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的诗歌热潮里,席慕容启蒙这个农村娃的文学细胞,而初中时翻到的一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诗人诗歌选》,让他像发现了一个新世界。
然而,庄稼人是实在的。90年代初,家里让才上初二的他退学去徐州打工。从水泥匠、电工到油漆工、焊接工,手工活计一样样干过来,可是一个农家娃这么干活能有什么出息呢?他想上学,可是考高中要求有学籍。心灰意冷的他回家躺了两天两夜。巧的是,他在书本里翻到李白的诗句“天生我材必有用”,沉沦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峰回路转,一个同样被学籍刷下的同乡告诉他,可以去萧县县城学画,将来可以考外地艺校。萧县这个地图上极不显眼的小地方,却是中国国画之乡,“县城里的画廊就像上海的咖啡厅一样多”,出过朱德群、刘开渠这样的大家。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在城里一边打工一边学画,1993年考进了蚌埠工艺美术学校的室内设计专业。
循着冥冥之中的召唤,陈忠村的人生踏上了另一条轨迹。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他分外努力,一边上学一边打工,靠给厂家画广告维生,还曾去过南京等大城市卖画。在衣食无着的那段岁月,顾城那双“黑色的眼睛”、食指“相信未来”的呼唤,都曾给了他坚持的动力,一首首最初的简单的励志诗,从他的笔下流出。
1996年,离毕业还有一年,为了推销自己,他在蚌埠为自己办起了国画展,被安徽水利公司的人事主管看上了。于是,毕业后,分配进公司成为从事建筑业的一名助理施工员,获得了人生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回忆这段往事,陈忠村深深感到:感谢艺术,是这一技之长,改变了一个农家娃的命运。
最渴望一个固定地址
陈忠村长年从事的建筑行业工作,经常随项目业务而流动,蚌埠、阜阳、合肥、黄山……旅居的生活催生了诗歌的灵感。2000年,他的第一部诗集《红信封》在漂泊中诞生了。出版花去2万元,那是他一年的工资。那时蚌埠的房价每平米才1000多元,原本想买80平米的房子,只能买60平米了。可是,为了诗歌而付出,他心甘情愿。
2002年,公司派他来上海工作,他只身来到这个大城市居住,只能在周末乘火车回蚌埠探亲。“那时我住的是公司安排的宿舍,常常搬家,而我又要与外界通信,有一个固定的收信地址是我最渴望的事情。”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在工地的角落,碎纸头上的只言片语,汇聚成投向各地诗刊的一首首诗篇。一个个孤身失眠的夜里,他常常怀念起故乡的父母和妻儿,追忆被城市抛在脑后的乡土。他最爱写的题材,一是故乡亲人,二是城市生活,三是爱情感悟——他只写他生活中所经历的事情。“城里,移植的大树/我真的不知道能活多少/是否像我漂泊却又留恋着故乡”……
真情实感的流露,换来的是读者由衷的认同。他的两首描写故乡的诗先后入选大学语文课本,还被翻译成英文。成为中国作协会员的他,在文学圈渐渐闯出了名气。
9年“沪漂”,从基层做到管理层,他在大上海站稳了脚,却坦言并不设想扎下根来。“只要这个城市没有埋过亲人,就没有归宿感。我的根在农村。”上海对他来说,是一个暂时的居所。“故乡是我想回又回不去的地方,我是这个城市的暂居者。但是我不厌恶这一点,我的暂居是用心的、投入的。”他要在这短暂的居留中,尽可能地朝着梦想去奋斗。
用血液养活诗歌
在告别了体力劳动之后,陈忠村仍希望做打工诗歌的“精心维护者”。近年,他与许强、罗德远等诗人一道,用业余时间,自费编选出版了多部打工诗歌集、诗刊诗报。“诗歌是我的第二生命,给我遮风挡雨,它为我提供八小时之外的心灵寄托。”诗歌,没有带给他物质上的任何好处,但一次次给予他精神上的动力。他常说:“当艺术(诗歌)养活不了我的血液时,我要用血液反哺艺术(诗歌)。”
他的那些曲折的经历,最终都化作前进的动力。“苦难在你身边印成花纹装饰/水变成云又形成雨在良性循环。”他早年打工时,从工地脚手架上跌下,留下的伤疤还在手上,而他却说,“即使你受伤了,也不应该写这种痛苦,发泄不满,而是应该吸取教训,要写阳光向上的东西。”他认为文学应该给人带来一种积极的张力。“千万不能埋怨生活,那只会更糟糕,而要把不满变成满意,就像你不能因为不认路而不出门一样。”现在,他最想说的话是“感谢”:感谢上海对外乡人的包容,让一个外来者有了展示自己的公平的舞台,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记者问。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很满意。我一读诗歌就很幸福,让我觉得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爬不上的山。”在那首描述初来上海居无定所状态的诗歌《一个家常搬着》的最后,有一个美丽的意象:他说,他居无定所,却像是“在太阳的胡须里穿行”。
他的诗歌,和他明亮的额头一样,令人感到很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