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将史地考:青山北雁有忠骨
时间:2013-05-17 12:40来源: 作者:靳生禾 谢鸿喜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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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的话:山西大学黄土高原地理研究所靳生禾先生与太原师范学院历史地理与环境变迁研究所谢鸿喜先生就迄今学界争议的杨家将出身史地问题,在通过文献考订作出辨证的基础上,进而核以野外考察,着重就杨家将经历的主要战役等著名古战场作了核实和复原。因版
编者的话:山西大学黄土高原地理研究所靳生禾先生与太原师范学院历史地理与环境变迁研究所谢鸿喜先生就迄今学界争议的杨家将出身史地问题,在通过文献考订作出辨证的基础上,进而核以野外考察,着重就杨家将经历的主要战役等著名古战场作了核实和复原。因版面所限,我们于4万字中选取了其中大众感兴趣并极具学术价值的相关内容予以刊布,以飨读者。
杨家将起于麟州新秦
宋欧阳修《供备库副使杨君墓志铭》说:“君讳琪,字宝臣,姓杨氏,麟州新秦(州治新秦,今陕西神木北)人也。新秦近胡,以战射为俗,而杨氏世以武力雄其一方。其曾祖讳弘信,为州刺史……君之伯祖继业,太宗时为云州(今山西大同)观察使,与契丹战殁,赠太师中书令。继业有子延昭,真宗时为莫州(今河北任丘北)防御使。父子皆为名将,其智勇号称无敌……杨世初微自河西,弯弓驰马耀(一作躍)边陲”。宋曾巩《隆平集》说“杨(邺)[业],或曰继(邺)[业],麟州人”。宋司马光《资治通鉴》说:周广顺二年(952)十二月“初,麟州土豪杨信,自为刺史,受命于周”。欧阳修、曾巩、司马光与杨业父子皆宋人,都是生平年代最近而最早记载杨家将身世的人,又都是为文字斟句酌以严谨著称的一代文坛领袖和史学家,其麟州新秦说,自是最可资征信的。
诚然,也有文献记载“杨业,并州太原人”,抑或山西保德、河曲人。“并州太原”说主要出于泛指泛称。显然,无论杨家世居的河西麟州新秦,还是杨信在与麟州新秦一河之隔的河东的火山(河曲)一带雄其一方,抑或杨业自从“弱冠事刘崇”,长期战守的太原,唐、五代、两宋以来在建制上都通统隶属于以太原(并州)为首府的河东道、河东路。是以所谓杨家出身“并州太原”,或者“河东”、“山西”,可谓太原与河东、山西同义,如此尽管不具体确切,却既概括而又不失实,并不影响他本籍为麟州新秦。不错,杨业殉国后,宋太宗特地颁《杨业赠太尉大同军节度使制》,优诏褒扬其“俾塞上之威名,本山西之茂族”。事同此理,此“山西”也涵盖河东路所领河西的麟、府诸州县。
“保德、河曲”说,或受小说戏曲影响,则仅凭明清以来晚近的一些传闻。诸如乾隆《保德州志》,就说杨业“通志云太原人,旧志谓即本州人”。晚清李慈铭《荀学斋日记》所谓“今山西保德州折窝村,有大中祥符三年折太君碑,即杨业妻也”。近代代县籍学者张友桐《郝氏先茔酸枣记》所谓“宋并河东,代为岩邑。辽宋争疆,划分水岭为界。其时麟、府诸州,复界辽夏间,烽警时闻。富族有势力者,率迁于代,若鹿蹄涧之杨自火山,峨口之郝自榆林,咸足征焉”。《保德州志》就杨业籍贯既引“通志”说“太原人”,又引“旧志”作“本州(保德州)人”,更将杨业列入“流寓”目,显然作者本就似是而非。《荀学斋日记》还说保德有宋代大中祥符年间所立折太君碑云云。折氏祖籍云州,现籍尽管属河东路,却毕竟是河西的府州,都不能说明杨业就是保德乃至河曲人。
张友桐既说辽宋、辽夏兵争时期麟、府诸州富族有势力者率迁于代,又说代县鹿蹄涧杨氏来自“火山(河曲)”,岂非失审而龃龌。其实,所谓杨业父杨信曾为“火山王”、“火山刺史”、“火山节度使”,以至保德县南折窝村有宋代的杨业妻折太君碑,只宜说明杨信乃至杨业、折太君曾在与麟、府诸州一河之隔的保德、河曲一带战守活动过,在传统习惯上可谓“流寓”于保德、河曲,正是上述欧阳修所说“杨氏初微自河西,弯弓驰马耀边陲”,即杨家起于麟州新秦,杨业战守于当时的边陲——宋辽对峙的西路最前线晋北,杨延昭战守于宋辽对峙的东路最前线冀中,杨文广战守于宋辽、宋夏对峙的最前线陕北与陇东。
杨业与折太君
《东都事略》说,杨业“父信,仕刘氏,为麟州刺史。业少任侠,善射,好田猎,谓其徒曰‘我他日为将用兵,亦如用鹰犬逐雉兔尔’。弱冠事刘崇”。《隆平集》卷17、《宋史》本传记载与此雷同,详略参差有差,以《宋史》本传最简略,似《东都事略》、《隆平集》取材于宋《国史实录》,《宋史》本传则在《太宗实录》残缺后取材于《东都事略》、《隆平集》等。这些记载,都说明出身“近胡”的麟州,“以武力雄其一方”世家的杨业,打从少小就养成任侠、善骑射、好田猎的性格和本领外,步入青少年时期,就到太原在后汉太原尹、后建北汉称帝的刘崇麾下供职。然而,杨业在太原时期的战地战迹,由于宋平北汉后堕晋阳城,致使遗迹多湮灭无存;处于宋人文献忌记敌将勋绩,早期文献又都没有记载下来。
折家世居云州,至折太君曾祖折嗣伦以来,世代一直驻守于府州,是以杨业妻折太君(名折赛花)为府州人。府州与麟州毗邻,都当抗辽、抗夏最前线。府州折家世袭军职,五代之世,折太君曾祖折嗣伦为麟州刺史,祖折从阮为后唐河东牙将、府州刺史、后晋府州团练使兼领朔州刺史、安北都护、振武军节度使、后汉永安军节度使、府州与胜州观察使、武胜军与静难军节度使,父折德扆为后汉府州团练使。宋代以降,折德扆为永安节度使,折太君兄弟折御勋为府州团练使权知府州。御勋辞世后,其兄弟御卿袭知府州,以战功擢府州观察使、永安军节度使。至道元年(995)五月,契丹大将韩德威侦知御卿病亟,麾重兵猛攻府州。御卿扶病出阵,两军相峙,值其母遣人命他权且回去就医,他说:“世受国恩,敌国未灭,御卿之罪也。今临敌安可弃士卒,死于军中,分也”,直至翌日病逝阵前。由此可见,府州折家与麟州杨家,真是何其相似乃耳!
折、杨两家既出身于紧相毗邻的麟、府二州,更门当户对,是以杨折联姻,自在情理之中了。折太君出身在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地缘,对其生涯、行谊的影响,自然既深且巨。旧史家限于历史局限性——特别是鄙薄女性的偏见所导致的史籍缺乏记载;主要来自一方世代群众口碑的地方文献、地方志,还是留下来一些朴实的史实点滴。具有代表性者,诸如乾隆《保德州志》记载“折太君墓,在州南四十里折窝村北。《宋纪》说曰,‘杨业娶府州折氏,称太君’……考《岢岚志》载,折氏系折德扆女,性警敏,尝佐业立战功……”《晋乘搜略》引《通志》说“保德州南四十里折窝村有折太君墓,即杨业妻折德扆女也。乡里世传折太君善骑射。婢仆技勇,过于所部。用兵克敌,如蕲王夫人(韩世忠妻梁红玉)之亲援桴鼓然”。尽管保德并无折窝村,更未见有折太君墓和碑,惟从折太君“善骑射……尝佐业立战功”云云,毕竟却从中知其战地、遗迹,大凡是与杨业声行相随的,即以代州为中心的晋北各地。
杨延昭与孟良、焦赞
杨延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82、《东都事略》卷34、《宋史》卷272均有“杨六郎”或“六郎”之称,在民间则更有多少人不知“杨延昭”,却无人不知“杨六郎”。杨延昭何以称“杨六郎”?学界或以延昭为杨业的第六个儿子;或以延昭智勇善战被誉为南国(宋)干城而喻以天上的星宿,所谓“南斗六星”或“北斗六星”。杨业究竟有几个儿子及其排行,文献记载纷纭。欧阳修《供备库副使杨君墓志铭》、王偁《东部事略》卷34只提及杨业“子延昭”;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7说杨业战殁后,朝廷“录其子供奉官延朗(昭)等五人”;徐大焯《烬余录》说,业殁时“长子渊平随殉,次子延浦、三子延训官供奉,四子延环初名延朗、五子延贵并官殿直,六子延昭从征朔州功加保州刺史,真宗时与七子延彬初名延嗣者屡有功,并授团练使”;《宋史·杨业传》说除了业殁时其子延玉亦战死外,“朝廷录其子供奉官延朗为崇仪副使,次子殿直延浦、延训并为供奉官,延瓌、延贵、延彬并为殿直”。
欧阳修、王偁就杨业子只提及延昭,当出于延昭勋绩最著最负盛名,并不意味业子唯有延昭。《长编》作朝廷录其子五人,系出于不含时已战死的延玉和年幼未达宋法定年十五始得赠官的年龄。如此《烬余录》与《宋史》不仅都说杨业有七子,且具行次和名字,惟行次和名字多出入。就此问题,常征先生已有中肯意见:《烬余录》作者徐大焯生于南宋,其书远早于《宋史》,惟其所记,一般多得自出于“半实半虚”的南宋话本的传闻;《宋史》尽管出于元人之手,成书为晚,其所本原文毕竟是宋朝所修国史实录,是以“关于杨业儿子的数目、名字和行次,视《宋史》为准,应当说是可靠的”。诚然,代县鹿蹄涧杨忠武祠的《杨氏族谱》和《弘农宗族图》(杨家世系)碑皆以杨业有八子,其行次为延平、延定、延光、延辉、延昭、延朗、延兴、延玉。此祠堂族谱、碑刻都出于元代,无疑都深受宋元话本影响,显然难免附会而失真,诸如以延昭、延朗为两人,等等。这里剩下的问题是,杨延昭何以称“杨六郎”?李裕民先生广征博引、折衷善断,明确指出:《宋史·杨业传》延昭称“其子”,后面延浦等人只称“次子”,如此则延昭应比延浦等五人年长。“杨六郎”既非喻天上的星宿,又非杨业第六子,而是“他在同先祖的弟兄中(大)排行第六,故称为六郎”。一言以蔽之:在朔州战死的延玉于杨业诸子中史料未记行次条件下,杨延昭非老大即老二;如果从《宋史·杨业传》所载延昭于杨业生前每征战必以从乃至军先锋看,极有可能为长子。
在宋元话本和后来的小说戏曲里,与杨延昭形影不离的是偏将孟良、焦赞。民间世代流传有“包文正使的王朝、马汉,杨六郎使的孟良、焦赞”之谚。据《元史·焦德裕传》记载,“远祖赞,从宋丞相富弼镇瓦桥关(今河北雄县境),遂为雄州人”。富弼(1004~1083)、焦赞和杨延昭(958~1014)既是参差同时人,又都站在抗辽第一线,焦赞在佐富弼镇瓦桥关前,即杨延昭生前转战晋北——冀中之时,或许焦赞在杨延昭于大中祥符七年(1014)病逝于阵后,转投富弼部抗辽的,何况他前此就佐杨延昭曾守“三关”(高阳关、益津关、瓦桥关),本就熟悉一方地情。总之,历史上实有焦赞其人。孟良不见于史传记载,惟当年杨延昭抗辽转战之晋北、冀中地区各州县,历代地方志乃至《读史方舆纪要》、《大清一统志》等,多有与杨延昭、焦赞驻守成犄角之势,特别是与焦赞比肩联属的孟良营、寨的记载及相应遗存,正如评话和戏曲乃至民间传说的“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这类记载和遗存固然有后世的演绎附会,但毕竟不宜一概视作演绎与附会,何况此中特别是有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颇值得注意,正如常征先生所云:以孟良与焦赞命名的这类营寨,并非漫布于各地,而是恰恰集中于当年杨延昭抗辽长期驻守的以西路的代州和东路的定州为中心即当今晋北与冀中一带,这岂属偶然!其实,正说明孟良与焦赞一样,都是抗辽名将杨延昭最得力最默契的裨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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