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T扫描（小说）
　　
　　将本人于改革开放初期的短篇小说《CT扫描》一字不改登出，也许你读后能回忆起那个年代的看病难，医院改革的势在必行，更看到30年前看病给医生送礼的历史，也会意外发现重礼8元一瓶的简装茅台酒和“CT扫描，目前全国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大医院里有”的年代……
　　
　　一
　　
　　刘锁柱老汉弓着佝偻身子，满脸堆着笑：“麻烦您了”说着，怯怯地把这张铅印的“CT扫描检查预约单”放在正浏览着写有“张三妮病历摘要”的女医师面前－－辅有玻璃板的桌子上。
　　
　　“X光片？”女医师用眼角斜扫了一下预约单，头也没抬地说。“真是怕鬼有鬼，怕水有水”，锁柱老汉觉得头轰一下子，眼前发黑，幸亏及时摸住了桌子角……霎时间，汗水顺着他那核桃般。布满皱纹的脸颊往外沁。“照相片子？”女医师先是瞟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打量着面前正搓着手，带着没收敛着的尴尬笑的锁柱老汉说。大概是，女医师觉得庄稼人模样的老汉没听清楚，或是没听懂。把“X”变成“照相”重复说了一遍。看样子，女医师没有发现老汉表情的变化。
　　
　　“没……没……没有片子，影响……”“哎哟――”女医师打断老汉结结巴巴的话，用钢笔尖点在“CT扫描预约单”上第一条的行首，挪动着笔，一字一板地：“请带详细病情摘要X光片”，并匆匆做了一番解释后，把CT预约单向老汉推了推，着急地说，“快到人民医院拿去吧，晚了就来不成了！”
　　
　　锁柱老汉退出女医师工作室，下了CT室台阶，站到坐在CT室门前长椅上的老伴和陪在老伴身旁的儿子面前发愣，自言自语地说“这非得找苗主任不行啦？真是怕……”“甭怕鬼怕水啦！”老伴不耐烦地打断老汉的口头语，“咋又要找他？！”“片子，要用照相片子，晚了就做不成了！”这一说，老汉象又提醒了自己，拔腿就跑。“凭你腿快啊，让孩子去！”老伴一把拉住老汉，指指身旁的孩子说。“咳！”老汉狠狠一跺脚，扭过来头，用手指着老伴“就你那模子托出的坯，能办成个屁事！”吼着，挣脱开老伴的手，朝着离燕京医院有半站路远的103路电车站跑出。
　　
　　二
　　
　　是锁柱老汉不认识“预约单”上的字吗？不，锁柱老汉在他那村子里的同辈人中，咳称得上颇能识几个字的先生，且是个接受新鲜事务比较快的人。医生那惯用的飞笔草书字，老汉认不全。但这预约单上的铅字，还是都认识的。不仅这些，就是那洋字母“X”，老汉虽拗舌的说不出口，但医生也说他就知道是透视（照相）室，“X光片”就知道是照相片子……这些，当然与他一直陪着老伴看了几个月的病有关。那么，是锁柱老汉没看到预约单上的注意事项？也不是。“预约单”上写有“扫描前四小时禁饮食”老汉头天晚饭就没让老伴吃。对于带照相片子，老汉想象得：CT扫描，还不是一个大镜子在病人身上挪来挪去。他记得，在县医院照片子那次，放射科医生要他拿上在省医院曾照过的片子，可省医院照相后，只给了一张写有诊断结果的纸，他没拿去片子，结果县医院放射科的医生还是照了。根据这个经验，锁柱老汉心思着，没有片子，大不了多用几分钟。听给老伴联系这次CT扫描的未老师说，做CT时间比预先估计的长了，还要加钱。就是再拿出一百九十元，只要不用再求苗主任要片子，老汉也忍了。
　　
　　可这CT毕竟不是犁、耙物什，他知道怎么个使法，能做啥活用。CT这东西，做一回要这么多的钱，该不会是什么新玩艺儿，和县医院那玩艺儿不一样吧？会不会没有片子不能做，或者真的影响效果呢？……锁柱老汉从拿到预约单起，这种担心也不是没有。担心的使他几个夜里睡不着觉，做梦都是医生用眼睛瞪他，严厉地说，“没片子不能做！”
　　
　　进了医院后，那气氛更使老汉提心吊胆了，他眼看着，一个从辆前头有三面红旗的小轿车里钻出来的气派老头，被两个年轻人架着进了CT室……在CT室里，其他做CT的人都用“相面”的眼睛看着他，还有一个年轻人，打听他是哪里人后，问他是不是黄某的亲戚……。这黄某不是经常在广播喇叭和收音机里听到的大官吗！他听年轻人说过，黄某是他们县里人。
　　
　　……“这CT看来和X不一样”这时，老汉又想起了未老师说的：“这是趁人家小修，只约了几个人，今天做不成，明天开始大修就做不成了”。老汉越发紧张了……
　　
　　就在这时，女医师喊着了“刘三妮”的名字。接着是要X光片……锁柱老汉心没“跳出来”，头却“爆炸”了。
　　
　　三
　　
　　锁柱老汉坐在103路电车上。从台厂到人民医院站，整整十站地。红灯、堵塞……至少要走半小时。老汉下意识地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不看站台牌子，免得心焦。并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苗主任、张大夫……在与他与老伴身上发生的一切。想自己的责任田、想鸡、狗等家事。
　　
　　可他毕竟不是肚里能乘下船的人。况且，老汉这几年养成了个习惯：在和他认为高身份的人说话，特别是求人家办事，总要先把要说的话想好，然后把老伴当作模特先说一遍……他又有着象牛一样的“倒嚼食”的嗜好。他认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免得说后，倒嚼起来后悔来不及。刚才，老汉从CT室出来，在老伴面前站着时，就是想要履行这道手续，可……
　　
　　老汉在心里酝酿着跟苗主任借片子时说的话，预测着能不能借出来片子……这样一来，又不得不在苗主任身上，以及他认为和这件事有关联的枝、节、根、基在心里折腾了一遍：
　　
　　……他倒嚼着，在老伴第一次，一个晚上他去苗主任家，拿了10斤棉花绒、10斤红枣、10斤花生那次。苗主任推辞一翻后，还是收下了。老汉在心里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苗主任给面子，看得起穷人……忽然间，他又觉得后悔了起来：人家苗主任收下东西后，凑近你，听你说话，你说的是啥呀！你说，这棉花可好嘞！俺那里的棉花,毛主席他老人家还亲自视察过嘞，这花生也好嘞！周总理视察时，还从地里捡起来，剥着吃嘞！……你唠叨这些干啥哩，难道人家苗主任是看在这些上，才让老伴住的院？……嘿！这让人家听来，不想是咱不知报人家的情意才怪哩！他想打自己的嘴巴，怎么象个三岁的孩子，人家给一个糖块嘴就都把不住门了嘞！……
　　
　　……他又倒嚼起了，第二次去苗主任家，拿着一瓶茅台酒、一瓶五粮液酒那次。那是做不上CT，想求苗主任人再做二次手术：苗主任收起这些东西时，没上次顺当。是二次手术不能做？不是。比苗主任年轻的张大夫说，给老伴做第一次手术时他在场。前几天还悄悄地跟老伴说，让家属和病人跟苗主任要求做二次手术。……他突然醒悟过来，那瓶茅台酒是不带包装盒的，外边卷着半透明的薄纸。因买时售货员说，酒的质量一样，只带一个盒，就比简装的贵三块来钱，简装的8块钱，带个纸壳子贵3块11块钱……并建议自己买薄纸装的。自己也想，这三块钱在家要顶多大的用啊！就买了纸包的。嘿！他想自己打自己的脑袋：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人家苗主任吗？人家当然不高兴收了……
　　
　　还好，尽管给苗主任送的是纸包的便宜酒，但第二次手术还是定下来做不再等着CT了……可是就在张大夫告诉老伴定下来做手术事的第三天，也就是送去茅台酒的第五天，张大夫突然住进了传染病医院。老汉又疑虑了起来：这定下来做第二次手术的事，不是苗主任亲自告诉的，是张大夫悄悄告诉老伴说的，并说，苗主任让他做主刀手……这是不是张大夫知道自己过几天要住院才骗老伴说给她做手术？这是不是没给张大夫送东西？……人家做的圈套？不对！听说，张大夫是因做了一个食道癌手术，还没下手术台，又抬来一个被坏人用匕首刺着胸口的急病号。手术后，张大夫就躺倒了，一化验是急性肝炎才住的院。
　　
　　那么，咋他（张大夫）也住院，就知道苗主任要叫老伴出院？而且在苗主任没说叫老伴出院前，张大夫就知道了。并且说已给他在别的医院当大夫的同学写信，介绍老伴住到他同学所在的医院做手术。是不是苗主任做不了这样的手术？第一次手术中做了个半截下了手术台，是不是苗主任觉得把手术刀让给张大夫丢面子？老汉这一新发现，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和陪老伴看了几个月的病有关，反正他觉得这样猜测并不偏差。还有，他没住院前，从不说一定做了CT后才能做手术。可现在却说：既然联系上了CT，还是要做。他同学又非等着做了CT才让住院。……这是不是圈套呢？！
　　
　　……他又想起了，老伴出院前两天，也就是张大夫住院后的第三天发生的事件。这件事让锁柱老汉看来，简直是塌天大祸。虽然与他无关，是老伴酿成的。
　　
　　事件发生的前一天，一个管病员订饭的女护士，让老伴退掉预订的下一个星期的饭菜时，泄露了让老伴出院的消息。一个要叫退，一个坚决不退，吵了起来：“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梦想着做CT……”，“这还是你们苗主任说要俺做的，要不，俺知道啥是个西梯，东梯啊！莫非是刁难俺？”……
　　
　　老伴想了一晚上，一整天。第三天一早，在全科医生正集合开着查房前碰头会的时候，她走进了医生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