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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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沈自酌那边沙沙的声音又响起来。谭如意心神定下后,却隐约生出几分自厌的情绪。
谭如意读大学时,就觉得自己选错了专业。生活艰巨如同火燎,平日里所学的却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东西。成日面对着选择面包还是玫瑰的争辩,说得好听是身处鲍肆,心怀兰芝,说得难听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一直不敢承认的是,自己对于爱情这样崇高的命题,始终还怀抱幻想。即便是现实原因,让她无法像学校里的其他女生一样轻易在男生的追慕之间周旋,却也将其粉饰为自己不肯向那些肤浅的所谓的“爱情”妥协。
她有个室友,常常怂恿她早点谈场恋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少年维特之烦恼》,她自然也读过,可她只读到了爱而不得的痛苦,深深惧怕自己有一天也陷入同样挣扎的境地。
好歹现实是一口警钟,让她时刻记得自己没有权利去风花雪月,更没有能力去怀春多情。
这样一想,刚刚由于沈自酌而引起的短暂惝恍,也就被自己一把抹平了。这个人,与她的关系隔着重重耻辱和阻碍,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岂止维特与夏绿蒂。
临近中午,沈自酌都没有要出门的意思。他投入工作就格外认真,一上午都在书房里画图,只中途起身喝了口水。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谭如意随便也就解决了三餐,可此刻沈自酌也在,总不好将他忽略过去。谭如意放下铅笔,轻轻揉了揉肩膀,捏了捏手指,抬头看向沈自酌,轻声开口:“沈先生。”
“嗯?”沈自酌应了一声,仍在继续画图,没有抬头。
“中午,你在家吃吗?”
谭如意有些盼望他说“是”,因为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使用家里的厨具了。
沈自酌这才停了动作,抬腕看了看时间,似乎才意识到已接近饭点,顿了一下,问:“点外卖吗?”
“不、不是……”谭如意没想到他竟会将她的话往这个方向误解,却又不得不觉得以他的思考逻辑,这么想似乎也情有可原,于是说,“我来做吧。”
沈自酌看了她一眼,说:“好,麻烦你了。”
谭如意竟有些感激他的“毫不客气”,当即合上本子起身:“那我去出门买菜。”一天之内,困扰多日的两件事情都这么顺利解决了,她出门的步履都变得轻快起来。
一打开房门,便看见走廊那端的电梯门正要合上,谭如意忙喊道:“请等一下!”一路小跑过去,等进了电梯内道谢时,才发现里面站着的竟是多日不见的夏岚。
谭如意忙问:“夏小姐,身体恢复了吗?”
夏岚装束休闲,头发绾了个髻,化了淡妆,气色看起来比那日要好上很多:“没事了,那天谢谢你了。别叫我小姐,直接叫我夏岚吧。”
谭如意笑了笑:“那就好。”
夏岚打量她一眼,问:“出去买菜?”
谭如意点头:“夏……你呢?”
“那正好,我也去买菜,你知道哪里有菜场?”
谭如意点头,为她导航:“从这儿出去,往左拐,走三百米,再左拐……”
“打住,”夏岚笑了笑,“我这人从小就是路痴,你别左拐右拐了,我直接跟你去吧。”
谭如意笑道:“好。”
两人走出电梯,谭如意领着夏岚往菜场方向走。夏岚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语文老师,初中的。”
夏岚“哦”了一声,又看了谭如意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但并没有开口。
谭如意心里明了,只笑了笑,问道:“夏小姐,你知道这儿的公寓,如果出租的话,月租大约是多少?”
“那要看住几居室了。”
“两居室。”
“这地段,一月四千是起步价。”
谭如意不由得暗暗咋舌。夏岚似是察觉到她的心理活动,劝道:“这里房子是有些贵,如果没什么特别理由,还是去别处租吧。”
谭如意笑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夏岚鲜少自己做饭,对买菜毫无经验,谭如意全程指点,她仍是听得一头雾水,最后总结道:“买个菜,比做股票证券还麻烦。”
谭如意将挑好的芹菜递给老板过称,看了她一眼,说:“夏小姐可以再请一个保姆。”
夏岚笑了笑,没说话。
回去之后,谭如意钻进厨房,开始淘米择菜。她从十岁开始做饭,十几年的经验,动作非常利索。那时候妈妈跟人跑了,谭卫国成日酗酒,爷爷又要下地,家里还有个五岁的弟弟等着吃饭,不得已只能靠自己。她个子小,住在老家的瓦房里,人不过比灶台堪堪高出一个头,每次炒菜还需要踩在凳子上。最初连生火都不会,弄一屋子的浓烟,熏得眼泪直流;油盐酱醋也分不清,蒸出来的米还是夹生……到后来,竟能张罗出一整桌的年夜饭。
人在困境之下的潜力总是无穷,做不到,是因为还没到非得让你背水一战的程度。
谭如意刚炒了两个菜,忽觉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她忙擦了擦手,掏出手机,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轰隆隆的背景声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对方说:“谭如意吗?我是夏岚。”
谭如意惊讶,没想到夏岚竟存了她的号码,她忙问:“夏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炒了盘番茄鸡蛋,油的味道特别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坏了……”
谭如意想了一下,问:“菜下锅前,油烧开了吗?”
夏岚诧异道:“原来油还要烧开?”
谭如意几乎能想象她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是的,油烧开后菜才能下锅。水最好滤干净,沿着锅壁往下倒,油不容易溅出来。”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轻叹:“那是先放蛋还是先放番茄?”
“一般情况下,是先放蛋。”
那边又沉默了一下,随即谭如意听见轰隆隆的声音消失了,她猜应该是夏岚关了抽油烟机。
“算了,做饭真不是人干的事,总之还是谢谢你了。”
“没事。夏小姐有什么事再联系我就好。”
夏岚又道了声谢,收了线。
谭如意将三道菜端上桌,朝着书房喊了一声,然后回厨房关火,盛出做好的蛋汤。沈自酌洗净手,坐到桌前,谭如意盛了一碗饭递到他手边,紧接着自己在他对面坐下。
沈自酌先是夹了一箸蒜蓉虾仁,谭如意不由得朝他看去,只见沈自酌嚼了一口,动作顿了半秒钟。谭如意立即紧张起来,忙问:“怎么了?是不是盐放少了?”
沈自酌看了她一眼:“不是,刚刚好,”又夹了一箸,“很好吃。”
谭如意松了口气,不由得笑了一下。但仍是不放心,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终于确定沈自酌的夸奖并非出于礼貌。
两人默默吃饭,仍是没有交谈。但谭如意觉得,比起两周前,现在这样的气氛,已是难得的进步了。
吃完后,谭如意将盘子收拾好,拧开水龙头正准备洗碗,沈自酌忽走了进来。谭如意吓了一跳,转身看他,问:“需要什么东西吗?”
沈自酌挽起衣袖,示意道:“我来洗。”
“不用了,我洗就好,你去忙自己的事吧。”谭如意有些着急,总觉得寄人篱下已是打扰,再让人做家务,就显得自己太不识礼数了。
可沈自酌却十分坚持,手掌握着她肩膀,将她往旁轻轻推了推,言简意赅道:“你做了饭,那我来洗碗。”
谭如意僵持无果,只好让出位置,退到厨房门口仍觉得手足无措。耳畔是哗哗的水声,沈自酌的动作看起来倒也算熟练,想来应该是帮沈老太太洗过碗的。这样一想,谭如意觉得不自在感减少了大半,便静悄悄地离开了厨房。
十分钟后,沈自酌从厨房出来,去浴室洗手后便进了卧室。谭如意立即从沙发上站起身,回厨房看了一眼,碗已经整齐码放进碗橱,流理台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正想感叹一句沈自酌这人可能真有些洁癖,她忽听见敲门声传来。谭如意忙跑去将门打开,却见门口站着两个人,肩上正扛着一张床垫。
谭如意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沈自酌从卧室走出,对两人说道:“请帮忙抬到书房。”
两名工人点了点头,扛着床垫跟着沈自酌进屋。紧接着,工人又下去了两趟,将其他的东西一并搬上楼。
谭如意站在书房门口,望着沈自酌和一名工人将床搬到书房靠窗的那侧,然后挽起衣袖,熟练地开始组装。不过十多分钟,床便组装完成,床旁还摆上了一口原木柜子。
沈自酌道了声谢,工人留了张售后名片,就跟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沈自酌从隔壁房间拿了一个插座板,从门口的插孔牵到床边。
“帮忙把台灯拿过来。”
谭如意忙将新台灯从盒内拿出递向沈自酌,看着他将台灯插上,试了试开关和亮度调节,一切正常。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对谭如意说:“没有预装插座,将就一下。”由于刚刚这一系列的动作,他身上微微出了点汗。
谭如意此刻与他离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蒸发的细微热气,她仰头看向沈自酌,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床单的话……”
谭如意此刻才彻底回过神来,忙说:“这我自己来就行,麻烦你了!”
沈自酌离开书房许久之后,她仍是立在原地,望着面前一米五的单人床发愣,心底沉沉的有些不是滋味,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仿佛嫩芽破开冻土,几分固执地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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