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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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白风宁是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才跨进龙府大厅的,微笑、落座都保持着惯有的从容,只是当小丙端着一杯飘出怪异味道的茶水,他才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一直冷笑着坐在正堂上、既不出声也无动作、只是用凉凉的眼神示意他不喝完这杯茶就别想走出龙府大门的龙晓乙。
举手接过茶托,他揭开茶盖,朝茶盏中瞟了一眼……
好一杯“黑灰残渣水上漂,煳味蔓延人自知”的香茶。
淡笑一下,他将茶盖斜盖在茶杯上,手一转,将茶盏搁回右手边的小几上,淡淡说道:“那幅对联,我可是想了几宿没睡,你就这般对待我的心血?”说罢,还瞟了一眼那杯“黑灰煳味茶”。
“可见你这几宿都是闲过了头。”龙晓乙冷哼了一声,从喉咙里翻出一声冷笑,懒得多看他一眼,垂首重新看着账册,随手翻过一页,“最近没被人追着砍你那颗不安分的头,太过于安逸了?”
“最近倒是不用担心逃命的问题,我又被逮住了,要不这玩意儿怎么又回我手里了?”白风宁撑着下巴,无奈地举了举那把家传宝剑,一块烫手芋头却怎么也丢不掉,忽然他眼眸一转,正要开口,却被龙晓乙打断。
“少打我的主意,我对你那把破剑毫无兴趣,破铜烂铁!”毫不留情的鄙夷话语从龙晓乙的唇内跳出。
“有这么差吗?这把剑好歹黑市价格也有万两银子,说不准刚好够你在京城开家分店的成本呢。我白送给你,你也不要?”白风宁勾了勾唇,同情地打量了一番被人贬得一文不值的家传破剑。好惨啊!这江湖人争破了头的东西,不仅被握在了他这除了轻功啥也不会的家伙手里,还被一个市侩又别扭的商人给藐视得一文不值。
“哼,你白少送的东西,能随便要吗?”无视某人故作惊讶的嘴脸,龙晓乙抬手摸向搁在桌边的青玉算盘,随便拨弄了几个子儿,再翻过一页账册。
“这方珠粒的算盘子,你用着还顺手吗?”
龙晓乙稍稍抬首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算盘,那是一把通体青翠的玉算盘,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刚好巴掌大,方便带在身边,只除了那颗颗方粒的算盘珠子。那算盘看得出已经被用过许久了,棱角分明的方粒变得有些圆润,不再刺着指尖儿难受,拨起来倒也方便顺手。
似乎并不喜欢讨论这个问题,龙晓乙推开了手边的玉算盘,合上了账册,朝一直在等着自己抬头看他的白风宁淡淡睨了一眼。
“说吧,什么事?”
“包你家客栈一用。”
“……”
“我要选亲呀。你没瞧见这全城的悲惨姑娘都在等我救赎吗?若是龙兄家里也有一位小可怜,不妨让她也去试试,说不定与我姻缘天定,那时我定不负她。”
“我家没有符合你那破要求的家伙。”
“没有吗?你确定?”他故作惊讶,抬头回忆道,“那刚刚我在门口碰着的那位看着我的白马流口水的是?”
“你把这城里搞得乌烟瘴气我不管,但我警告你,少把火烧到我身上。”
“我没打算烧到你龙大当家的身上呀,你只要负责隔岸观火就好。剩下的,白某帮你解决。”白风宁轻佻地一笑,端过那杯香灰茶,作势一闻,“我定会让你无后顾之忧。”
“……”
龙府的正厅因为白风宁的话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而龙府的后院却闹腾得炸开了花。
龙小丙正吆喝着家丁,忙着将丢在仓库房里平时只有留客用餐才使用的圆桌搬出来,准备装场面,充样子。龙小花正忙着翻箱倒柜地找自己的旧衣服,她脸上的黑灰已经抹好了,就差一身好行头来衬托她的悲惨,当她听到小丙叫人搬许久不用的圆桌,她就知道龙大当家又要摆出一副和家融融的假象欺骗宾客了。
这简直是老天赐给她的好机会!
平日里,龙大当家这正主儿基本不在府里,难得他在府里时,每次宴请宾客,却总也轮不到她这个千金小姐上桌吃饭,都是他随手一抬,只给她十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在客人来前赶紧夹菜捧饭碗走人,不要打扰他商量商场大事。
而她也训练出了每每有客到访就灵活使用筷子夹光所有她爱吃的菜然后逃之夭夭的本领。不过,那是以往,今时不同往日,她可爱的“继母”大当家既然帮她安排了近距离接近良人的机会,她就绝对不能放过,要一次性把她这辈子遭遇过的所有悲惨全部展现在白马良人面前!
他不让她上桌吃饭,用筷子敲她的手,对她冷嘲热讽,嫌弃她的吃相坐相……总之,她的存在就是碍了他的眼,除了过年绝不给她买一件新衣,跑堂制服倒是多给她添了好几套,说是方便她换洗。衣服穿破了只能要小丁帮她补好,穿出去老是被那林内涵嘲笑,说她不仅没有千金大小姐的气质,也没有千金大小姐的命,那天迎他回府的那件“恶黄”都成她御用的迎接大当家的制服了。
“我就说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悲惨嘛!”她一边嚷嚷着,一边翻找着她那件补丁最多的衣服,就是她穿着跟小丁去爬山然后从山坡上滚下来摔得四仰八叉的那件,因为颜色是她喜欢的清纯小绿,所以即使破了好多洞她都愣是没舍得丢掉。肯定是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件衣服将来必定有用武之地!
“咦!小丁,我那件衣服呢?”
“什么衣服啊,小姐?”
“就是那件我从山坡上滚下来时穿的清纯小绿啊!呃,这……这是谁的衣柜?”她翻找了半天,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这衣柜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呀,这件可爱小粉红是谁的?嗯,还有这件优雅小天蓝是哪里冒出来的?还有这件魅惑小紫红又是怎么回事?她……她的衣服呢?她的小补丁清纯小绿呢?
“这……是小姐的衣柜啊。在你闺房里,不是你的是谁的?”小丁迷茫地眨了眨眼望向自家小姐。
“不对啊,这里没有一件衣服是我的!你看,呃,手感还这么好!”她抓起一件丝绸小紫红朝小丁控诉道,“我的补丁小绿呢?”
“啊!你要绿色的衣服?”小丁走上前,从衣柜里众多的衣服中抽出一件白牡丹团花绿色更纱长裙,“喏,绿色的,好看吧?比你之前那件小裙好看多了。大当家这次回来帮你带了好多衣服,你上工那会儿,大当家就差丫鬟给全部搬来了!”
“什么?他……他……他……他……”
“大当家买了衣服送给你呀!小姐,是不是好开心?大当家耶,那个一直很嫌弃你的大当家耶,我还以为昨天他只是为了打发‘零内涵’才随口一说的,没想到除了胭脂,他真的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今天丫鬟臭着脸帮你抱衣服过来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以为是补丁货,结果展开一看,全是上好的新衣服。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小丁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终于发现有一丝不对劲。
龙小花咽下一口唾沫,抓住小丁的肩膀,摸了一把脸上的黑灰,颤抖着说道:“那我之前的那些衣服呢?补丁小绿呢?褪色小黄呢?还有屁股那里破掉一个洞的小红呢?”
“丢……丢了啊……”看到自家主子突然凝重的表情,小丁结巴了起来。
“丢了?”
“对……对啊……大当家让我给丢……丢了!”
龙小花瞬间瘫软在地上,她痴呆地看着天花板。万念俱灰,万念俱灰啊啊啊!
“小姐,我知道你对那些衣服有感情了,可是……感情是可以再培养的嘛。”
小丁将手里的绿色更纱长裙朝她推了推,却见她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抓起那件衣服就冲到梳妆台边,打开抽屉,四处翻找:“谁要这件看起来就很大富大贵的裙子啊!这个德行我要怎么去见我的白马良人啊?”
“小姐,你在找什么?”
“剪刀啊,剪刀!”
“大当家今天特意吩咐我,要我先把小姐房间里的利器都藏起来了。”
“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继母’是故意的。小丁,他开始了,他要破坏我和白马良人的良缘了,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的,还特意买衣服给我,呜!令堂的,没有剪刀,我就用牙咬!”
“小姐,那是新衣服呀!你冷静点儿!”小丁一见自己主子开始饥不择食地啃咬起那件绿色更纱长裙,赶紧冲上去制止。
“小丁,你那儿有没有补丁衣服,借我,借我呀!”
“小姐,大当家今天派小丙把全府丫鬟的旧衣服都收走了,全部换成了新的。小丁身上这件是缎子的呢,好看不?”说完,还转了个圈儿。
“噗……龙晓乙!你够狠!”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有张良计,她就有过墙梯。别的不行,说到装悲惨,不,不是装悲惨,是展现悲惨,还有人比她龙小花更在行的吗?
“小姐,你去哪里呀?”
“去找‘奔放整个通宵’!”
“你找大当家的坐骑干什么?”
“找它踩我几脚!”
“……”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龙小花看到马厩前站着正朝她冷笑不已的龙小丙时,她就明白大势已去。还被龙小丙说教“不要丢大当家的脸,就算是前妻也要有前妻的样子”,她虽纳闷这个所谓的“前妻”该有什么破样子,人却乖乖地被押回了房间。
在贾管家的絮絮叨叨下,在小丁抓起那件破绿色更纱长裙推荐了半天后,她便被活剥了,换上了一身千金大小姐的行头,连金步摇都插上了好多根,插得她满头麻。顺带一说,她的梳妆台也惨遭“继母”的毒手,全部焕然一新。龙晓乙还真是用心险恶又歹毒,想剥掉她身上唯一的悲惨光环,让白马良人对她视而不见!
押解上阵,千金大小姐龙小花行头专业,面色红润,一副被人从头宠到脚、身心健康发展的好少女形象,与平日里蓬头垢面、没节操、没气质、没人品的样子大相径庭,宛如乌鸦变凤凰,只是,她是一只昨天晚上刚刚流过鼻涕的凤凰而已。
“这位就是……龙大小姐?”
侧坐在圆桌边,笑得从容自如的白风宁一手托腮,交叠着双腿,一派悠闲自如。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龙小花,再略朝端坐在自己身边的龙晓乙丢去一个满是笑意的眼神。
“那个……”她正要张口解释自己这平时绝对不会有的穿着,顺便控诉“继母”,却听见龙晓乙凉凉地轻咳了一声,然后她的耳朵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酷刑。
“站着做什么,过来我身边坐。”
龙晓乙……他怎么可以用那么温柔如水的声音对她这个身心饱受他摧残的少女讲话?这是幻觉,这是梦境,这是她又在遨游太虚变幻出来的白日梦。如果这不是梦,他怎会要她坐下,还坐在他身边?坐在他身边的什么上?小板凳?小马桶?老虎凳?难道他叫她去他身边坐是为了方便对她泼辣椒水?好恐怖呀!
“给小姐的椅子上,垫上软垫。”
那恐怖的声音又响起,随后就见到龙晓乙瞥了一眼同样被吓得有些愣神的丫鬟。
几个丫鬟急忙将搁在一边的软垫子铺在椅子上,等着龙家大小姐移着莲步,挪到椅子边,享受六七年来第一次上圆桌吃饭的特殊待遇。
“你还愣着做什么?”他索性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不容她推拒地揽过她的肩头,带她走过去,按住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按坐在软垫上,再走回自己的位置,一撩墨袍,坐下。
“没想到你对前妻也这么怜爱有加,感情不错嘛。”坐在她对面的白风宁撇唇一笑。
“不……不……不是这样的!白公子,我是……哎哟!”桌下飞来扎实的一脚,她顺着那力源看去,却见到她的“继母”正对着她绽放出相当邪佞的冷笑,那笑容翻译过来就是—
“多吃饭,少说话,最好合作点,否则……哼!”
咕噜—她深深地吞下一口唾沫,欲哭无泪地看着她的白马良人。看到了吗?“继母”就在你眼皮底下欺负我这个小可怜啊,快抽出你正义的家传宝剑,一手持剑,一手搂住我,好好收拾一下那个嚣张的“继母”呀!
可是,她的白马良人不仅姗姗来迟,反应也是一等一的迟钝。只见他眸含笑意,却只是笑得好看,未有半分动作,完全无视她对他挤眉弄眼的暗示。
她正要绝望地低下头去,对面却传来宛如天籁的询问声:“龙小姐和晓乙离缘多少年了?”
龙晓乙凉凉地朝多话的白风宁横去一眼,却听见自己的前妻以前所未有的娇羞、矜持、扭捏的细声答道:“六……六七年了。”她扭着绿色更纱长裙,咬着嘴唇回答道,似乎觉得还不够准确,她抬头,决定不怕死地加一句,“没洞房的,
人……人家还……”
啪—
一块排骨从天降到她的碗里,她被惊得缩了缩头,偷偷往旁边一瞄,只见龙晓乙正收回自己的筷子,笑得咬牙切齿:“你最喜欢的菜,吃。”顺带少讲话。
推开碗,她明显对那块排骨没有了往日的兴趣。开什么玩笑,在自己的白马良人面前啃排骨?她的脸皮好薄的呀,怎么可以做这么没有女人味的事?
“可想再觅良缘?”白风宁轻佻的声音再次响起。
“哼,我倒不知你还有帮人拉红线的兴趣爱好。”龙晓乙斜视了他一眼,却见自家前妻头点得简直不知道“脸皮”两个字怎么写,末了还满脸红晕地看着对面那个浑身白得刺眼的家伙。
“昨日上你家客栈有幸与龙小姐攀谈了一阵,她似乎对白某选亲很有兴趣啊。”
“她没有。”某人擅自帮她答道,遭到龙大小姐的瞪视。
“她没有吗?”白风宁那灰色的眼眸透出深深的笑意,他并不看龙晓乙,反而径自看向龙大小姐。
“我……人家……人家……”
“不过看龙兄对你这般照顾,又是布菜,又是新衣,想来他是对你疼爱有加。”他叹一口气,状似可惜道,“白某呢……还是对那些家破人亡、任人欺辱、毫无地位、身世悲惨的女子更有兴趣。”
“我就是那……”她要奔放地告诉她的白马良人,她就是绝对符合、唯一符合、真正符合他那些选亲条件的女角儿。
“你脸上的胭脂没匀开,怎么没让丫头帮你好生抹匀了?来!”
伴着突然在她耳边拂过的一阵温柔的呢喃,龙晓乙那略带着薄茧的手指爬上她的脸颊,拇指一阵轻刷,将她晕成一团的胭脂涂抹开来。
她被这突来的调戏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正要倒退躲开,他却左手一扬,直接扣上她的后脑勺,朝她露出一个魅惑动人的笑容:“别动,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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