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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一进门，那个跟她吵架的青年女护士指着放在桌子上的茅台酒和五粮液酒说：“你们送的，谢谢了，请拿走吧！”老伴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一切，发疯似的猛扑过去，抓住茅台“砰！”摔碎在了石灰地上……她又要挣扎着喊什么，却没喊出来，……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到了招待所的床上。是“安定”的作用使她安静地睡了两天…… 看景不如听景。锁柱老汉那天被通知到医院给老伴办出院手续时，听到别的病员讲这些情况后，火头上，他真想上去破天荒地朝正睡着觉的老伴脸上打一巴掌。可又想，那出院通知书上写有“精神异常……”的字。莫非是那瘤子又长到脑子里了？他又看到老伴的眼角还淌着泪水，他又可怜她了，手软了下来。 …… 老汉想着想着，在车上坐不住了。头上的汗，乎乎的一股股往外冒。他想象着老伴摔酒瓶的场面，就象那正在爆炸着的地雷的弹片，仍在飞扬……，而且另一瓶（五粮液）还直挺挺地立在桌子上…… 这时，他真的后悔了起来：咋不把这些情况讲给未老师，让未老师来借片子嘞？但是，这样的懊悔，忽然间又被另一种力量征服了：这住院是未老师给联系的，那样如实告诉未老师，不是让人家不满意吗？再说，也不能再麻烦人家未老师了呀！ 四 锁柱老汉是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些年认识未老师的。当时未老师名誉上是一个公社的北京卫生口职工子弟的副带队，实质上是和知青们一样，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未老师大本营扎在锁柱老汉村里的“知青点”和七个女知青住在锁柱老汉的家里。 在知青回城时，未老师给老汉留下了住址和姓名。老汉噙着眼泪说：“我们庄稼人，啥时能去北京呀－－”又说“见不了人，看看这字做个想头吧”，还是把纸条压在了石膏半身领袖像的下边。后来又换地方压在了神龛的香炉底下。万没想到，几年过后，一张发黄了的纸，真的有了大用场。…… 未老师还没有忘记在锁柱老汉家住的日子里，锁柱两口子对她及知青们的情义。 那时，全村三十多名男女知青，在村头伙起锅吃大锅饭。夏天里，张大姐（未老师称锁柱老伴为张大姐）怕她们上火，给她们熬绿豆汤。冬天里怕她们冷，给她们天天烧炕，烧烫脚水……在下乡的五年里，有无数次，那七个女孩子，轮到自己晚上打夜班浇地时，来了例假，张大姐或锁柱老汉总要去替她们打夜班…… 这几年，住院医生让病人自己托人联系一些较难联系的仪器检查，已是不稀见的事。未老师凭她的学生多，和前几年当“带队”时认识的知青们做医生的家长，帮人联系了不少住院、手术及各种各样的检查。但她还从未见过一个自费看病的农民要做CT扫描。 未老师知道这CT扫描，目前全国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大医院里有，眼下，虽然北京已有三、四家医院进口了这个设备，但不会用的不会用，坏了的还要请外国厂家的专家来修。就只有燕京医院一家还能维持着做几个。这样一来，北京大机关的头头不用说，下边省市的头头，只要是谁长了个小疙瘩，哪怕是个甲状腺发炎，医生也要出主意来做一做CT扫描。这些当官的就循环个没完……再说，检修起来，短则数个月，多则以年算。况且做一次，价格昂贵。因此，未老师告诉老汉是，CT机器检修不约人，没让张大姐做CT。 ……后来，病人要转院。对新的医生来说，不比做过第一次手术发现过瘤子位置的医生。而且，“烂摊子”谁都不愿收，若不做CT，真有做不成手术的可能。不做手术吧，他们已经住院花了六百多元钱，而且，第一次手术，切去了瘤子的一半，这样更会导致瘤子的生长、恶化和浸润速度……虽然锁柱老汉口口声声喊老伴，但张大姐比老汉小十岁，才五十岁，在城市，还是穿着花裙子的年龄。……想到这些，未老师的心里踏实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CT扫描到底是联系成了。 五 “苗主任，又要麻烦您啦”锁柱老汉说着在汽车上想好的开场白，做着他习惯的动作，“您说的扫描的事联系好了”。还好，苗主任没有说，“已经出院了，还做CT干吗？”或“你怎么出院时，不把我写的病历摘要交来？……”如果这样说，老汉还没有想出如何对付。苗主任只是快速地抢过“CT扫描检查预约单”浏览了一遍问“拿去的病历摘要，还是我写的那个？”“是嘞，是嘞”老汉连连点着头，正要往下讲，一个看来是病人家属的气派人物走了进来。苗主任示意南方先出去办公室。然后，翻着一份厚厚的病历和那个病人家属连讲带划地说了起来。老汉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侧面，时而探探头，汗珠子已顺着脸颊往下淌了。约有抽两袋旱烟的工夫，老汉看到，苗主任把手中的笔递给那个病人家属，让其在病历上签字了。老汉试着冒失地走了进去。等苗主任对那病人家属说了又有两袋旱烟工夫的安慰话，那家属总算走了。 “苗主任，太麻烦您啦”锁柱老汉已是一句话三鞠躬了，“做这个扫描，还要用咱医院照的片子”“用片子？”苗主任说，“老汉，张三妮已经出院，那片子已不在这里了，你去找放射科吧”，“好嘞，好嘞“老汉又鞠了几个躬提出了办公室。 ……“拿片子，要有使用医院的介绍信”放射科一戴眼镜的小伙子说。 这介绍信，凭老汉陪病人的经验，事先也曾想到过。但是他当时想的是：那个病历摘要是老伴没出院时，苗主任写的。燕京医院的CT医师，大概还不知道老伴已经出院了。如果让CT医师开介绍信，就要告诉人家病人已经出院……这样，如果CT医师问，“咋还有人民医院写的病历？”该咋回答？这样是不是还给做呢？所以老汉没有让燕京医院的医生开介绍信。但这会儿，老汉没这样说，只是苦苦哀求说，“大哥哥，您知道，坐车10站地，来回1小时，晚了就做不成了”，“那你就让给你写病历摘要的医生跟我们说，或者写个条子。”戴眼镜的小伙子说。 老汉又从一层楼跑上三层。每跨一台阶，右手捋一下右膝盖。这明显的不习惯动作，旁观者还以为他是个瘸子。 “苗主任，好了！您给写个借条就中了！”老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呦，我说老同志，张三妮已不是我的病人，我怎么能写条子呢？”苗主任托着大肚子，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显着很为难地说，“这是规章制度！”。“这样吧”苗主任用右手扶了扶眼镜，“你给放射科押上……”，“押钱？”老汉见苗主任摸了摸上边口袋，等不及苗主任那慢条斯理的话，抢过来说，“好嘞！”又跑了下去。 老汉把整整一百元钱，隔着放射科的窗口往里面一，“俺押上一百元，让俺借借，用完就还”，“老同志，押身份证可以，押钱不行，这是我们的制度”戴眼镜的小伙子很客气地说，把钱又了过来。“哎――？”老汉一辈子就拿过一个身份证，就是入社时的社员证，可早不兴了。就是还兴，也没带啊！“还是求求苗主任吧！”老汉自言自语地说着又上了楼梯。 “苗主任，俺要给你磕头啦！”老汉说着，扑通跪在了苗主任面前。“行了，行了”苗主任笑嘻嘻地把老汉拉了起来，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从老汉手里接过来“预约单”，在背面写上了“放射科：请把此病人X光片借出”然后签了个名。 ……“请你到后楼病案室查一下X光号”，放射科戴眼镜的小伙子看完背面苗主任的字说。“她叫张三妮，您给俺挨着查查吧！”老汉根据以往这方面的经验，指着并不算多，在架子上排着的一列病历的尾部补充说“她才出院三天”。“按号查找，这是我们的制度”戴眼镜的小伙子说着在预约单背面，苗主任字的下边写上了：“病案科：请查一下此病人的X光号，并写在下边纸上”…… …… 片子拿出来了。锁柱老汉拿着片子，上楼找到苗主任，道了一番谢后，离开了人民医院。 六 “让您久等啦！”锁柱老汉说着，把借来的片子递给正在脱着白大褂的燕京医院的CT医师，指指里间屋子问，“我老伴在里面？”“哎呦――”CT医师说，“早做完走了”。…… 注：CT是“计算机化轴向断层扫描装置”的英文缩写。 作品于一九八三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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