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节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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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塔丁山(6)
从山上往下走的这段行程,也许我才充分意识到大自然是原始的、未被驯服的,而且也是永不被驯服的,或者其他人会有别的方式来形容它。我们经过了“火烧地”,这里可能是被闪电点燃的,虽然现在看不出明显的火烧痕迹,顶多只有一个烧焦的树桩,但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驼鹿和鹿的天然牧场,那里极其荒凉偏僻,偶尔会有狭长的林带穿插其间,低矮的杨树正在抽枝发芽,一片片的乌饭树随处可见。在穿过“火烧地”
的时候,我感到一丝亲切,就像走过荒废了的或是被人部分开垦过的牧场;但当我想到人类,想到兄弟姐妹或我们的同胞会改造它并宣称自己的主权时,我倒希望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能站出来拦住我的去路。我们习惯认为,人类以及人类的影响无处不在。身处城市之中时,我们这么想,那是因为我们从未见识过纯粹的大自然,它是那样的广阔、晦暗和无情。尽管这里的大自然美丽动人,但它却荒凉原始而令人生畏。我满怀敬畏地看着脚下的土地,看看神灵都在那里创造了什么,看看他们杰作的形状、样式和材质。这就是我们曾听说过的地球,那个从混沌和暗夜中被创造出来的星球。这里不是人类的花园,而是未被开发的世界。它不是草坪,不是牧场,不是草地,不是林地,不是草原,不是耕地,也不是荒地。它是地球鲜活而天然的表面——用我们的话讲,它就是为人类永久居住而被建造的——大自然把它造成什么样,人类就会尽己所能地加以利用。
不久,我们便辨认出,那些我们曾经刻意记下的岩石和其他地貌特征,于是加快了步伐,在下午2 点钟的时候便达到了放平底河船的地方。同时,我们也思量着要不要再向河上游走1 英里,到索瓦德尼亨克河边的吉布森森林空地,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木屋,我们想在那里找的木螺钻来修理一根尖铁杆。
可是,我们的补给品已经几乎耗尽,如果船一旦出事,我们可能要绕着河岸走上一周的时间,其间要蹚过无数河流,穿过人迹罕至的森林,而我们对此则毫无准备。
我们带着遗憾离开了奇森库克森林以及阿莱加什湖,那是麦考斯林曾经伐木的地方。
那天下午4 点,我们便开始返航。返航的途中几乎不怎么需要撑船。在汹涌的急流中,船夫们用又大又宽的桨来驾船,而不是用撑杆。虽然我们顺流滑行而下,既轻快又平稳,而当初逆流而上时则是费尽了力气,但事实上我们现在的航行却更具危险性;因为在环绕着我们的这上千块岩石中,一旦我们撞上一个,船就会瞬间被淹没。在这种情况下,船一旦被淹没,船夫起初通常都能使船保持漂浮状态,因为水流会载着他们和货物顺流而下;如果他们会游泳,那么只需慢慢游到岸边就好。
最危险的事情是被卷入巨石后面的旋涡,在那里,水流向上游的冲势比流向下游的速度快,任何事物都会在不停的旋转中被卷到水面之下,直至被淹没。
我们很快便达到了阿波尔扎卡梅古斯瀑布。为了避免在水陆联运线上可能出现的辛苦和时间延误,我们的船夫们先行一步去进行了勘测,并决定让平底河船沿瀑布而下,我们只带着行李穿越水陆联运线。
绕过波科沃克姆斯瀑布,我们很快便划行到了凯特普斯科尼根联运线,或者叫“橡树堂运输线”,我们决定在这条运输线的中途扎营,等到明天早晨再精神抖擞地扛着船过去。每个船夫的一侧肩膀上都有一块手掌般大小的红斑,这是旅途中因为扛平底河船而磨出来的;由于长期使用同一侧的肩膀干活,这一侧的肩膀明显比另一侧低。由于春季很少有干燥的时候,所以运木工人都已习惯了在春季冰冷的河水中劳作;如果一个人落入水中浑身湿透,他通常直到晚上才能换换衣服,有时甚至晚上也不会换。如果有人为此而采取了什么防护措施的话,就会被人起一个特别的绰号,或是遭人鄙视。
清晨,由于担心会起风,我们抓紧时间把船抬过来放入水中。船夫们驾船冲下帕萨马加梅特瀑布,很快又冲过艾姆贝吉吉斯瀑布,而我们则背着行李绕行过去。
我们轮流划着桨,以每小时6 英里的速度快速地穿过迪普湾,帕马杜姆库克湖脚和北特温湖。风力还不足以扰乱我们的航程,我们在中午时分便到达了水坝。船夫们撑着平底河船穿过一个原木水闸,那离瀑布的底端有10 英尺,并在下面接我们上船。这是我们整个航程中最长的一段急流了,而划过这道急流和经过其他任何急流一样危险和艰巨。据我们判断,我们向下疾冲的速度有时都达到了每小时15 英里,如果这时撞上一块岩石,我们的船便会瞬间从头裂到尾。
我们很快便穿越了这1 英里,漂进奎基什湖。
在经历了这样的航行之后,那些曾经看起来令人可怕且不可小觑的麻烦而狂暴的水域,如今都显得驯服而柔和;它们在自己的河道中遭到了挑战和折磨,在撑杆和船桨的刺戳和鞭打下屈服,人们安然无恙地在水面上一次又一次穿越,将它们所有的精神和危险全部带走,自此之后,最汹涌浩淼的河流都只是小菜一碟了。我终于开始明白,船夫为何对急流既熟悉又蔑视。
我们把平底河船留在格兰德瀑布上游处,来到汤姆家对面的米利诺基特河,并在那里等待他的家人为我们安排住宿的地方。这时,我们发现河上有两条独木舟,每条船上坐着两个人,他们正从沙德湖拐入这条河。一条船停在我们前面的一个小岛对面,而另一条向我们这一侧的岸边靠过来,边走边认真地搜寻岸上的麝鼠。后面这条船上的人正是路易斯·内普丘恩和他的同伴,他们现在才终于踏上去往奇森库克湖猎驼鹿的旅途,但他们伪装得太好了,我们差点没认出他们。
而当与他们面对面相遇时,这些在森林中土生土长的印第安人看起来和那些在城市街道中捡绳子和废纸的阴险而懒散的家伙们无异。事实上,低级的野蛮人和大城市的底层人群之间有着非同寻常而又令人出乎意料的相似之处。他们都不过是大自然的孩子。在退化的过程中,种族的差别很快消失了。
他们沿着米利诺基特河逆流而上,而我们在汤姆家喝了一通啤酒之后,继续顺着佩诺布斯科特河岸向下游行进,而汤姆则留在自己的家中。
这样的一个人就生活在荒野的边缘,在印第安的米利诺基特河上,在一个新世界中,在大陆黑暗的远方;傍晚他在这里吹起长笛,曲调和着狼嚎在星空下回响;他像原始人一样生活在原始时代的那个世界。然而,他也会度过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在这个世纪成为和我同时代的人;他偶尔也会读上几页文学作品,并时常与我交谈。如果那个时代和时代中的人都是现代的,又何必读历史呢?他似乎还生活在3000 年前,那个连世人都不曾描述过的时代。你还能回到比这更久远的历史中吗?
就在转入米利诺基特河口时,出现了一个更加古老、原始的人,他的历史恐怕连前者都不了解。他坐在用云杉树根缝制的树皮船中,划着角木桨独自前行。在我看来,他是幽暗模糊的,是树皮独木舟演变到平底河船的漫长岁月使他变得模糊。
他沿着米利诺基特河溯流而上,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就像一片遥远缥缈的云朵从近一点的云后飘过,消失在空中。这个红脸男人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命运的。
我们在乔治大叔家里过了夜,他的狗看到他回来,高兴得差点将他吞掉。第二天早晨,我们最后一次用黄油擦了靴子,然后继续沿着河向下游行进了8 英里,然后乘上平底河船,由一个人撑船,又走了10 英里来到马特沃姆凯格河。
缅因州的荒野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连绵不绝的森林,林间空地比你们想象得要少得多。除了少有的几块火烧地、河之间的狭窄间隔、光秃秃的高山之巅,以及湖泊与河流,剩下的便都是绵延不断的森林了。那是潮湿而杂乱的荒野,比你预想的还要严酷荒凉,春天的时候,到处都是潮湿而泥泞的。
这是一个长满了常青树的地方,挂着苔藓的银桦和水槭随处可见,地上点缀着平淡无味的红色小浆果,到处都是长满苔藓——数不清的湖泊和湍急河流使这里显得变幻莫测,湖泊和河流中满是鲑鱼和各种各样的雅罗鱼,还有大马哈鱼、西鲱、梭鱼以及其他鱼类;在少有的基础林间空地上回荡着山雀、蓝背鸟和啄木鸟的吟唱,还有鱼鹰和老鹰的尖叫,潜鸟的笑声,沿着僻静的河流,还能听到鸭子的叫声;夜晚有猫头鹰的啼叫和狼嚎声;夏天到处充满了成群结队的黑蝇和蚊子,对于白人来说,这比狼都可怕。这就是驼鹿、熊、北美驯鹿、狼、海狸以及印第安人生活的家园。谁能形容出这晦暗森林中难以言喻的温柔和不朽的生命?虽然此刻是隆冬时节,但大自然却春意盎然,那长满青苔的腐朽的树木并未老去,而是仿佛享受着永恒的青春;快乐而纯真的大自然像一个安静的婴儿,幸福地不愿发出一声吵闹,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和涓涓流淌的小溪打破寂静。
这是多么好的生活和安息之地啊!这里的人定会长生不老,对死亡和坟墓发出嘲笑。在这里,他们绝不会想到有关乡村墓地这样的东西——那是在潮湿而常青的小山岗上修出的坟。
谁愿意死亡并被埋葬,
我想在这里活到地久天长;
在那原始的松林之中,
我的天性变得年轻飞扬。
这次的旅行使我意识到,这里是多么崭新的土地啊。你只需花上几天时间旅行,深入到许多古老的州的腹地和偏远地区,就能见识到北方人、卡伯特、戈斯诺尔德、史密斯和罗利曾到访过的那个美国。如果说哥伦布最先发现了新大陆,那么阿梅里克斯·韦斯普奇、卡伯特、清教徒们,以及作为他们后裔的我们,仅仅只是发现了美洲的沿岸。
即便是这片大陆的岸边,我们难道已经充分探索和定居了吗?
让一个人沿着海岸徒步旅行,从帕萨马阔迪湾到萨宾河,或者到里奥布拉沃河,或者任何作为终点的地方,如果他快到可以超越它,忠实地沿着每一个蜿蜒的水湾和海角,踏着海浪的乐声前进——可能一周才会经过一个荒凉的渔村,一个月才会经过一次城市的码头,这将给他带来莫大的鼓舞,如果有灯塔的话,就在灯塔中过夜——这时你再来告诉我,这片大陆是像一个已被发现的、有人定居的地方,还是多半像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岛。
我们全速向太平洋行进,将越来越少的俄勒冈州和加利福尼亚州的未开发之地留在身后。虽然缅因州沿岸已铺上铁路,架起电报通讯,但印第安人依然能够从州内的山中将山海之间的一切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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