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办公室一口气把咖啡喝完的程效许大吐了一口气，忙了一整天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他把桌子理了理，扭了扭脖子准备回去。

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外套忘穿了，折回身拿外套的时候，却被楼下天桥上一个看上去无比懦弱的影子吸引了注意。

他眯了眯眼睛，把目标锁定。

范琳不知道干坐了多久，她知道自己的妆肯定花得不成样了，还是第一次这样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她拍拍手打算站起来，把脸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影子被一个更高大的影子覆盖住。

她看到了逆着光的程效许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此刻他变得特别特别英俊，英俊得她恨不得马上抱着他哭。

“你在做什么？”程效许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手腕上搭着外套。

可能是自信心太过旺盛，范琳翻了他一个白眼，“不用你管。”

程效许没有再回她的话，爽快地转身走了。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对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说出这样的话，范琳懊恼不已，马上喊住了他，“等一下。”

程效许不耐烦地侧了侧头，“不是不用我管吗？”

被这句话又激起了自尊心，范琳抿了抿唇，低低地说道：“借我两块钱。”

程效许蓦地回头看她，“什么？”

“我的包被偷了，借我两块钱坐公车回家。”范琳看了看时间，深吐了口气，“这么晚估计已经没有了，要不你借我点钱打车回家。”

程效许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她的话是无稽之谈，干笑了好几声，“你不是在大半夜和我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吧？”

“我的样子很像开玩笑吗？”范琳没好气地反问。

程效许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范琳的态度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口气不好，加上之前几天心情就糟糕，更是毫不顾忌范琳的情面说道：“背得起名牌包，却坐公交车回家，你们女人这么爱虚荣吗？”

“爱虚荣。”范琳哼笑了一声，“买名牌包坐公交车就是爱虚荣的表现了？”

“不是吗？否则你为什么不省下买包的钱去买辆车，这样也能让自己轻松一些。”

范琳不屑地撇了撇嘴，“算了，和你这种人说话浪费口舌。生活观不同，何必要在这里让自尊心被你践踏呢。”可能实在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她才会说出这样事后自己都费解的话来。

这几天本来就压力大，加上范琳这一串没有礼貌的话，一瞬间就把程效许给激怒了，“没错，你可以有你的追求，我也可以有我的意见。我妈哪个助理不是你这样的？省好几个月的工资去买名牌包，出入各种名媛才会去的场合就为求一段艳遇，遇到一个无论性格如何人品怎么样只要有钱就可以的男人，然后指望着平步青云从此做少奶奶天天喝着下午茶出入各种高档场所。我厌恶这种人，特别厌恶，我厌恶所有把钱看得这么重要的女人。”

听着程效许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样诋毁自己的话的时候，范琳没有生气，她只是难过，只是伤心到了极点。

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夜渐渐深了，城市不知还在为谁亮着最璀璨的灯。

“努力而诚实地活着……有什么用……”半晌后，范琳才徐徐开口，“别人想要的东西说一声就可以拥有，我呢？我却可能要像今天这样加班加到深夜，整天给老板跑东跑西，还要受你这样人的气半年才买得起，你说，努力而诚实地活着……有什么用？”

程效许的瞳孔缩了缩，“既然这样，就不要学有钱人一样去喜欢名牌，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不是吗？”

“是，我是虚荣，哪个女人不虚荣？有钱人买名牌就是消费，我这种人买名牌就是虚荣，所以我活该昨天刚买的包就被偷了，我活该白努力了好几个月，你们这种有钱人无法理解，那就滚远一点。”

若是往常别人对程效许说出“滚”这个字，程效许一定会给他一拳后再也不要看到这个人，但现在程效许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因为范琳的人生观而感到莫名其妙的生气，想用他自己的想法去改变她的想法，所以程效许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胳膊，“为什么喜欢那种虚无缥缈的物质的东西？为什么都这么在乎这种东西？她也是，你也是，所有女人都是。”

范琳的胳膊被抓得生疼，脑子里却嗡嗡地什么都听不到。

她只是淡淡地蹙眉，低吟一声。

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程效许放开了手，然后背过身，呼了一口气，“自己没有努力过，就不要老念着上天不公平。你以为我今天的成就都是因为家里的关系吗？我那个时候没有要一分钱就一个人去了美国学设计，学费都是自己打工赚来的，所有人都当我是个穷小子，没人看得起我，但是我的性格天生不服输，我用成功给那时嘲笑过我的人一个最沉重的打击，那个时候女朋友也因为嫌我没有钱而抛弃了我，所以……”说到这里，程效许捏紧拳头停顿了一下，刚想开口继续，却被范琳抢走说话权。

“所以什么？所以我现在这个样子只怪我当初没有努力？”

程效许愣了愣回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在机遇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你没有不服气的权利。”

“是吗？”范琳冷冷地笑了几声，“真的是平等的吗？不错，你出国读书，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现在的成绩，没有人会看不起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现在的成绩，你会怎么样？”

程效许没有回答。

“如果你没有现在的成绩，你可以回来靠你妈妈的地位给你随便安排个什么职位，照样不会比现在过得糟糕，但是我呢？我又何尝不想去学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也想出国留学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如果我家里用全部的积蓄送我出去读书，最后我一事无成的话，会怎么样？”范琳垂下头，“我怎么能随随便便用光爸妈辛苦赚来的钱？像这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机会，我要不起，像我们这种穷人可输不起。”

程效许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所以，你真的能摸着你的良心说，机遇在每个人面前，都是公平的吗？”

一阵阴冷的风突然吹过来，让两个人都打了个冷战。

程效许走过去把手上的外套披到范琳身上，“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正是因为被你这样的人看不起，所以我才更加虚荣，至少我背着香奈儿的包走在路上的时候，可以接收到别人不是鄙视的目光。这种感觉你体会不到，你这种从出生开始就接受着别人巴结和羡慕眼光的人，永远无法感受到我被别人泼红酒、被侮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范琳哽咽地捏着脖子边的外套领子，“我明明，明明就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明明比任何人都处心积虑地想过得更好，为什么生活得还是那么艰难？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如意？”

“不要说了，之前有些话是我说得太苛刻，你先回家吧。”程效许眉间的阴霾越来越重。

“我妈妈是个黄金销售员，她每天可以看到她最喜欢却不属于她的黄金，看到很多女人眼睛眨也不用眨一下就能买下一整排，她那么喜欢黄金，我能知道她那时候有多么难过。我爸爸是出租车司机，每次看到他这么辛苦，我就忍不住心疼起来。他比别人要辛苦那么多，为什么得到的却那么卑微？我想让他们过好生活，我想给我妈妈找个钟点工，给我爸爸找个司机，我想给他们用不完的钱让他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是现在我连我自己都养不活，我怎么去养活他们？我想给他们的东西，靠我自己一辈子也给不了他们，所以我是想嫁个有钱人，我比任何人都想，哪怕是靠别人，我也想让爸妈过更好的不会被看不起的生活。”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范琳没有觉得半分羞愧，反倒坦然得无以复加。

程效许觉得她可能真的是临界崩溃边缘，把她扶起来，“我知道了，不要说了，我收回我前面说的所有话。”

范琳的哽咽终于渐渐停止，她吸了吸鼻子，抖得厉害，“不用送我回家了，怕脏了你的车，借我钱打车回家吧，公交应该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话时程效许突然心里一紧。

可能每个女人在特别有自尊心的时候，都会让男人觉得心疼。

“我没带现金在身上，不要闹了。”

范琳最后点头妥协。

程效许把车开到范琳说的地方停了下来，由于钥匙在包里一起掉了，所以不得不先去父母家拿。

范琳解开安全带后说道：“我上去找我爸妈拿家里的钥匙，你不用等我了，我家就在这附近。”

程效许不置可否。

拿好钥匙下来的时候，程效许那辆刺眼的跑车还是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靠在车门上背对着自己。

她并不想过去和他说话，却知道自己躲不过，紧紧捏着手里的文件。

听到了琐碎的声音，程效许回过头来，“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家很近的，走回去就可以了。”范琳尴尬地笑了笑，“反正还有很多事要做，今天是没时间睡觉了，就当让我清醒一下吧，吹吹风也有精神。”

没有等他的回答，范琳就用很快的速度往旁边走了。

程效许当然不会追上去，只是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背影。

没有了第一次见到她的窘迫，也没有第二次在蒂凡尼橱窗边看到的她那么有小女生的向往，更没有之后见到她的那种自信，现在的她反倒给人一种满满的懦弱与无助，就像一个还没有踏出校园的大学生，干净纯粹。

见过范琳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却都叫人印象这么深刻。

程效许第一次觉得她似乎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听了今天她内心的所有坦白，程效许的心情也不知为何变好了。

也许，所有看上去阴暗的背面，都被阳光照射得透亮而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