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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他坐姿端正,看上去一丝不苟,不容亵渎,但放松了的眉眼无形中为他添了几分慵懒,一如多年以前,他也是这样静静坐在溪涧边,目带疑惑地看着从河中钻出的小女孩。

那时,他还是可以看得见的。

他看见小小的女孩俏皮地立在溪中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神态活泼而灵动。半长的头发被扎成马尾,乌亮乌亮的,垂在小小肩头,右耳耳垂上有一个涡涡,像是一个可爱的小碗,一分不剩地盛下这满山的明媚。

她还在换牙期,咧开的小嘴里,牙齿参差不齐,似乎说话都漏着风。

可当她真的咯咯笑着时,料峭未退的三月初春,连风也是暖的。

有两个厨工提着水桶在后面座位上收拾残羹剩饭,碗筷碰撞的细响让短暂的回忆戛然而止。

大约是哪个窗口飘来的油烟味太过熏人,裴念宸突然不受控制地轻咳了几声,眉梢蹙起,低声叫她的名字:“蔚兮……”

这一声轻唤立刻打破原先沉默的气氛,连耽于美色的沈君俏也跟着回了神。她目光炯炯,一会儿看向弱不禁风、让人心疼的裴念宸,一会儿看向若有所思、仪表堂堂的陆司南,最后抱着脑袋陷入纠结抓狂状态:怎么办!好帅!都好帅啊!

“哎?”蔚兮正在撕扯一块牛肉,听到被点名,悻悻然抬起头, “裴总……”

眸色一变,她紧张地扶住他:“你怎么了?!”

“……没事。”说着没事的人,却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只能依靠在她身上,吐纳之间,呼吸微凉。

“我送你去医院!”蔚兮是真的急了。她知道裴念宸的身体很差,有时候在外面晒久了太阳,或是吹久了风都很容易生病发烧。

之前和严叔打听过,说是因为小时候掉河里被汹涌的河水冲出好远, 内脏遭到河下石头的连续撞击才落下的病根。

蔚兮努力将他扶起来,转眼看到守在门边的陈二:“陈二,快过来!”

沈君俏也发现了不对劲,站起来搭了把手:“我帮你扶他上车!”

裴念宸侧身避过不认识的人,整个人更加贴着蔚兮,嘴角却不觉弯了弯:“不用了……”

男子身形修长,看上去甚至觉得有些清瘦,真压在身上时却很重。蔚兮本来就扛得吃力,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眼见陈二迟迟不过来帮忙,终于怒了:“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当招牌吗?!”

她白皙的脸颊因为怒意而染了红晕,眼眸晶亮慑人,倒把沈君俏给狠狠吓住了,退到一边当起了货真价实的招牌。

陈二被她一吼,刚迈出去的脚又给收了回来。

他跟着裴念宸这么久,当然知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少爷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示弱,哪怕再痛苦煎熬也可以面不改色,会突然露出这副模样来,摆明了是听取他们老父的意见——在喜欢的人面前偶尔可以用用苦肉计。

现在看来,好像还挺管用的,至少蔚兮抱得还挺紧。他要是这时候不识相地上去解救,会不会被秋后算账?

“小兮。”一直沉默坐着的陆司南忽然出声叫住她。

蔚兮没有听见。

陆司南垂下眼,眼底隐晦的思绪被额前的碎发遮住,只有声音稍微大了些,这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我过完年就会回去,回伦敦。”

所以……他还是要走?蔚兮陡然僵住,咬着唇扭头瞪视他:“那你回来做什么?”

陆司南轻笑:“你说我回来做什么?”

也许只是累了,回来放松一下,也许是打算见见许久不见的人……但这些也许都不是蔚兮想要的答案!

裴念宸分明清晰地感受到女生的呼吸从忍耐到急促,连搀扶着他的手,隔着衣料,都仿佛在轻轻颤抖。

像是一场禁锢的宿命,在既定的牢笼里无声压抑和挣扎。

他神色微微一动,握着手杖在脚下的地板上轻敲了两下,陈二远远见到,如释重负地抹了把汗,赶紧奔过来:“少爷!”

“回医院。”

“少爷?”陈二糊涂了,刚才明明很顺利不是吗?现在又放回主动权是几个意思?

却见太子爷眉头紧皱,抬手捂住心口的位置,向来淡定从容的声线里多了些许躁意:“我不舒服。”

很不舒服。

一直到了周六,不舒服的太子爷还是没有召蔚兮去跟前伺候,每次打电话询问,也都是陈二或者陈五接。前者好言好语地说少爷近期没有特别需要,她可以好好准备期末考试,不要分心;后者干脆笑嘻嘻地解释,因为最近没有好玩的事情,怕她过来会觉得闷。

陈二提到“特别需要”时,蔚兮因为要洗衣服,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边的高台上。于是荡气回肠的四个字便在不大的室内回旋缭绕,经久不衰。

老大今天没出门,正在做一套行测卷,刚写完几道题目就听见这么有韵味的话,脑洞立刻开到了几内亚湾,盯着蔚兮奸笑不止。

蔚兮被盯得烦了,甩了她一脸泡沫。

“嗷,蔚兮同志,你这是做贼心虚!”

“要是做贼心虚,我会选择杀人灭口。”蔚兮和蔼道。

老大无语,然后愤愤不平地继续做题。

手机在这时又响了起来,蔚兮擦了把手,接起,却是舒小梅语气平平地通知她:“今天我会去G市一趟,下午一点你来机场接我,我有话和你说。”

舒小梅这次是来见客户的。一年前,江有良以江汉集团董事长的身份,亲自把这个二婚妻子提拔到了总经理的位置,那之后,公司里不少大小生意也干脆放手让她去谈。

如果是十二岁以前,蔚兮其实很难想象,记忆中温婉娇柔的母亲,竟会一举脱胎成如今女强人的模样。

还是因为,从前仗着蔚正国给予的宠爱,让她有了羸弱的资本,现在进了江家,每天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才不得不去武装自己?

这个问题,蔚兮想了八年,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

母女俩自上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后,已经有大半年没见了。舒小梅保养得好,坐在蔚兮对面,修长的双腿优雅地交叠着,低下头吹开咖啡上面的白色泡沫,露出一截优美的颈项。

她穿着一身米色套装,裙子侧边微微开了一个“V”字形的小口,让中规中矩的职业装也多出了几分妩媚,头发盘成干练的发髻,露出漂亮的美人尖。

其实,舒小梅一直是个美人,任谁也看不出来,她今年已经四十,而江有良已有六十三岁了。

都说老夫少妻会很恩爱,但蔚兮从十二岁那年起,就追着陆司南留在G市不肯走,所以也没见过所谓的恩不恩爱。

不过她想,如果不恩爱,又怎么会有江茂茂这个爱的结晶呢?

咖啡厅里音乐舒缓,极长的沉默过后,舒小梅慢条斯理地开口:“沈麟那孩子我也见过,上进、有理想,长相也不错,过完年多约他出去玩玩,你舅舅挑中的人,我很放心。”

蔚兮吸了口柠檬汁,视线停在桌上摆着的紫色香薰上,没有说话。

舒小梅问她:“蔚兮,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对妈妈都不能说吗?”

她看了眼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终于失了耐心,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蔚兮:“如果非陆司南不可,那也随你。不过以后要是再被抛弃,就是哭成狗一样跪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管你。

“你现在有的,都是我一手给你的,即使是你舅舅,如果我说一声不,他还不是照样断了你吃喝?女孩子家,不要太没脸没皮了。陆司南那种人,眼界高,野心大,他当初可以为了一个入学名额丢下你,以后,还会为了更多的机会把你甩在背后!”

“妈妈,你好像忘了一件事,”蔚兮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陆司南,曾经也是舅舅挑中的人。”

蔚兮很快起身离开,表情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仿佛只是和一个路人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现在又各归各位。

舒小梅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维持优雅的姿态坐下,从包里拿出一直振动的手机,放在左耳接听,想了想,又换到右耳。

“舒经理,没记错的话,您和我们FG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还是说,舒经理认为这个项目也许并不值得您准时来洽谈呢?”对方的公关虽然话里有话,但毕竟是FG养出来的人,进退得宜,点到即止。

扫了眼手表,已经两点三十五分了,舒小梅不卑不亢地回道:“路上有些堵车,实在很抱歉,十分钟内一定赶到。”

对方又客套了几句,率先挂了电话。

舒小梅没再多待,拎起包走出咖啡厅,刚招来一辆计程车,便看见蔚兮安静地立在街对面的站牌前,正低头玩着手机。一侧长发被拨到耳后, 露出的侧脸干净美好,抿唇认真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永远警服笔挺的男人不经意重叠。

今天的气温有些低,她看见女儿深红色的围巾下摆在微风中忽而飘起,忽而落下。舒小梅猛然发觉,原来冬天竟然已经过了三分之一,距离那个日子,也是越来越近了。

难怪,蔚兮对自己的态度也越来越生疏客套,甚至是……仇视。

无奈摇头,舒小梅弯身坐进车里:“去FG实业。”

蔚兮正在和舍友聊微信,听说她跑来市中心,三人撺掇她带点鸭脖和啤酒回来,晚上打算一起打打牌,看看电影,加深一下革命情谊。

G市最正宗的鸭脖铺子生意很火,她顺着手机地图找到时,队伍已经排了老长。

排在前面的是一对情侣,蔚兮侧过头瞥了一眼,隐约觉得那女生好像是同班同学。

事实证明,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个看她不顺眼的同班同学。

女生长得还不错,娇俏可爱,说话时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的,显得很无辜:“你是不是还在生气?”问的是她的男友,大约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蔚兮不感兴趣地退后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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