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
道路不宽,两边是麦田,这个季节还没有成熟,青绿的波浪,跟着风一唱一和。今天的天气也还算仁慈,昨天晚上下过雨,降温不少。
花了三个半小时抵达目的地,那是一栋四层的白色老楼。
鹿雪禾转到楼的背面,隔着镂空花纹的墙壁,看着那边的小院子。
她忽然问:“我记得,这户人家养了一只小白犬,有一只眼睛有黑眼圈的,不知道现在长到多高了啊?”
蔡远远却没有听见,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放着歌。
回到小时候的家,他怀念起以前来,没注意听鹿雪禾说话。
鹿雪禾也不介意,没听见就算了。
在楼下转悠了一圈,蔡远远走回鹿雪禾身边。
她转过来,伸出脚尖画了一个圆圈,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你会玩吗?”
“怎么你也会玩这个游戏,这个画地为牢的游戏,就是我们这片的孩子自己创造的啊!”蔡远远惊讶了。
鹿雪禾好像自己也有点惊讶。
蔡远远忽然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啊!”鹿雪禾真的没来过,她十七岁以来,这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
鹿雪禾提着裙子,上楼梯,回过头说:“是袖柒跟我说过的呢,她以前也住这一片。”
“哦。”
袖柒啊,蔡远远知道,都是这里的居民,他们只是没往来。
墙壁上和楼梯扶手上,有很多粉笔字涂鸦,鹿雪禾小心翼翼提着裙子,才没被染到。
到了四楼,蔡远远绕到前面,掏出钥匙开门。
房间里虽然没住人,但却收拾得很整齐。蔡远远打开窗户通风,两间卧室挨着,小小的厨房,透望过去,是大片的草地。草地尽头,就是白色的天空,飘着低低的云朵。鹿雪禾看得入神了。
“噢,吼……”
扯着鼻子,翻着嘴巴,蔡远远扮的鬼脸非常地道。
鹿雪禾真的被吓住了,回过神,气急败坏地追打蔡远远:“怎么你跟我在一起,一点也不老实呢,我明白了,你是大尾巴狼,披着羊皮的那种。”
房间一下子被弄乱了。打闹的嬉笑声飞扬,被追的人东奔西跑,逃窜出去,楼下传来狗叫。一定是那只有一只黑眼圈的小狗听见了。
刚才鹿雪禾看见它了,简直一点也没长大。
也许那种狗生来就是长不大的品种。
她又走神了,蔡远远却没注意小狗的叫声。他一把抱住了鹿雪禾,说:“我好希望你一直这样开心地笑。你不知道,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很寂寞、很忧虑、有很多心事的样子。”
鹿雪禾愣了,勉强地笑了:“你怎么会看出来的呢?我会一直开心地笑,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对不对?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
蔡远远点点头,放开鹿雪禾,说:“我去把牙刷什么的摆出来,把两边的床整理好。你先休息哈!”
鹿雪禾“嗯”了一声。
她坐到一把藤编的椅子上。
第一眼,是在游泳池边,他看见了她,朝她走过来的那一眼吗?
应该是吧!
如果可以忘记所有,就这样跟蔡远远住在这里,永远永远不回去,不回学校,也不回家,是不是就能够快乐地过完一辈子?
这个世界上,会有童话吗?只有童话里,王子公主最终总是会在一起,幸福总跟在他们身边,如影随形。
鹿雪禾真的有点困了,一个下午的单车,坐的人其实也会辛苦的。骑车的人可能还比坐的人舒服。
蔡远远走进来的时候,发现鹿雪禾躺着睡着了。他不想吵醒她,轻手轻脚地铺开凉席,躺下。他对着鹿雪禾侧头的那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
入睡的鹿雪禾,恬静、安然。
假如一个人在睡觉的时候,也好看,那就是真的漂亮了。幸好那把藤椅子他一进来就拿毛巾擦过了,不然弄脏了衣服,鹿雪禾一定会难过的。好怕看见她难过,看见她难过,自己也会心情糟糕。
很快,蔡远远的上下眼皮,也相互亲吻了。
他也困了。
夏日,就是这么容易犯困。
蔡远远醒来时,藤椅是空的。
鹿雪禾不在藤椅里,在厨房里。
他们带来的半成品和蔬菜,统统放进冰箱。冰箱也长期不用,清理了半天,才通电恢复工作。鹿雪禾只取出一点食材,做晚饭。
她做了一个木樨肉,还有一碗野芹菜汤。来的时候路上,看见一片野芹菜,蔡远远认出来,就挖了一把。蔡远远坐上小餐桌,两手撑着脑袋,等鹿雪禾也坐下来。两个人对望,然后发笑:“吃啊,你先吃!”
“为什么不是你先呢?”
“我怕有毒。”蔡远远开起玩笑来。
“那好,我先吃!”鹿雪禾竖立起细细的筷子。
蔡远远抓起勺子,抢先舀了汤,往嘴巴里送。
这味道……汤里像是藏着无形的鱼刺,蔡远远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吞,有那么一点点难吃吧!吐,那可是鹿雪禾亲自下厨做的啊!
“我不会做菜,这是第一次啊!”鹿雪禾十分通情达理。
“我就知道你是花架子,中看不中吃。”蔡远远终于还是吞咽下去。他装出很无奈的样子,“不过,起码比我做的要好吃。我做的才叫难吃,拿去当生化武器都绰绰有余。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对比,你做的菜就是美味了。”
“那你多吃,多喝!”鹿雪禾看着蔡远远耍贫嘴,仿佛就不用吃饭了。她饭量真的很小,胃口似乎总不大好。蔡远远早就观察到了。
蔡远远说:“为了公平,必须我吃一口,你也吃一口。”
鹿雪禾不知道蔡远远的真实想法,只是招牌性质地微笑,点头。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吃东西,不管是吃什么东西都是好的。
一阵蛐蛐的声音。
是蔡远远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机铃声什么时候换了这个呢!鹿雪禾毫不知道。
电话里是一个紧张的声音,蔡远远一听就晓得是谁。
“妈,是你啊!”
“怎么你没有回家,你爸爸那边也没回去,在哪里呢?”
蔡远远这才想起,忘记跟妈妈交代,他回到老房子过暑假了。虽然他们离婚了,妈妈又出国了,但是越洋电话费,妈妈倒是不会节省的。妈妈是带着歉意的,为她和爸爸的离婚。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永远是受伤害的一方。
蔡远远现在不愿意提起这些。
交代完了,蔡远远的妈妈才放心地说再见,蔡远远说保重,挂下电话。电话挂了,解放了蔡远远。天底下的妈妈都是爱啰唆的,蔡远远应付了妈妈,跟鹿雪禾一起收拾碗筷。
蔡远远翻出渔网手工做的口袋,告诉鹿雪禾:“晚上,大片的萤火虫会出没在麦田里。”
那种小昆虫,一下明,一下灭,光芒闪烁,夜空里极美。鹿雪禾却没有接触过,她只在电影里看见过。
“等到晚上九点,九点我们就出发。”蔡远远说。
九点到了,一起下楼。穿过一条简陋的街道,就是麦田,大片的麦田上空,隐约是一些萤火虫飞舞。
蔡远远示意鹿雪禾退后十步。
然后,他猛然用手推过麦苗。
“哗啦!”
无数只萤火虫飞出来,周围的也被连带惊出,如同下了一场最盛大的流星雨,光是撞进鹿雪禾手持的口袋里的,都数不清。
鹿雪禾惊呆了。
蔡远远开了风扇,将萤火虫的“灯”放在鹿雪禾的卧室,跟她说“晚安”,然后关门。
他在隔壁卧室睡觉。
鹿雪禾无比放心地入睡了,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半夜蔡远远会偷偷跑过来。
蔡远远确实没有跑过去,白天他蹬车也累了,打起精神晚上抓萤火虫,也耗了体力,一上床,他就呼呼大睡。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隐约觉得,一种香味,很细微的,碰了碰他的鼻子。然后,他的嘴唇被凉凉的什么东西拂过。
也许是做梦吧,梦里,风吹过他的嘴唇,也是凉凉的。
第二天,阳光晒到了床上,蔡远远才醒来。鹿雪禾已经把早餐做了,两个金黄的煎蛋。第二天下午,他们去采了莲子,选的最嫩的最清甜的,吃到肚子都饱了。第三天挖了马铃薯,在野外架了一堆火,烤来吃;第四天……
每天都换着花样。
两个星期,一眨眼就过去了。
湛蓝开始催促:“我已经到学校了,你为什么还没回来呢!”
鹿雪禾坐在单车后面,抱着蔡远远的腰,依依不舍。这两个星期,他们相安无事,已经是一对小情侣了,却仍然停留在牵手的阶段而已。
鹿雪禾觉得自己很满意现在的这个状态。
这应该,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吧。她在心里叹息了一下。
蔡远远好像也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惆怅,身体震动了一下。
蔡远远在心里叹息了,他不知道,他能否一直一直带给她快乐。
在回来的晚上,鹿雪禾忽然念起一首诗:
“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没有人看见我们今晚手牵手/而蓝色的夜落在世上/我记得你,我的心灵攥在/你熟知的悲伤里/你那时在哪里?”
“是谁写的呢?”蔡远远问。诗句那么忧伤,他听着她念出来,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聂鲁达,一个外国的诗人呢。”鹿雪禾反而无所谓,习惯了忧伤一样。
“你喜欢读诗啊!呵呵——”蔡远远摸摸脑袋,这方面不是他的强项。听起来是很动人的诗,至于内容,他大致能听出忧伤的味道。不管怎么样,他都希望她快乐,喜欢一个人,就希望看见她一直快乐。
“我在一个朋友那里看见的!觉得很优美,就背诵下来了。”鹿雪禾的语气,像诗里的意境一样悠远,似乎想起了往事。
一直给一个人快乐,能,还是不能?
这是个问题。
不比莎士比亚提出的那个容易回答。
-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
-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