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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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歌声静了流年,谁的沧海沉了桑田。
G大的食堂离教学楼有点远,蔚兮带着陆司南去搭校内公交。
站牌已经有些老旧了,深蓝色的背景上有几处斑驳锈色,蔚兮等得无聊,伸手去抠,一下一下地将铁锈往下扯,玩得乐此不疲。细看才发现, 她的神情异常认真,连指甲里进了些许锈屑也没有察觉。
陆司南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终于在她准备去抠另一处时,笑着握住她的手。
男人眉目俊朗,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在冬日光晕下熠熠生辉,说话时尾音柔和低沉:“小兮,你在紧张?”
“没有……”蔚兮立刻摇头否认,坚决不承认刚才第一眼看到他时, 她差点把抱着的书砸地上。
幸好当时已经是最后一节课了,人不多,为了和学弟学妹们抢饭,凶猛的大三党跑出了风一样的速度。
“哦?”像是为了确认,他边说着,边突然倾身靠近,有温热的气息随着弯腰的动作拂过她的脸颊,酥酥麻麻的。
蔚兮偏脸躲过,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终究还是可以一如既往地洞察她的所有心事和情绪。仿佛这段分离从未存在过,又如同其实是整个庞大时光仁慈地倒退到了四年前。
那时他即将远行去遥远陌生的国度。临别前一晚却还是和往常一样,认真检查她的功课,送她小礼物作为奖赏,然后陪着她聊天。
年轻男人的身上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特殊气场,生理学上称为荷尔蒙。陆司南是有野心的,他明知道自己这么一走,必然会让这个姑娘难过伤心,也许不久的将来遇上一个更优秀的异性,她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所以,他在最后留下了一句饱含荷尔蒙的情话。
他说:“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我都可以放下,小兮,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放不下。”
还是初夏,晚间的风都有些凉,依然是那个高高的葡萄架,只是, 十六岁的蔚兮已经可以踮起脚够到垂下的葡萄了。
现在她正试图拽下一串来,眼看就要成功了,却在他温柔的声线里傻傻愣住,手还停在被拽歪了的细梗上,半天才语气惊讶地问:“陆司南, 你、你在和我表白吗?”
她睁大眼的样子实在是无辜又讨喜,陆司南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女孩粉白的肌肤触感极好,他将她细微的娇羞看进眼底,低笑一声, 没有再说话。
蔚兮觉得自己应该猜对了,于是她很是正经地说:“你虽然看起来确实条件很好,可是你问过我舅舅的意见吗?”
自从蔚正国去世之后,舒威俨然成了她半个父亲,大事小事都要搭一把手,不过蔚兮足够独立,也始终有自己的想法。但这种时候,她觉得还是应该娇羞一下的。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好像娇羞过了头。
这么一句看似欲拒还迎的问句,分明是起到了反作用。因为隔天,这个说放不下她的人,就一拍屁股出国了,连半点征兆都没有。
所以到头来,他还是把所谓的放不下,轻而易举地放下了。
那晚,舒威在葡萄架下骂了一晚上,而她则对着掌心浅浅的命运线看了一整夜。
车子已经从不远处开了过来,绿色的车身,是这两年新增加的车次。它缓缓停在站牌前,遮住一部分光线,不规则的阴影便一直延伸到站台来。
蔚兮蓦然回神,为了掩饰尴尬,率先跳上去,拿出公交卡刷了两次。陆司南也不揭穿她拙劣的演技,轻笑着上了车。
车子很快重新发动,朝学生食堂开去。蔚兮的位置靠窗,她支着下巴,欣赏校道两旁迅速倒退的梧桐树,然后倏尔坐直了身子——
她刚才……好像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林肯车停在路边。
宽敞的后座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车里暖气适宜,男子轻合着眼,压抑着溢至唇边的几声咳嗽。他的膝旁静放着一根精致的盲杖,未关紧的窗外洒进来的日光,将他的一半侧脸勾勒成画。
陈二把药和水杯递过来:“铁先生从十年前就开始四处游历,连黑老都说不出他的下落。少爷,如果今年再找不到他……”他没敢把话说完, 就自动消了音。
裴念宸吃过药,抬手按按犯疼的眉心:“我没事。”
陈二不放心,见他神色倦怠,便提议道:“今天还是回医院休息吧。李大桥不敢再造次了,新儒村的项目也已经照计划实施,这边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我们再亲自过来一趟。”
“她下午没课。”裴念宸没有理会他的建议,笑意晕染嘴角,“开车吧。”
果然是为了蔚兮来的,陈二沉默了,心想既然没课,她肯定会来上班的,少爷还这么亲力亲为地过来一趟,分明是想“见”她了。
他们家老父说得对,这看起来清心寡欲的男人啊,一旦心尖上住了个女人,行为举止就会变得诡异起来了。
他忍不住摸摸鼻子,啧,真是可怕。
已经过了十二点,食堂里没多少人了。蔚兮和陆司南点了几道小炒, 坐在不远处的位置上等。
“小兮,”陆司南把玩着桌上的餐具,笑看对面假装看风景的人, “四年不见,你好像变斯文了,连话都变少了。”
蔚兮这次倒是偏头想了想,然后语气认真地回答:“大概是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可能。”陆司南不觉失笑,眸光戏谑地看着她,无论过去多久, 这姑娘的气势永远都不输人。
小小胜了一场,蔚兮的心情好了不少,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活泼,架起双臂靠在椅背上眯眼笑,眼睛弯成两弯新月,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一岁半岁。
刚上来一道水煮肉片,就见迎面走来几个女生,嬉嬉闹闹的,其中一个看见蔚兮,熟稔地朝这边招手:“嗨!”
蔚兮:“……”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女生和同伴低语了几句,一脸兴奋地跑过来,硬是坐在蔚兮的对面。好像嫌桌面太宽,整个人又扑了过去,握住蔚兮的手说:“是我呀,你忘记啦?宣传部的沈君俏啊!”
宣传部?蔚兮迷茫地眨眨眼。
“哎呀,今年系里的跨年晚会,你们班不是只出了一个由你负责的钢琴独奏吗?组长觉得钢琴独奏可能噱头不够,让我问问你接不接受四手联弹,喏,对方你也认识,就是我堂弟,前两天在论坛上和你表白的沈麟呀!嘿嘿,瞧瞧你们俩,一个郎才,一个女貌,真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呀!”
沈君俏越说越起劲,身边却缓缓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如果是四手联弹的话,我想我应该可以帮忙。”
陆司南说完,便对诧异看向自己的女生微笑:“你好,我是陆司南, 四年前也是这里的学生。”
沈君俏倏地摘下眼镜把镜片擦了又擦,再次戴好,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陆司南,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你是……陆、陆学长?!”
这声尖叫刚落,食堂门口又传来一阵喧嚣声,一辆加长型黑色林肯车停下。车门打开,面容清隽的男子便拄着盲杖从车上下来,静静立在台阶下。
背后是满目明亮的日光,他的眉眼却寂静而恬淡。
菜很快就上齐了,老板娘今天心情不错,见有两个赏心悦目的帅哥, 便二话不说笑眯眯地给蔚兮这桌送了盘生菜。
“饿了吧?多吃点。”尽管餐桌上多了两个不请自来的人,陆司南依旧目不斜视,只细心地替蔚兮布菜。
沈君俏脸皮厚,人家摆明了不待见自己,这种时候竟还是赖着不走。她傻呀,难得有这么养眼的美男子,还是一下子出现两个,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于是趴在一边,自以为低调地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
“陆学长真体贴,好羡慕啊……蔚兮你可真幸福!不过其实我堂弟也不错的啦,那小脸长得,啧啧啧,大家都说是法律系一枝花。何况他对你又是一片痴情,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怎么觉得有特别不友善的视线在暗杀她?
“我这儿很贫瘠,你堂弟会枯萎的。”蔚兮表情严肃地规劝她。
沈君俏:“……”
蔚兮见她缩到一边嘀嘀咕咕去了,松了口气,回头见碗里多出许多菜,愣了一下:“谢谢……”
陆司南驾轻就熟地取笑她:“小兮,你从前不会和我这么客气的,你每次要是想感激我,都会扑过来喊我司南哥哥的。”说着又为她夹了几块牛肉,替她将葱末挑了出来,言谈间亲昵而自然。
“咳,还是我自己来吧。”余光瞥了眼身旁眉心轻拧的上司,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的缘故,蔚兮突然有些抵触这样的亲密行为。她避开他的手, 把碗端回来埋头苦吃。
有些意外会被拒绝,陆司南微微一怔,继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视线则若有似无地落在对面抿唇不语的裴念宸身上。
“这位是……”
“裴念宸。”清冽低醇的嗓音回道。
姓裴?陆司南不觉神色一紧,再次看向对方时,已经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是小兮的朋友?请问找她……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我的员工。”裴念宸忽而朝他“看” 过来,即使眸间光芒不再,一双眼依旧漂亮得叫人不敢直视。他微微启唇,笑了,“现在发现,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下午也许可以准时去工作了。”
“呵,原来是这样。”陆司南没再追问,掌心朝下贴着衣摆,轻轻握紧,然后缓缓松开。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还有两道甜品,是这个月除上次云海楼外,最丰盛的一次了。
蔚兮竖着耳朵听两人相互试探的对话,心里却在暗暗叫苦,嚼在嘴里的东西好像也变了味,一顿饭吃得她悲喜交加。
悲的是,她好像又一次试图旷工被上司逮个现行;喜的是,目前看来,上司并没有扣她工资的打算。
作为上司的裴念宸并不能看见她的悲喜,说完话后,便静坐在她身侧耐心等着,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大喇喇出现在别人的饭桌上,既不寒暄也不客套的行为其实挺可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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