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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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辞照例玩着手上的绳结,由半夏出来回话:“嬷嬷这话怎么说的,奴婢虽是年纪小,却也要斗胆说上嬷嬷几句。您老掰着手指头算算,我们姑娘统共才回来几天?也就前儿在颐寿堂同五姑娘碰了回面,半句话也没说,五姑娘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也甭想攀扯我们姑娘。再者,府里的规矩嬷嬷是最清楚不过的,我们姑娘回了府便就是六姑娘,没的郡主郡主的,把兄弟姊妹都叫生分了。嬷嬷是长辈,如今却头一个坏了规矩,这叫我们姑娘如何是好?”
丑话都说在前头,先骂过一回,灭了气焰再来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地说事。
赵嬷嬷一狠心,抬手啪啪往自己这一张老脸上扇:“老奴该死,老奴冒犯了六姑娘,老奴这就给六姑娘赔罪,只求六姑娘去瞧瞧我们家姑娘吧,晚了怕是要出大事啊……”
她这般声泪俱下,哪晓得景辞却哧哧地笑出声来,景辞指着她说:“看来府里的伙食越发好了,嬷嬷这身子快赶上大厨房里帮厨的婆娘了。”
“只求姑娘看在二老爷的分上,看在同是一房人的分上,且去瞧瞧五姑娘吧。”
景辞笑:“是呀,二老爷怎么不去管一管,偏找上我,我一个做妹妹的能有什么能耐左右她的婚事。嬷嬷回去吧,五姐姐恨着我呢,你来这儿求我,她指不定在绛珠轩摔摔打打发脾气。”
赵嬷嬷肥胖的身体又弯折起来,她重重磕一个头,抬起头来眼泪糊了满脸:“五姑娘点头老奴才敢来缀锦轩求六姑娘,我们……我们姑娘也是没法子了啊……您就当可怜可怜五姑娘吧,她自幼没了母亲,名不正言不顺地养在国公府里,老夫人何曾瞧过她一眼,如今……却叫我们姑娘去跳那火坑。”
“得了,最腻烦你们翻旧账,仿佛阖府上下都对不住她一个。你起来,我去便是。总不至于她扯根绳子上吊也怪到我身上来。”
绛珠轩的人一个个就只知道站在门口哭,只留个脑子清楚的大丫鬟灵俏守着景瑜,不让她把手上磨得锋利的剪刀真插进喉咙里。
景辞现身,她那剪子离喉头再近一寸,灵俏当即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下:“姑娘,您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如今郡主来了,她是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往火坑里跳……”
没人来招呼,景辞自挑了张黄花梨木太师椅坐了,手上捏着个玉核桃玩,瞧景瑜同灵俏比画来比画去,半晌才说:“姐姐这是闹的哪一出,姐姐嫁与不嫁与我有何干系,何苦平白来闹我?”
景瑜眼含薄怒,瞪眼瞧她,恨恨道:“拿我的婚事去换你们的万年富贵,怎就不与你相干?”
她这位姐姐惯是如此,星火大的事也能发出个燎原的火,她只让着她,笑嘻嘻歪着头看她:“婚事?姐姐从哪里听说的,我可半点消息没听着,可见姐姐如今长进了,内外都有人,恭喜姐姐,贺喜姐姐,姐姐有这份心思又何必找我,自想个法子躲过去不就成了?”
景瑜的眉眼生得极好,温柔婉约,妩媚多情,多半是像她那位天姿绝色的母亲,只可惜美人早殇,景辞无缘一见。只不过她这性子与容貌却截然相反,瞧着她是位柔柔弱弱的美人,实则刚烈耿直,景辞觉着她若是男子倒是适合去都察院当差,至多不过一年,朝廷上上下下大小官员就得让她骂个遍。
瞧,她又开始冷笑,眼珠子上翻,谁也瞧不上:“你说得倒轻巧,我与你不同,你是被众人捧着的,分毫不敢错待。我呢?我是什么样的身份,自接进府里老夫人何曾正眼瞧过,就是我那可怜的母亲究竟因何而死,到如今也说不明白。”
玉核桃从左手转到右手,景辞闷声点头,敷衍道:“怪我,又怪我,都怪我。”
这事说起来确有一番渊源,景辞的父亲素有才子美誉,自然也有才子风流,祖父逼着他考科举他偏不依,日日流连在花街柳巷三教九流之地。当年的说诗会上,景公子结识了曹姓举子,进而认他为知己,但谁清楚是在烟花地还是白鹤楼?两人一来二去来往多了,他便瞧上了曹举子的妹妹曹湘陵。但当年的景老爷正打算让他尚公主,府里怎有余地留给落魄举子家的曹姑娘?才子佳人头脑发热私定终身,可最终才子被抓回国公府老老实实当起了驸马爷,佳人珠胎暗结,却不知为何最终香消玉殒。
景瑜原也不在国公府养着,自永嘉公主去后三年,老夫人才勉勉强强应了二老爷,将景瑜接进府里,无奈老夫人打心眼里瞧不上曹湘陵,连带着也不喜景瑜,景瑜一直被冷冷撂在一旁,鲜少过问。国公府里下人们贯会捧高踩低,她自是有一肚委屈,哪有不恨的道理。
景瑜横她一眼:“我今日没想同你翻旧账,你且等着。前头老夫人同夫人商议着要将我送去惠义侯府,给个糟老头子做继室,是为的什么?眼看贵妃不行了,为着巴结皇后娘娘,如此不体面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景辞道:“惠义侯是皇后兄长,年岁虽大了些,也不至于是什么糟老头子。你一过门就是侯府夫人,难道不比大姐二姐风光?”
景瑜不屑道:“谁稀罕做那侯夫人?你且差人去打听打听,惠义侯是什么样的破落户,又是什么样的浪荡名声,只怕你多听一句都臊得慌。若真是门好亲,怎不见夫人将自己的七姑娘送去?竟便宜我这么个在犄角旮旯里养起来的女儿。”
景辞道:“我原没听见风声,她们或也只是说说罢了。”
景瑜不信:“老夫人定的事情怎会轻易作罢?且瞧着吧,这回老夫人生辰,她定是要找惠义侯家的老太婆私下里合计,若真定下了,我便一根绳子吊死在宴席上,好叫他们一个个的都看清楚了,我母亲虽懦弱,我可不是任他们搓圆捏扁的人,逼急了,我死了也叫他们不安生!”
她眼中含恨,银牙咬碎,可见不单是气话。
老夫人面慈心狠,拿孙女的命换前程这种事,还真不是做不出来。
景辞心下凄然,长叹道:“何苦要闹到这般田地……你若死了,还不知她们要如何编排你呢。老夫人最好面子,一句半句丑话都听不得,更何况是在寿宴上。你死了是干净,你舅舅家恐怕也要遭殃。”
“我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只能求你。旁人的话一千句一万句老夫人不见得听,但凡是你说的,老夫人没有不信的。你只当行行好,说上那么一句半句,只当还了八年前欠我的人情。”
景辞笑:“我可不记得欠你什么。得啦,你继续闹吧,我累了,回去歇会儿。”
景瑜气得扔了剪子,高声叫她:“你回来!是我求你还不成吗?”
赵嬷嬷也扑上前来磕头:“六姑娘菩萨心肠,只当做善事积福祉,帮帮我们家姑娘吧。”
“好呀。”她竟应了,转身指着赵嬷嬷说,“拖出去打二十板子给这老东西个教训,省得成日里挑拨姊妹们闹事,好好的少爷小姐全让你们这帮奴才教坏了。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就在院子里打,也叫丫鬟们都听着,看谁还敢再犯!”
景瑜愣了愣,看着她,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景辞接着说:“你这地方我再不来了,没由头为着底下奴才几句话就同我闹,要死要活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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