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儒翰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要贺?”
张喜一本正经地说,我要祝贺你们所向无敌,锋不可当,要祝贺你们深入大江,洋洋得意,要祝贺你们残杀军民,抢掠财物……
洋人们面面相觑,什么贺,敢情说的都是反话。马儒翰赶紧打住话头,算了算了,你说说为什么又要吊吧。
张喜看了马儒翰一眼,我的吊啊,是吊丧的吊,是痛哭流涕的意思。我来就是为你们痛哭的。
马儒翰这些人更奇怪了,有什么要你为我们痛哭的?
张喜说,我跟你们有一面之交,所以要为你们痛哭。战争开始以来,你们之所以能长驱直入,只是我国没有防范的缘故,而且按照大清国禁令,民间是不能制造武器的。但是如果你们过于肆无忌惮,难保皇上震怒之下不会来个鱼死网破,直至解除禁令,到那时你们面对的将是一个无边无际的“人民战争”!
张喜洋洋洒洒的这番议论,把一直坐而不言的璞鼎查都给惊动了。璞鼎查问过翻译,让马儒翰转告张喜,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可惜了,你们的皇上不会采用你的计策。
通过登舰后的一番察颜观色,张喜看出来了,璞鼎查是拿主意的,其他人不过是个配角,换句话说,得罪其他人都不要紧,而张喜也正需要得罪得罪人。因为他这次来还有一个不可为外人道的目的,那就是得表演,不是表演给别人看,是表演给在家里等消息的那些官员们看,其中有伊里布,有牛鉴,甚至还包括尚未抵达南京的耆英。
跟着张喜登舰的人有好几个,里面有一个就是耆英的随从。他们虽然都像闷嘴葫芦一样的一句开不了口,但监视张喜的用意很明显。特别是在张喜来之前,耆英特地关照他不可“孱头”,也就是不能太软的意思。这两个字你可以回家细细捉摸,什么叫太软,不软还要死乞白赖地去跟人家讲和?而且张喜自己都说了,他会刚柔并济,软硬兼施,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说到底,就是不信任罢了。
张喜很清楚,只要不涉及到谈判的实质内容,在这些监视他的随从面前,你一定要表现得足够强硬,越硬越好。
张喜忽然一拍桌子,朝马儒翰等人大喝一声:“你们不要太骄狂,小心上天不容,给你们带来灭亡之祸。”
马儒翰一时没答上来,旁边的翻译罗伯聃插上一句:“你要怪,就怪你们那些惯于说谎的大官吧,他们欺瞒你们的皇上,才导致事情不可收拾,不要责备我们。”
张喜指着罗伯聃的鼻子就训了起来:“都是你们这些兴灾乐祸的家伙唆使,方有今日。”
张喜的指责听上去毫无根据,实有胡乱指控的嫌疑。可是罗伯聃年纪轻,好胜心强,吃不消别人挑逗,最重要的是他摸不清张喜的路数和用意,所以马上站起身反唇相讥。
“就算是我们唆使的,你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好,打的就是你,这算是自己撞枪口上来了。张喜来了劲:“怎么样?我如果挂了大将军印,一定会将你等捉住,然后碎尸万段,锉骨扬灰,给被害军民报仇。”
罗伯聃哭笑不得,好好好,您老要是做了大将军,我们也到不了这里了。
这个年轻的英国翻译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对方演戏的友情龙套,还要傻乎乎地较真。他拿出一张中方发布的纸片,指着上面对张喜说,你看看,你们中国人都叫我们什么,逆夷,夷匪,跳梁小丑,请问我们何逆、何匪、何丑之有?
说你傻还真傻,张喜算是把罗伯聃这二百五给盯死了,他看出这个翻译身份和地位不高,要攻击的话,完全可以再具体深入一点。
(85)
张喜霍地一把将纸片抢过来,撕得粉碎,然后劈面朝罗伯聃掷去,嘴里还忘不了骂骂咧咧。
“你们生得不像个人,做事也不像个人,怎么不叫丑,你们到处杀人掳物,行同无赖,怎么不叫匪,你们以小国欺大国,以外夷犯中华,怎么不叫逆?”
几个洋人万万没想到张喜会来这一手,罗伯聃怒形于色,一张脸涨到通红,舱外的卫兵听到里面动静这么大,也以为发生了什么状况,不仅严阵以待,还撤去了船边的悬梯。
张喜真是吓人不轻,我说的是他那几个官员随从,个个神色惊慌,不知所措。
您老人家也强硬得太过分了吧,这要激怒了洋人,真把我们抓起来可怎么办?
张喜当然不会随便出手。一者他来之前确实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以他这样的家丁身份,事情办糟,只有一死。死在洋人手里,还能落个壮烈千秋的好名声。二者在英军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要跟一个送信的使臣过不去。
果然,璞鼎查发话了:“有话慢慢说,大家都不要动气。”
文章太长,就不全部抄了,有机会大家可以去看看这本书。
实际上张喜是一个有勇有谋有谈判技巧的人,为清政府争取了不少条件,但之后清廷官僚们看出来谈判差不多,就把张喜一脚踢开,自己去谈,说是自己谈,其实就是照着英国人条件一一答应算数,签订了<南京条约>.
道光认为耆英是谈判能臣,后来洋务谈判都是此人出马,英国人也喜欢,因为这是个傻逼加软蛋,任何事都可以答应。
后来又签了和美国等列强的各种条约,史学家感叹说后面都是没有必要的条约,因为南京条约是战争下的,其他的根本没有战争威胁。而耆英等人视做政绩,反而一路签订。
张喜的东家伊里布被派往广东赴任想要其陪同,张喜说大人您别去了,广东人素来彪悍,英国人又打不过,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折腾?
但权力总是让人上瘾,伊里布舍不得功名利禄,去了广东,在南蛮子的刁蛮和英夷的更加刁蛮下,道光的压力下,四下里不能顾全,几个月就呜呼哀哉了。
张喜已经看透清廷,知道这个政府没救了,回天津过清贫日子,安度晚年。
鸦片战争里,一个获得名声,那就是林则徐,其一直幸运流放到伊犁;一个获得一次人生灿烂的机会,就是张喜。
纵横看当时朝廷上下,所谓能臣,在一个僵化如泥潭的官僚生存体系里,捧着为官之道,为臣子之道,带着封闭的思维,使整个国家的命运变得叵测。而张喜这样的民间能人,绝无可能出头,甚至有可能搭上身家性命,隐居故里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我常看见意见领袖们的犀利口舌,也看见体制内喉舌的愚蠢笨拙,可以猜得到体制官僚体系的腐朽没落,屁股决定脑袋,私利决定趋向,无可救药。即时明君上下,也要依赖体制治理国家,立即明白宿命的轮辙是如何运转的。
做了些人生的决定,在很久之后看到张喜的故事,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