给我吃什么药,下什么毒?还是要我去御前进言,让你领回你的赵四姑娘?”景辞没好气地道。

陆焉勾了勾嘴角,笑着道:“给郡主吃的就是太医院开的方子,只不过微臣擅自做主,给郡主屋子里添了些安神香安神茶,郡主年纪小,旁的事情大可不必理会。至于赵四,虽说人言可畏,但荣靖确实轻重不分。”

“横竖你都有道理,厂公大人一手遮天,何必同我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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