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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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我们无畏派竟然如此愚蠢。”他无奈地说,“对了,你把枪带在身上了吧?”
“嗯。可我左手开枪,不能保证有准头。”
“那就抓紧时间练习。”他那语气带着一丝训斥,果然还没改掉导师的样子。
“我会的,”我又颤抖着补充了一句,“如果能活得成的话。”
他双手轻抚我赤裸的胳膊:“走起路来,要轻快些,”说着吻了下我的额头,“一定要假装见到枪就害怕。”然后又在眉间给我一吻,“还有,要装成你永远不会变成的那种胆小鬼,”最后又亲了下我的脸,“这样你就没事了。”
“好。”我抓着他的衣领,手抖得厉害。把他往下拉,让他的唇压在我的唇上。
铃声飘过来,一声,两声,三声。是友好派召唤大家去用餐大厅。如果聚会目的不像上次参加的那么正式,友好派应该会在这里召开会议。我们加入扮成友好者的这一群无私者当中。
苏珊的发型和友好派轻快的风格不搭调,我拿掉了她头上的发夹。长发落在肩上,将她方方的下巴衬托得柔和了几分,比以前多了几分妩媚和俏皮,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她感激地冲我微微一笑。
按理我应比无私者更勇敢才是,但他们似乎不像我这么忧虑,反倒我心里像揣着个兔子一般。他们只是沉默不语,行走间互相微笑着。可友好者不会如此安静,他们再这样下去,早晚会露出马脚。我挤过人群,戳了戳一个年长女人的肩膀。
“叫孩子们玩捉人游戏。”我说。
“捉人?”她有些惊愕。
“他们这样太有规矩,太像……僵尸人了。”说到“僵尸人”三个字时,我心里打了个激灵,在无畏派时,那是我的绰号,“友好派的小孩一般都很吵闹。快,照做就是了。”
她拍了拍一个无私派小孩的肩,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没多久,几个孩子就追逐蹦跳着避开友好派的人,喊着:“我捉到你了,轮到你捉我们了。”“不行,你碰到的是我的袖子。”
迦勒追了上去,挠了下苏珊的肋骨,搞得苏珊尖声大笑。我试着放松,照托比亚斯说的让脚步轻快起来,转弯时胳膊也摆动起来。我大感惊讶,假扮成另一个派别,一切居然都改变了,甚至连我走路的样子也不一样了。难怪我被测出拥有无畏派、无私派和博学派三个派别的特征是件稀罕事。
穿过中庭前往用餐大厅时,我们赶上走在前面的友好派,便四散开来,混在他们之中。他们没说什么,任由我们分散在他们中间。至于托比亚斯,我肯定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视线,我不想离他太远。
两个无畏派叛徒双手持枪,分立在用餐大厅门口两侧。看到这情形,我浑身僵硬起来。突然,这一切感觉如此真实,我正赤手空拳被赶进博学派和无畏派包围的危险之地。如果他们发现了我,就是想跑也没处可跑。他们肯定会将我当场击毙。
我考虑着逃跑,可能跑到哪儿去呢?到哪里他们都能逮到我。算了,硬着头皮进去吧。我试着调整呼吸节奏,已经快要从他们身边过去了,心里不停默念:不要看,不要看。再有几步就过去了。往别处看,往别处看。
这时,苏珊一把挽住我的胳膊。
“假装我在给你讲笑话,假装觉得好笑。”
我顺势捂住嘴,假装应着这笑话,咯咯笑着,这尖声细气的笑声从我嘴里出来很奇怪。不过从她给我的微笑来看,大概我这演技还算过
关。我们学着友好派的姑娘,手牵着手走,不时回头瞄一下这蒙在鼓里的无畏者,接着又咯咯地笑起来。我很惊讶自己心里这样沉重,竟然还能装得出来。
“谢谢。”一进到里面,我就压低声音对她说。
“别客气。”她应道。
我们走到一条长长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托比亚斯坐在我对面,苏珊坐我旁边,其他无私者分别在餐厅各处就坐,而迦勒和皮特则跟我隔了几个位置。
我用手指敲着膝盖,静静等着接下来的一切。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就在那里坐着,我假装听左边那个友好派姑娘讲故事,时不时抬头看看托比亚斯,他也看看我,感觉我们就像把彼此的恐惧来回传递。
终于,约翰娜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个博学派女人,她深棕色的皮肤衬得衣服的蓝色过于鲜艳了。她边扫视全场,边和约翰娜交谈着,眼光扫到我身上,我吓得一下子屏住呼吸,看到她的目光没有停留,这才松了口气。她没有认出我。
至少,现在还没认出来。
有人重重地捶了下桌子,满屋的嘈杂声立刻停了下来。这个时刻还是来了,我们的命运全在约翰娜一句话,不知她会帮我们蒙混过去,还是乖乖把我们交出去。
“我们博学派和无畏派的朋友正在搜寻一些人,”约翰娜开口了,“包括几个无私者,三个无畏者和一个退出博学派考验的新生。”约翰娜微笑着继续说道,“为更好地配合搜寻工作,我已把真相悉数告知,这些人的确来过,不过确已离开了。他们希望对我们的辖区进行搜查,这需要各位投票表决。请问有人反对此次搜查吗?”
她的声音里的紧张是在暗示,假如真有人反对,最好也不要吭声。我不知道友好者是否领悟此事,不过他们都没吱声。约翰娜冲那个博学派女人点头示意。
那女人随后对守在门口的无畏者吩咐道:“你们三人守在这里,其余人给我搜所有房间,一有情况,马上汇报。行动吧。”
糟糕,他们一旦着手,肯定会搜到很多线索,硬盘的碎片,我忘记扔掉的衣服,没有摆小饰品的客房,等等。留在餐厅的那三个无畏派士兵开始来回走动,穿行在我背后的一排排的桌子之间。我的脉搏剧烈地跳动着。
其中一个士兵走过我身后,他的脚步又沉重又响亮,我只觉得脖子后面隐隐有些刺痛。我再一次庆幸,我这娇小的身材和平平的相貌不那么引人注意。
可托比亚斯就太不一样了,他的神态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自信,连站姿也透出一股友好派没有的傲气,这些都只能是无畏者的特征。
一个无畏派女子走过来,目光立刻落在了他身上,她眯起眼睛,神色中满是狐疑,走到他身后停下脚步。
如果他领口再高一点该多好;如果他身上没这么多文身该多好;如果……
“友好派还理你这么短的头发吗?”她语气里充满怀疑。
……他不理无私派式的小平头就好了。
“天热。”他答道。
假如他知道用什么口气说话,这个借口还说得过去,可他用了顶撞的口吻,生生毁了一个原本还说得过去的理由。
她伸出手,用食指拉开他的领口,文身跃然而出。
托比亚斯使劲一挣。
他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腕,猛地往前一拉,她的头重重地撞在桌边上,跌倒在地。餐厅那头有人开了一枪,有人尖叫起来,人群乱成一团,大家慌忙躲进桌子底下或蜷缩在凳子旁边。
只有我紧紧抓住桌沿,呆呆坐在椅子上,毫无反应。我很清楚自己身处何处,却看不到眼前的餐厅,只看到那条黑黑的小巷。母亲被害
后,我就是顺着那条小巷逃走的,也就在那儿,我杀掉了好友,手上沾满了鲜血,我仿佛又看到自己双手握枪,指着威尔的眉心。
我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若不是紧咬着牙,这肯定会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威尔的脸在眼前慢慢消散,我又回到现实,却还是动弹不得。
还没等那无畏派女子回过神来,托比亚斯在身后狠狠地抓住她的脖子,用力一拎,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他夺过她的枪,将她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绕过她的右肩,朝餐厅另一头的无畏派士兵开了火。
“翠丝,快帮我!”他喊道。
我撩起衬衫衣摆,手伸过去,可手指碰到枪柄的一瞬间,顿觉这金属冷得刺骨,刺得我指尖生疼,可周围甚是闷热,怎么单单这手枪这么冰冷?就在这时,走道尽头闯出一个无畏者,举起左轮手枪对准了我。我一阵惊慌,眼前仿佛看到那黑色的枪口越来越大,耳边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千钧一发之际,迦勒飞扑过来,抓起我的枪,双手握紧枪把,朝着几米开外的无畏者的膝盖开火。
伴着一声哀号,那无畏者身子一软,摔倒在地,双手抱腿,一副痛苦的样子。托比亚斯立马扣下扳机,子弹正中他的头部,结束了他的痛苦。
我浑身战栗着。托比亚斯的手仍然扼着无畏派女子的喉咙,可这次他举起枪,对准的却是那管事的博学派女人。
“你敢再说一句,我就崩了你。”托比亚斯狠狠地甩出一句话。
蓝衣女人微微张开嘴,却没敢出声。
“该走的人马上走。”托比亚斯的声音回响在整个餐厅里。
无私者们立即从桌子下或凳子旁钻了出来,向大门走去,迦勒拽着惊魂未定的我,也朝大门方向迈进。
我眼睛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动作,那个博学派女子举起了
一把小号手枪,瞄准我身前的一个黄衣男子。直觉而非理性的判断促使我猛然一跳,把他扑倒在地,子弹打在墙壁上,没伤到他,也没伤到我。
“把枪放下。”托比亚斯手握左轮手枪,瞄准蓝衣女人,厉声喊道,“你最好想清楚,我的枪法可是出了名的准,我敢说你比不过我。”
我不停地眨巴着眼睛,眼前的模糊渐渐散开,只见皮特一脸惊恐地盯着我,我救的黄衣男子竟是他!他没向我道谢,我也没理会他。
蓝衣女人把枪一甩,扔在地上。我和皮特一起向门口走去,托比亚斯举枪对着她,倒着撤退。他一步步退到门口,跨过门槛,随即重重地把门带上。
我们全都撒腿就跑。
我们跑到果园的中心通道,耳边全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夜幕下的空气阴沉、潮湿,如同一条湿重的毯子,闻起来全是雨的味道。身后,一片嘈杂的喊声,接着是车门甩上的声音。我握着托比亚斯的手,全力跑着,这速度早已超出我的极限,仿佛我呼吸的不是空气,而是肾上腺素。引擎轰隆的声音在树丛里追赶着我。
我们跑进一大片玉米地,拉开一条长长的队伍。车眼看就要追上我们了,车灯全部开着,光打在这高高的秸秆上,东一处西一处地照亮了地里的叶子和玉米。
“分头撤退!”人群中一个声音指挥道,听起来像是马库斯。
人群立刻分散开来,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瞬间像决堤的江水一样涌向四面八方。我抓住迦勒的手臂,听到苏珊在他身后气喘吁吁。
我们在玉米地里横冲直撞,尖锐的玉米叶割破了我的双颊和胳膊,我忍着痛,盯着托比亚斯肩胛之间的位置,脚步一刻都未停歇。我听见砰砰的重击声,还有一阵尖叫。顿时,尖叫声此起彼伏,四面八方地围着我。枪声没有间歇。无私者再一次面临死劫,就像我假装被情境
模拟控制的那天一样,再次惨遭屠杀。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全力奔跑。
终于,我们跑到了城市围栏。托比亚斯沿着围栏跑,不断用手推压这看似坚不可摧并交织在一起的围栏,终于发现了一个缺口。托比亚斯紧紧往后拉着缺口处的链环,让我、迦勒和苏珊钻了过去。再次开始逃跑之前,我停下来回望我们刚刚离开的玉米地,车灯远远地闪着,周围却悄无声息。
“其他人呢?”苏珊低声问道。
“不在了。”我答道。
苏珊伤心地啜泣起来,可我没时间安慰她。托比亚斯粗暴地把我拽到身边,继续前进。我的双颊仍因为刚刚在玉米地里的划伤一阵阵地灼痛,可我眼里并没有泪水。今晚倒下的这些无私者又在我原本沉重的心里添了一个永远放不下的包袱。
我们远离了那条通往友好派的土路,博学派和无畏派就是从那条路闯入友好派辖区的。我们一行四人沿着火车轨道一路往城市走去。这里无处藏身,没有树木的庇护,也没有楼房的遮挡,但是无所谓。不管怎样,围栏挡住了汽车的去路,驶到入口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追不过来。
“抱歉,我得……停一下……”身后漆黑的夜色中,传来了苏珊孱弱的声音。
我们停下脚步,却听“扑通”一声,苏珊瘫在地上,大哭起来,迦勒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我和托比亚斯看着远方的城市,灯火还闪烁着,这么说来,午夜还没到。我希望自己有些知觉,恐惧、愤怒、悲伤都可以,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一心想走下去的急迫。
托比亚斯转过来面对我。
“翠丝,你是怎么回事?”
“什么?”我无力地吐出四个字,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顿觉
羞愧。他在说什么?是皮特的事?还是那之前发生的事?或是其他什么事?
“你愣住了!有人拿枪指着你,你却傻愣愣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他越说声音越大,已经在喊了,“我还以为你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喂喂喂,”迦勒对他说道,“别这样逼她,让她喘口气行不行?”
“不行!”托比亚斯直直地盯着我,“她不需要喘口气。”他语调稍稍柔和了几分,“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我爱着的男孩至今都觉得我很坚强,完全不需要他的怜惜与同情,我曾经以为他这样想没错,可这一刻,我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我清了清干涩的嗓子。
“我慌了,”我轻声说,“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他挑了挑眉毛。
“不会了。”我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些。
“那就好。”看起来他还是有疑虑,“我们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他们肯定还会追来的。”
“是吗?他们就那么重视我们吗?”我问。
“我们吗?当然。他们真正的目标恐怕就是我们几个,马库斯除外,不过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期望他怎么表达这件事,也许是带着一丝解脱吧。因为马库斯——他的父亲,同时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恐惧——终于不在了。又或者他应该有些悲伤,因为可能被害的人毕竟是他的父亲,有时候,悲伤是毫无道理的。可他说这句话时,好像这只是个事实,就如说出我们前进的方向或此刻的时间一样,毫无感情。
“托比亚……”我喊了声他的名字,可接下来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该上路了。”托比亚斯转头说。
迦勒哄着苏珊站起来,伸出一只胳膊轻轻地搂住她的后背,一步一步推着她向前走。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无畏派的新生训练给我上了多么重要的一课:如何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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