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多亏一个五金厂的保安老乡,给了她去工厂面试的机会,才有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加工零件半成品,月收入能有五六百元。这在当时并不算高,而且绝不轻松。每天早上6:45,她必须得到流水线上,操作机器钻孔、冲压,“一天一个动作重复一万次”,晚上常常要加班到九、十点,只有中午半小时和傍晚一小时可以休息,厕所规定只准去两次,每次五分钟。作业机器是半自动的,需要手工操作,又没有人身保护措施,因此工伤不断,“一两个月就会遇到有人断指”,而她自己也曾被打掉指甲盖。不少工人受伤之后,没有获得一点赔偿,就从视野中黯然消失…… 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一个月只休息两天,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压得人疲惫而麻木,而工友猝死的传闻从邻近工厂传来,刺激着郑小琼的神经。回到住处,她不愿随工友们一起去逛街消遣,而是待在出租房里,就着昏暗的灯光,用诗记录下心底的“疼痛感”。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写诗,但自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地摊上看到打工杂志里的诗歌,就发现自己也能写这样的文字。第一首怀乡题材的小诗在《东莞日报》上发表后,她认识了诗人周发星,给她寄来了很多书和资料,指导她诗歌写作,让她的视野开阔了很多。 当时,她每月只舍得花五六十元,生活很清贫——“黑色的锁,金黄色的方便面、碗、盆/一截清洗干净的葱——这生活仅剩下的绿意”。业余时间,她和不少学历不高的工友一样,暗下功夫努力学习,如饥似渴地阅读看得到的一切书籍,学写诗歌。从没接触过电脑的她,每天中午吃饭时间去工厂边上电脑培训班,学会了打字、用QQ交流。 慢慢地,《黄麻岭》、《人行天桥》等诗作在网上的打工者论坛中引起不小的反响,那直白的语言,粗犷的风格,繁复的形象,都让人很难相信是出自一个外表柔弱文静的女子之手。渐渐地,郑小琼的诗飞出了工业区,政府部门为她出版诗集,资助她参加诗会,开始受到文学界的关注。 保持打工的在场感 深圳市文联专职副主席杨宏海是“打工文学”概念的提出者和推动者,他颇为赞赏郑小琼的写作:“她有意无意地把写作与时代连接起来,用文学来承担社会的担当,这是她高出其他诗歌作者的最重要的地方。”他认为,打工文学作为一种“底层写作”,真实记录了社会变革的历程、反映了庞大打工群体的心声,使当代文学更贴近地气、贴近民间而充盈着淋漓之气。 文艺界朋友和诗友们的帮扶,让郑小琼在诗歌道路上飞快地成长。走出“黄麻岭”来到广州,如今郑小琼的生活已经获得了改善。虽然告别了生产一线,她仍感到与身后的农民工兄弟姐妹唇齿相依,她会永远记得她和工友们一起付出的血汗。2007年,她的人民文学奖答谢词提到的“4万根断指之痛”深深打动了评委。她拒绝了东莞 协会的驻会邀请,放弃了可观的收入,理由是要保持打工者的身份,“想保持打工的在场感”。 这些像是在“无边的大海上漂泊”的打工者们,有着各不相同却又轨迹相似的命运。郑小琼坦言,像她这样通过努力改变命运的例子总是少数,而人们习惯用少数成功者代替沉默的底层。“很多时候,他们被报告、报道等用一个集体的‘们’字代表,我是这个‘们’中的一员。我努力地想把这个‘们’换成个体,还原每个个体的命运。” 关注女工群体境遇 2008年,郑小琼被选为东莞唯一的农民工人大代表,这个曾经不善交流的女工,在人代会上为农民工权益而和企业家代表据理力争。以前在工厂,她体会的是个体的辛酸,现在她则能从宏观的角度来反观自身。“我觉得我们更应该站在更宏大的角度去关注农民工,不仅看到写作者,还要关注农民工子弟的教育、医疗、就业等方面的问题。” 现在她每周工作日在广州上班,周末则回到东莞的工业区,继续她已进行了六七年的调查——写作一部反映女工群体的诗集。她通过老乡、朋友,和工业区的普通女工接触,甚至跟她们回家看她们相亲、结婚,以此来了解她们的工作生活和婚恋状况,至今已经采访了上百个案例。 最近认识的一个外出16年的女工,让郑小琼感到格外沉重:她来东莞时儿子8岁,丢在老家让公婆带;4年前,儿子也出来打工;2年前,逐渐变老的女工回老家带孙子去了。郑小琼觉得这仿佛是命运轮回:儿子重复着母亲的命运,打拼这么久,工资很低,更没有落户的机会,只能继续漂泊。“如此数量庞大的母子天涯,夫妻分居,想来令人心酸。我希望,每个公民都能在自己的国度自由地迁移。” “高级泥瓦匠”的诗歌梦 在陈忠村这里,我们看到了“打工诗歌”的另一种写法。 70后陈忠村有着双重身份。平时,他是安徽水利开发股份有限公司驻沪的一名技术员,是上海城市建设一线的参与者,从苏州河整治到世博场馆建设,都留下了他的身影。而在文学界,近年来他颇为活跃:出版了7部个人诗集,编选了《中国打工诗歌精选》等20余部书刊;他的设计、书画作品在各大展览频频亮相,去年的世博会上,他的美术作品《汉画》系列在荷兰国家馆展出。 这样一位“两栖”发展、事业小有成就的“高级泥瓦匠”,现居浦东三林区的临时住所,是一处由公司租下与同事合住的普通民宅。在他15平米的居室里,摆着一张单人床,床边一整面墙都贴着他喜欢的汉隶字帖。小书架塞得满满当当,多是国内外诗歌书刊,床底下还有3个装书的纸箱,陈放着他早期自费出版的诗集。 在物质上没有太多追求的他,多年来一直执着坚持诗歌创作,被著名诗人洛夫称为“诗的圣徒”。他并不排斥这种漂泊的状态,把自己比作“城市的暂居者”,用诗说话:“上海,我是穿行你体内的外乡人。” 绝望中被李白“救”起 陈忠村出生在皖北萧县孙庄村,他的童年满是在小麦田、玉米地里劳动游戏的记忆,农村的一草一木,后来都成了他诗歌的主题——“你不能走得太远,孙庄/我的血是在你的身体上循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