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对她，都和她没关系。”卢乔西的声音恹恹，抽出一支烟点上，烟雾缭绕，将他原本就疏离的面孔映衬得更加漠然，落地窗前倚窗而立，他的身影淹没在背景里的海市蜃楼，虚虚实实，唯有人心未散。

杨芹薇耸了耸肩，将纸条塞进包包里同他告别：“那我先走了，谢谢你肯帮我。”

卢乔西送她到门口，没再说话，临出门时杨芹薇突然转身，他们之间咫尺距离却是无法跨越的界限，这样的认知让杨芹薇略略感到沮丧，她强打笑容问他：“你们还能在一起吗？”

卢乔西有些惊讶她的问题，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即使只有一瞬间，也被她捕捉进了眼底，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他摇头说：“我不知道。”

杨芹薇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在他一闪而过的那丝茫然里她就找到了答案。

“再见。”

门开门关，整个世界突然安静地不像话。

杨芹薇走出电梯，快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本能地看向刚才卢乔西等自己的地方，这一看，脚步猝然顿住，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呼吸仓促的几近窒息。

吉米看了手表，四十八分钟，她在这里坐了四十八分钟，就意味着那两个人在房间里单独待了四十八分钟，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幼稚的小女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窗外忽然一道闪电，恰巧同吉米那抹笑交叠起来，看得杨芹薇有些心惊肉跳，她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迎战的姿态，让她没想到的是，吉米自那之后就没再看过她，起身经过她身边，完全把她当作了空气。

她和吉米之间，哪次不是逮着了机会就对对方冷嘲热讽一番，再加之吉米一定知道了自己是来找卢乔西的，却居然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忽然一场暴雨，就像一场无声无息的灾难，将人吞噬的黑暗。马路上街道旁尽是行人慌忙躲雨的狼狈身影，车子开过溅起巨大的水花，这场雨以倾倒的姿态席卷而来，吉米站在酒店屋檐下突然想起那句歌词：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爱极了这句歌词，那种即便世界倾覆仍有人为你留出怀抱的深情，是多年前渴求不可得的夙愿，如今不管是这个城市还是任何一座城市，再也没有一个怀抱，能容她在末路栖息。

有时候你坚强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不得不坚强，这个世界总是有那么多可以让你一夜长大的事情。快乐永远比悲伤少一点。

吉米叹了口气，漠然地走进雨里。所有人因为暴雨胡跳乱窜，唯有她一步步坚定从容。

杨芹薇看着暴雨里吉米越渐模糊的背影，手脚僵硬。

温瞳坐在吉米床边第N次为她换额头上冷敷的毛巾，昨天下午回到家就见吉米躲在被子里睡得比猪还死，她全当她是累了也没多加在意，直到深夜，吉米忽然转醒，神思迷糊，黑暗里她的眼睛睁得特别亮。

她推了推温瞳，嘴里一直喃喃着：“难受……温瞳……难受……”

像个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难过的婴儿一般，她反反复复只会说难受两个字，温瞳连夜把她送到医院，三十九度八的高温，即使是已经退烧了的现在想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认识吉米这几年，很少见她软弱的样子，只有生病的时候才像只温顺的绵羊，而不是满身是刺的刺猬。

卢乔西悄悄从门口进来，面上掩饰不住的担心。他摸摸吉米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才松了口气。

“一直睡着？”

“断断续续醒来过几次，也是昏昏沉沉的马上又睡过去，放心，没什么大事，过会儿应该就会清醒过来。”温瞳安慰卢乔西。

卢乔西点点头，盯着吉米看，也许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唇上干燥毫无血色，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经过昨夜暴雨的洗礼，今天的上海阳光明媚，蓝天白云，可再好的天气再美的景色都没能让卢乔西的心情稍稍好一些，不知不觉的，这些年自以为的快乐，也渐渐变成了一种奢侈。

吉米醒来后入目的便是雪白的天花板，随即是卢乔西拧着眉担忧的脸庞，她愣了愣，大脑有片刻休克，不明白为什么卢乔西会在自己身边。

“烧糊涂了吧？你在医院呢，睡了一天一夜了。”仿佛看出了吉米的疑惑，卢乔西笑着为她解答。

“温瞳呢？”

卢乔西一听，假装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语气略略埋怨：“你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张口却是问的别人。”

“我看到你了，所以没有问的必要。”吉米的声音还有些低哑，眼神也有些木讷，看着他，突然觉得无话可说。

一个失去了多年的爱人，假使穿越过时间和距离，也无法回到过去的亲密。发生过的事情会像电影画面一样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放，提醒着你过去的那些不快乐。吉米一直反反复复问自己同样一个问题，失去了还能再要回来了吗？这个答案，至今无解。

卢乔西转过头，也掩掉了眼底那抹异常的苦涩：“她太累了，回家休息了，你再躺一会儿，我去打电话通知她让她放心。”

此时正是晚餐时间，各个病房里比平常要热闹一些，卢乔西站在走廊的尽头靠在墙壁上，抬眼盯着天花板默默地发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就是不一样了，就算再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改变不了现在的窘境，他拼命地想在她面前假装轻松，她却一而再地提醒着他他们之间那些残忍的过去。

有时候会恨吉米，恨她永远如此冷静自持，更恨她把伤口攥得那样紧，连痊愈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他始终还记得吉米说过的那句话：不能忘却伤痛，因为不想有再受伤的机会。

这些年她一如她自己所说，不忘伤不喊痛，用自己的方式缅怀无望的过去。

卢乔西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又点点头，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她有什么好，冷漠自私，不可爱又不温柔，倔强孤傲，活得像只刺猬一样，这些缺点加在一起简直无比糟糕，可他的目光偏偏只愿意停留在她身上，对他来说，她有那么多的不好，却胜过别人那么多的好。她这些年受的委屈和孤单，他多想全部为她补回来。

光阴如梭，爱已不再。年轻的时候又怎么会知道，错过了一时，也许就是一世。一辈子那么长又那么短，却能耗尽人一生的追求。

从上海回到米兰后吉米立刻投入到了米兰新锐设计师大赛的比赛，这个赛事在米兰的含金量极高，是很多大学生从校园正式成为设计师的捷径，当年卢乔西和顾臣尧都是从这个比赛脱颖而出最终闪耀米兰的，吉米自然不敢有半分懈怠。

她从未期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成功的设计师，但她希望在这条路上，至少自己还算出色。年少时因为爱一个人而走上这条路，如今虽然爱人不再，却已经成为自己内心的追求。其实她该感谢卢乔西，是卢乔西让她爱上了绘画，从而走上设计这条道路。当他走后，画画和设计成了她排解忧郁的途径之一，仔细想来，卢乔西留给她的东西不算少，包括曾经爱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