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完全是浪费时间。去音乐教室,去操场,去图书馆,我都眼在书中自动走到地方。一路的树荫,阳光,阴影,轮流撒在字里,穿行着故事,一切加倍离奇。
看着书走进饭堂,眼前旋转着黑色绿色的圈儿,抱着书,闭上眼,贴着冰冷的墙壁,在没油水的清汤饭菜前,我能嗅出《一千零一夜》女巫花园里的奇异香草在红烧小孩手指头。然后,我眯眼看桌,碗,盘。
我的视力越来越差,周末回家,我用特平静的口气对爸爸宣布:
“我的视力0.4了。我必须配眼镜。”
爸爸正在写作。他放下笔,摘下眼镜,立刻领我出门。他领着我到了王府井,最繁华的商业街,笔直进了眼镜店。
我坐入奇妙小世界。
配眼镜,像上刑!我趴到柜台前,“爸!爸!看这个粉色眼镜架!看这个淡黄色的!”
“好性急的孩子!”店员全笑了,“要多戴一会儿镜片呢,假如眼镜配得不合适,会头晕,坐30分钟吧。”
坐下来,数了30下,滑下椅子嚷嚷:“合适极啦。”
戴上眼镜出了店,现在我用新眼睛看世界。
2大字不识就写小说
千真万确,大字不识我就写小说了。
幼儿园周末回家我睡沙发,沙发对着写字台,爸爸趴在那里写,伴着一盏绿灯罩的台灯。睡觉之前我趴在桌边热心地问:
“爸爸,写什么啊?”
“小说。”爸爸回答。他总是这么回答。
早上一爬起来,我先来瞧瞧纸上排列的字。稿纸,均匀方格,一格里蹲一字。一摞稿纸这么多字,这多奇怪。最上面一页没填满。我拿起钢笔,旋下笔帽,在右手第二和第三个指头上边抹点墨水,就跟爸爸一样,然后,我瞅着上头字的各种模样,描在下面空格里。我听到妈妈大叫:“你这是干什么啊!”
“帮爸爸啊,”我干得很卖力,“我在,嗯,写!小!说!”
稿纸立刻从我手下抽走了,到柜子顶上去了……“嗷嗷嗷!”我搬个板凳爬上去够,高高伸手大叫:
“我要写小说嘛!我要写小说嘛!我要写小说嘛!”
爸爸把稿纸取下来,看我填补的杰作连声说:“不错,不错,不过……”他低下头来,“长大了不要从事写作。”
“为什么?”
“这个活儿很不容易。”
“哼,”摇晃着我的墨水手,“那我就写定作了!”
写作这活儿真的不容易。我爸真的是一个鬼魂。
3六公主府
我家住的地方很大,比京城好多四合院都大。里面有好多院落,层层叠叠,有假山,还有防空洞。最早的主人是清朝一位皇族的第六个女儿,胡同和我们自己都叫这里“六公主府”。每天绿色轿车早走晚归,按时装走,按时倾泻回来,一大堆米黄军装爸爸。
我的六公主府,不是我编造的,是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原型地方。那位票房毒药的天才导演也曾住过这里,我们都属军干子弟,不过,军干子弟和军干子弟不一样,他是后来的,六公主府当道时候轮不上他呢。于是,假如说他镜头呈现的大院落有点土鳖,非我目光猖狂,我们那时的六公主府的气派啊,哦,单看女孩世界,一片生猛丛林。
女孩江湖套江湖。“天团”,“地煞排”,“三女皇”三姐妹分别占领三座寄宿制学校女山头,中间那位曾经跟我一个行宫寄宿学校,周末回来到我家抓小说,眼看着一大摞抱起走,我追着问:“什么时候还?”
“什么叫还?!”
有一位山大王,“坏海棠”,眼里的瞳仁儿活像被虫子咬的小洞,出手打人,又狠又脆。我对墙打乒乓球,她一把抓走球,恶狠狠宣布:“这墙属于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