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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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后,谭如意同沈自酌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虽仍只限于平时日常对话,但比及以往,到底有所进步。
沈自酌渐渐也开始回家吃晚饭,每次总会提前同谭如意发短信确认。谭如意原本一直觉得沈自酌这人难以接近,大约是初次见面时他那深冷的目光令她有了些许戒备,此后相处,总尽量谨言慎行避免招人讨厌。但现在,她却开始相信沈老先生所说的,他只是看着有些唬人罢了。
之前横亘于两人之间的那道屏障裂了条缝,渐有些冰消雪融的趋势。而崇城的天气,随着晴好日子的一再持续,气温也一路上升。
又一个周末,谭如意照例跟着沈自酌一同回去看望沈老先生,走到楼下发现,小区的桃树已经开了,灼灼烈烈缀在青翠叶间的桃花,好似少女酡颜。
两人是开车去的,沈自酌的车是辆银白色路虎,谭如意对车没什么研究,只记得劝她“哪个少女不怀春”的室友常说“男不开宝马,女不开法拉(利)”,说是这两种车,太大众以至于俗气,稍有点装腔作势的言情小说,都不屑于写这两种车。大抵是耳濡目染,现在谭如意每次坐沈自酌的车,总会条件反射想到室友的这番“高论”。
半个小时的路途,不知谁先起了个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谭如意知道了沈自酌大学读的是建筑设计,小时候因同他三叔走得近,还学了点木匠的手艺。
关于自家的情况,谭如意零零碎碎地说了一些。她实则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事,每每说来,都是满口苦涩。既怕招人同情,又怕这些年岁遭罪造成的心里阴影沉渣泛起。
“读师范是因为不用交全额学费,不然我爸不会准我去。他交不起钱,也不准任何人动念头打他钱的主意。”谭如意攥住了手指,目光看向车窗之外,声音平淡,似在谈及他人的事情。
沈自酌沉默了一会儿,说:“一直没见到你妈妈。”
“哦,”谭如意笑了一下,“她离开了我爸,现在应该过得挺好的。”
“离婚了?”
“不是……”谭如意斟酌了一下用词,“就是,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小时候听见的议论是“妈妈跟野男人跑了”。年幼时还有些怨恨,觉得她抛家弃子,毫无担当。但十多年过去,谭如意渐渐理解了她。死水一般的日子,窝囊又动辄打人的男人,妈妈生得好看,又勤劳聪明,凭什么不该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什么时候的事?”
“我十岁的时候。”
沈自酌没再说话,这个话题便也无疾而终。有时贸然的安慰更甚于冒犯,谭如意有些感激沈自酌恰到好处的沉默。
车很快到了沈老先生楼下,沈自酌将车停好,谭如意跟在他身后上楼。走到三楼,迎面走下一个拄拐杖的老头儿,沈自酌立即打招呼道:“陈爷爷。”
“小沈啊,小两口一起回来啦?”老头儿笑眯眯地将两人打量一眼,“老沈还说呢,成天在家坐着,无聊得紧,你们赶紧上去陪他说说话。”
沈自酌应了声“好”,又嘱咐道:“您下楼慢一些。”
谭如意不由得看了沈自酌一眼,他脸上仍是没有笑容,却也能将这关怀的话说得得体又诚挚。
沈自酌有钥匙,直接开门进去,朝着里屋喊了一声,屋内电视的声音顿时小了,沈老先生大声应道:“快进来!”他拄着拐杖从沙发上站起,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脸上含着笑,同谭如意打招呼,“如意,你来了。”
谭如意急忙换了拖鞋上前将沈老先生搀稳:“爷爷您坐着就行,别摔倒了。”
沈自酌走进屋,四下看了一眼,问:“奶奶呢?”
“跳舞去了。”
谭如意去帮沈老先生洗了个苹果,切成小片,装在洗净的盘里拿过来,沈老先生吃力地说:“别……别麻烦,坐着看……电视。”
谭如意在沈老先生身旁坐下,照例同他讲述近日工作上的事,不管多么鸡毛蒜皮,沈老先生都听得十分高兴。不知不觉间,一盘子的苹果片吃完了,在外面跳舞的沈老太太也回来了。
打完招呼,沈老太太朝厨房走去,边走边说道:“如意,你坐着陪爷爷聊天,保姆今天请假了,中饭我得自己做。”
谭如意忙起身道:“我来做吧,奶奶。”
“哎,你是客,怎么能让你做。”
谭如意跟去厨房,将沈老太太手里的米盅接过,说:“我来吧奶奶,我做饭挺快的,只要您别嫌弃不好吃就是。”
沈老太太笑道:“怎么会嫌弃,我巴不得能偷点闲。”
沈老太太留在厨房给谭如意打下手,陪她聊天解闷:“如意,跟我们家自酌相处还好吧?”
谭如意笑了笑:“挺好的。”
“他这孩子就是不太爱说话,闷葫芦一个,但你说什么他其实都认真在听,也会往心里去。去年我有次说了句‘背老是酸疼’,过了几天他就给送了把按摩椅过来。”沈老太太一边择着四季豆一边细数着沈自酌儿时的事情,“他读小学时爸妈就在闹分居,天天关在屋里吵架。这事我们也不知道,后来闹得鸡飞狗跳,他还反过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
谭如意愣了一下。
“自酌聪明,也有些早熟,同别人家调皮捣蛋的男孩儿不一样。”沈老太太叹了口气,“他读初二的时候,他爸妈正式分居了,他妈去了南方,他爸工作忙,他一年多半时间都是跟我们住在一起的。”
谭如意忽想到自己当时指责沈自酌“愚孝”,一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若立场倒置,自己爷爷出了事,她难道不会跟沈自酌做出同样的选择?
“成绩又好,从来不闯祸。当时读大学他爸让他出国留学,他顶了一句‘爷爷奶奶谁来管? ’”沈老太太语气感概,“这孩子,就是太省心了,反而让人担心。爷爷总说他性格有些凉薄,其实是他这人只会对自己认定的事格外执著,你要是得到他认可了,他就掏心窝子对你好。我生了三个儿子,如今老大的孙子都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可每周雷打不动回来看我跟爷爷的,也就自酌一个人。”
谭如意默默剥着手中白菜的叶子,没有吱声。菜叶如玉,一片片剥开,露出里面通透的菜心。
沈老太太笑了笑说:“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你。我跟爷爷总说‘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可孙辈里,我们最记挂的就是自酌。现如今他也结婚了,我们的心事算是了了一大半,如果活着还能看见你们的孩子出生,那这辈子,也就真是圆满无憾了,黄泉路上,反要请孟婆喝一碗喜酒。”说着,忽压低了声音,笑问,“怎么样,你跟自酌……有没有什么音信了?”
谭如意一时窘迫不已,耳根子也跟着烧起来:“奶奶……这个事情,没法着急的。”
沈老太太哈哈一笑:“不着急不着急,我就是问问。”她将择好的四季豆拿去清洗,“你们现在的小年轻,都不愿意这么早要孩子,我心里有数。”
在谭如意的张罗之下,一大桌菜很快上桌,沈老太太尝了一筷子,赞不绝口:“好吃,比我请来的保姆强多了。老沈,你尝尝,有没有家乡的味道?”
沈老先生缓缓地夹了一箸蒜蓉炒肉,喂到嘴中嚼了一口,当即比了个大拇指,赞道:“好吃!”
谭如意忙说:“爷爷您要是喜欢,今后我过来都让我做饭吧,”她笑了笑又说,“我没什么长处,就做菜还拿得出手。”
“哎,别这么说,”沈老太太为沈老先生舀了小半碗鱼汤,“你这么年轻,性格温和又踏实,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她转头看了沈自酌一眼,“对吧,自酌?”
谭如意也跟着瞟了一眼,没敢多看,忙低头吃菜,却听饭桌上静了一瞬,沈自酌轻轻地“嗯”了一声。
谭如意顿时吓得筷子一抖。
沈老太太哪有察觉,笑呵呵地接着说:“爷爷缺点一箩筐,不过看人面相总是很准,这不,这回也被他给说中了……”
沈老先生不知是想否认前半句话,还是对后半句的夸奖有几分受用,矜持之下轻轻地“哼”了一声。
谭如意只低头吃饭,耳垂却渐渐灼烫起来。
过了一会儿,沈老太太忽想起一件事:“自酌,你大哥他们要回崇城了。”
“子轩呢?”
沈老先生今年八十二岁,四世同堂,一家子人加起来有十几口之多,谭如意对沈家的家庭关系还没彻底捋顺,一时没想起这“子轩”是谁。
“子轩也要转学过来,马上升小学六年级了,正好留在这边小升初。”
谭如意细想了一下,明白过来“子轩”便是沈老太太所说的,已读小学五年级的重孙。
“学校找好了吗?”
“就是还没找好,所以昨晚给我打电话,说让你帮忙打听打听,哪所学校升省重点初中容易些;还有顺便看看附近的学区房现在什么价位。”
沈自酌神色平淡,静了数秒钟方答了一声:“知道了。”
末了,沈老太太拧了拧眉,神色有些担忧,停箸看向谭如意,笑了笑说:“如意啊,下个月你大嫂搬回来了,你别同她走得太近,平时该尽的礼数尽了就行。”
谭如意应道:“奶奶,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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