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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五章

佟铮回佟家的时候,给佟奶奶买了一箱猕猴桃,给严绣买了必胜客,这都是她们的心头好。

佟奶奶摆弄着扑克牌,吞吞吐吐:“这……”

算命这东西,佟铮不信,他只当是尽尽孝道:“如何啊?”

佟奶奶煞有介事:“不顺,不顺啊,铮铮你看,这牌是一张压一张,这张压着那张,那张又……”

“您就直说吧,今儿我这事儿是成得了,还是成不了?”

突然,佟奶奶眼睛一放光:“成!成得了!你看啊,这会儿有活路,走开了这一步,后面步步开。”

严绣是一边叨叨着,一边就开门进来了:“铮铮?你这神神秘秘地叫我回来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没上班啊?”

“辞了。”佟铮对严绣这个亲妈,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辞了?哦……辞了。对对对,你是说过等千贝生了就辞的。你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刑满释放。”严绣回忆着。

“不算释放吧,算越狱。我还没告诉千贝,等稳定了的。”

“对对对,等稳定了的,省得千贝走心,再回了奶。”严绣若有所思,“铮铮,妈卖了这么多年的保险,悟出来了,这年头没有一辈子的铁饭碗,更没有香喷喷的大锅饭。你一肚子墨水,与其说什么等机会来了好好把握,是真不如自个儿创造机会。反正,妈挺你。”

有好一会儿,佟铮呆若木鸡,他不能相信这么大气磅礴、可圈可点的话,是由他小学文化、谨小慎微的妈妈——严绣说的。

“妈,”于是,佟铮被鼓舞了,“您的老本儿,有多少?”

严绣一怔:“哟……没头没脑的怎么问这个?”

“怎么,和亲生儿子还保密啊?”佟铮打趣道。他是想将步调缓上一缓。

“不是……”

佟铮心潮澎湃:“妈,我算是大彻大悟了,我再怎么放平心态地从低做起,都是在浪费时间。那是一群泛泛之辈,拿着鸡毛当令箭,对我品头论足。不成,人那是等于放我一马,就算真成了,我也不过是沦为众多牺牲品中的一个。所以,我打算自己干了。”

“自己干……”

“对,我要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作开个工作室,我是一把手。我们这会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东风?”

“也就是启动资金。自己干怎么也得有个大本营吧,我不能坐在马路牙子上赚钱赚吆喝吧?地方我们都选好了,只等资金到位,择个良辰吉日就大展拳脚了。”

“那……那得多少钱啊?”严绣只能自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您有多少?”佟铮试探。

“你先别管我有多少,你先说你要多少。”严绣是有这个倔脾气的。

“初步,我是说初步吧,三十万。”临了,佟铮畏缩了,把数目缩了缩水。

但严绣照样没顶住,扑通坐在了沙发上:“三十万……”

佟铮硬着头皮,天南海北地吹:“妈,就如今这消费水平,咱可以不买房,不买车,不当房奴、车奴,可但凡长着一张嘴,要吃一日三餐,咱就都是‘饭奴’。开心农场您玩过吗?都出现实版了。现实就是大家都没养花种草的闲情逸致了,都改为在房前种菜,在花盆里栽葱了。总之,就是说……钱都毛到这个分儿上了,三十万那还叫钱吗?”

“这,这不能都你一个人掏吧,不是说合伙?”

佟铮像坐着过山车,心情起起落落不说,还头昏胸闷,他脸色有点苍白:“我这一把手不能光耍嘴皮子吧?拿了钱,那才能主事。再说了,我一人拿钱也就等于我一人获利,别人要来分这一杯羹,我还不答应呢。”

“那万一要是赔了……”

佟铮的心脏又做了一个俯冲,心跳得怦怦的:“不会,‘赔’字我压根儿不会写。”

严绣闭了嘴。二十七年了,她对佟铮Say no(说不)的次数,一只手数都数得过来。要论童年,佟铮是个比唐千贝叫人省心的孩子,他贪玩儿,但有度,不是三好学生,就是优秀干部。要钱这事儿,要是搁唐千贝和岑方方身上,那就好办了,岑方方一瞪眼,就能打发了唐千贝,但搁佟家,就不一样了。佟家最有学问、站得最高、看得最远的人是佟铮,严绣一直认为,在大事上,她要对佟铮唯命是从。只不过……三十万,佟铮真的太高估她了。

佟铮没有回头路,破釜沉舟:“妈,我可是和您推心置腹了,我是把我的脸皮撂在您脚底下了,您是高抬贵脚,还是碾上一碾,随便您。我也不妨再和您交交底,我丈母娘……开始查我的账了。这事儿只要开了头可刹不了闸,有朝一日保不齐她除了查账,还得管账,我要是再不行动,到时候我丈母娘要征用我莫须有的存款,您的老本儿是一样要代我充公的,倒不如这会儿先把钱给我……先借给我,让我去钱生钱?”

后来,严绣又张了嘴,比如让佟铮三思而后行,比如这家里要万一有个不时之需……佟铮盯着严绣不停蠕动的嘴唇,终于爆发了。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他的面皮被撑得薄如蝉翼,然后啪的一下,就崩开了:“把钱给我!”

严绣不得不交了底:“我没有那么多……”

“三十万,三十万您都没有?”就这样,佟铮有生以来第一次犯了浑,“合着您这么多年保险都白卖了?您天天穷追猛打给人赔笑脸都白赔了?整个咱这片儿的人都绕着您走,生怕被您缠上,捎带着我都背后被人指指点点,这我都白白牺牲了?结果就是……就是您连三十万都没有!”

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但佟铮在初为了人父后,或许是他急功近利,又或许是他不堪重负,总之,他第一次践踏了严绣的养育之恩。他这番话和那个欠揍的Ex科长说唐冠国的话本质上是无异的:阴损,但句句全中。这许多年来,碍于严绣的工作,佟铮的确是被人戳戳点点的,他不是什么神经大条的人,他之所以能抵御这些非议,是因为他深知严绣是他妈,他深知他妈这么做,全是为了他。

对此,他无比感恩。可一旦他犯浑,亦能对严绣一扎一个准儿。

严绣并非小风小浪便能吹翻的:“我说没有,就是真没有。”

佟铮毛躁了:“信不过我?那要不要我写个欠条?我保证两年……不,一年之内连本带利地奉还,不然您拿着欠条上法院告我好了。我签上名,再盖上手印您满不满意?”

严绣一言不发。她要是没这股子狠劲儿,佟家也撑不到今天。

佟奶奶被惊动了,杀了进来:“什么事儿?这是什么事儿啊?绣儿,你说!”

佟铮伸了手:“拿来!”

佟奶奶帮腔:“铮铮要什么,你就拿给他啊!跟铮铮,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拿来!”佟铮大吼。他算是失心疯了。

严绣纹丝不动。

佟奶奶大怒:“绣儿!你是有什么舍不得的!莫非你克死了铮铮他爸,还存着外心,攒了嫁妆要改嫁?”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严绣倒在这暗箭之下:“给,我给!”

严绣挤过佟铮和佟奶奶,一个人力大如牛地掀了床板,从床箱中整整齐齐的杂物和被褥下,掏出了存折。

佟铮杀红了眼,一把抢过:“就这么点儿?”

“就这么点儿。”严绣合上床板。

这个令人两败俱伤的战场,佟铮毫不留恋。他匆匆要走,临了,回过头来对佟奶奶强颜欢笑:“奶奶,说您是神算子真一点儿不假。看,今儿这事还真成了。这关不好过,可总归是过了。您等着,就一年,我保证让您享受荣华富贵。”

严绣细心地铺着床单,她将床单抻了又抻,十指活脱脱就像抓挠在佟铮的心尖。佟铮启齿:“妈,您也一样,等我一年,就一年。”

佟铮走了,撒丫子走了。

后来,严绣将佟铮买来的必胜客吃了。足足一张披萨,她食之无味,连一滴泪都没掉。

马琳达放了方栋梁的鸽子,赴了邹鸣人的约。

邹鸣人是马琳达的客户,不算大也不算小,他在马琳达的电话簿分类中,被归位B类客户。邹鸣人年过四十,有妻有女,他对马琳达的“坏心眼儿”双方是心照不宣:他的钱投到哪儿都是投,被投资方的年收益是几十万,还是上百万的,他无所谓。之所以从一而终地投到马琳达名下,无非是为着马琳达这个人。

邹鸣人是教育圈的,手底下有着几十个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但好歹是精通一样的园丁,以及几百棵三至六岁的小苗苗。马琳达给唐千贝算的,从娃娃抓是如何如何地烧钱的流水帐,并非杜撰。邹鸣人的日砸斗金,便是力证。

他家中的糟糠之妻真的变了糟糠,而邹鸣人除了发福,是越发儒雅,这一个倒退,一个进步,夫妻便再不能举案齐眉。邹鸣人不打算做陈世美,但男欢女爱的Game(游戏)就这么Over(结束)了,他会遗憾。

马琳达不是空空如也的花瓶,她陪吃的时候,基本是在陪聊,陪玩儿的时候,也基本是在陪聊,都不带停的。这聊得一多,邹鸣人也就没精力摸她的大腿了。而最关键的是,白花花的大腿摸多了会腻,但能聊得来的人,才是让人离不开的。

邹鸣人带马琳达来参加小范围的同学聚会,人家带的都不是原配,于是邹鸣人一样得带个“三儿”。

马琳达挑了件酒红色的衣服穿,这是她不喜欢,但邹鸣人尤其喜欢的颜色。男人是视觉动物,他们视觉上一爽,话便好说了。好端端一场同学聚会,末了被口若悬河的马琳达,变了她的客户发展大会,邹鸣人没有说半个“不”字。

他不仅没有生气,有人问邹鸣人问题,他还会认真回答。“老邹啊,你就给我们句准话,这水深,是不是我们这小家小户能蹚得过去的?”

邹鸣人看马琳达,马琳达就回看邹鸣人。马琳达化着白白净净的妆,这和她身上妖娆的酒红色衣服驴唇不对马嘴,但还是,架不住邹鸣人喜欢。

所以邹鸣人说:“老于,过谦了啊,你那身家要是小家小户,那我算不算无家可归啊?你心放在肚子里,你蹚得过去就大步地蹚,蹚不过去,我捞你。”

能把潜在客户变成了客户,马琳达今天就没白来

同活在唐家屋檐下,严绣的郁郁寡欢,没到二十四小时,就被唐千贝识破了。

唐冠国谨遵岑方方懿旨,把持着佟佳唐,给她擦擦洗洗,而煎炒烹炸的任务一股脑推给严绣。只有唐冠国进了厕所,严绣和佟佳唐方可争分夺秒地团圆团圆。可今天,厕所里都传出唐冠国冲马桶的水声了,严绣仍在呆愣愣地擦着灶台。

唐千贝拿她解闷:“妈,大米又涨价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严绣啊的一声。

唐千贝打趣:“您这月嫂昨儿个说请假就请假,说是那边家里断粮了,要回家买米,可打那儿回来以后,您就忧忧郁郁的,不是因为大米涨价了吗?”

严绣哪有兴致开玩笑,埋着头默默躲开了。

另一厢,佟铮在徐路遥的陪同下,把钱一交,便将富华路十六号的地下一层给收入囊中了。房东说着有的没的:“唉,这也就是我答应了徐小姐了,说容你们两天合计合计,要不人立马就有加价两千块的,一个月两千块啊,一年就是……”

徐路遥应承着房东:“我没别的本事,就是看人看得准,一看您啊,就是仗义之士呢。”

闲杂人等一退,佟铮发自肺腑:“徐路遥,我是真没想到,你都出落得这么八面玲珑了。”

“我也是真没想到,佟铮,你能这么大刀阔斧。”徐路遥回敬。

佟铮的胃隐隐抽了一下。

他就像是玩蹦极似的,蹦到了今天。对于机关中的恃强凌弱,他是士可杀不可辱了;佟佳唐的呱呱坠地,最会算账的马琳达,算出来了三五百万的流水账;唐千贝翻了脸,叫他为五斗米折腰;岑方方又火上泼油,把他当了取款机,这会儿点的是“查询键”,但保不齐下一步就点“取款键”。他不能坐以待毙。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雄起的第一步,却是啃老。旁人啃老啃得快不快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是比啃了狗屎更难受。

但好在,说是蹦极,你落得有多快,弹得便有多高。佟铮不觉得他腰上的绳子会断,他觉得他不可能会脑浆四溅,不可能的。

“蓝天,”徐路遥站在窗边,仰望着蓝天白云,“佟铮,你知道北京的天有多少天不是蓝色了吗?二十七天。你在二十七岁迷途知返,这是连老天爷都为‘佟话装潢设计’而感动了吧。”

“佟话……”佟铮重复了一遍。

“对。一砖一瓦,都代表你佟铮要说的话。如何?够不够雅俗共赏?”徐路遥回头。逆着光,她的脸部轮廓完美无瑕。

“佟话?佟话。”佟铮胸口有一张帆,被鼓得满满的,“徐路遥,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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