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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回去的路上,小常兴致勃勃,神采飞扬:“他真是得到报应了,公主刚才应该大笑三声才是的!”

商妍僵硬道:“为什么?”

小常撇嘴:“他背着公主红杏出墙。”

侍郎府位于帝都南郊。商妍出门之时时候尚早,可当软轿轻飘飘抵达侍郎府已然是午后。大雪刚刚融尽,侍郎府万木凋零,门庭冷清,一个老态龙钟的仆从问明她来意后便惊惶地跪在了地上,沟壑纵横的脸上湿漉漉的,居然是泪。

他说:“多谢公主还惦记着大人,公主有心了……”

商妍站在门口冷得直哆嗦,不知怎的生出了几分悲凉来,默默地跟着老者穿过有些陈旧的画廊到了一扇门前。

脚步刚停,房门却倏地被打开了,两个侍女一前一后从房里出来,见到老者后面色惨白,低声道:“刘管家,大人他……”

“他怎么了?”

“大人服了药,可是又把药呕了出来……奴婢斗胆,摸了摸大人的心跳,好像……好像越来越弱了……”

老者沉默片刻,良久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推了推房门朝商妍抱拳道:“公主请吧。”

商妍不知如何安慰,思来想去,还是沉默地踏进了房门——房间里有些暗,阴冷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在阳光下行走了许久,陡然进了房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慌乱中扶住桌角才不至于跌倒。片刻后,眩晕褪去,她终于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杜少泽。

在见到杜少泽之前,商妍想过许多种再见的可能。也许会是在他喜结良缘春风得意之时,或者是在他一身囚衣落魄入牢之际,又或是在他舍了功名利禄两袖清风,再折一束花笑着与她两两不相欠时。可那千万种可能中都没有现在这副模样——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没有一丁点儿生气,她甚至有种错觉,他这副模样与其说是睡着了,倒不如说是睡死了……

房间里静谧得只剩下呼吸。

还有一丝极淡的莲花香。

带着一丝似曾相识之感。

她等房外的人影慢慢散去,才轻手轻脚地在房间里翻查起来——她虽不了解毒性,但是也知道能让人身体健康却昏睡不醒的药草,恐怕只有那些民间志怪本儿里才有吧?越是厉害的毒,越是见血封喉,如果只是让人昏睡,哪里会有只下毒一次就让人一睡不醒的?

除非,是不断补充!

能让人一睡不醒的毒她倒是真见过的。十几年前父皇有个后妃为了争宠,送了当时的宠妃一盒熏香,那宠妃只是把它搁在了脂粉盒里,便一睡不醒。御医们也是束手无策,最后是母后借故把那熏香要了去,埋在了后园,半日后,那宠妃便转醒了……

可是杜少泽房里干净素朗,几个可以藏东西的角落也是空空如也,越是寻找,之前一进门就嗅着的气味似乎越发淡薄起来。商妍一无所获,泄气无比,轻声挪步到杜少泽床前,看着他的睡颜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向来一丝不苟,就算是那日被她撞破了他与容解儿的私情,他也只是阴沉着脸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句“求公主成全”,没有一丝狼狈的神情。然而这样的杜少泽现在却是这般模样,哪还有当年考上状元的时候,帝都孩童口中儿歌“翩翩杜家郎”的风采?

这个世上最让人无力的,也许就是亲眼看着美好的东西碎裂。不是吗?

而她商妍,是造成这一切最开始的那个契机。

说不内疚,是骗人的。

“杜少泽……”她轻轻唤了一句,却不知道他能否听见,只是轻喃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她轻声道,“这朝中敢娶我的人委实太少了,我只是……只是想离开宫闱,好好活几年。”

“我知道,你也并非无所求,其实我们本可以好好商量的……”

商妍原本微微走了神,话未毕却忽然瞪大了眼:杜少泽的身体虽然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面上却出了一层细汗。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明明温热濡湿,不像是发了烧出冷汗的模样,是什么让他热汗连连?

只可惜,之后的半个时辰,她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却再也没有发现一丝其他异样。到最后他连额头的汗都消散了,躺在那儿只剩下浅浅的呼吸。最终的最终,她替他整了整被褥起了身,临走又回头,犹豫道:“杜少泽,你可别就这么死了。”

回应她的只有杜少泽静静的呼吸声。

一场探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回去的路上,小常兴致勃勃,神采飞扬:“他真是得到报应了,公主刚才应该大笑三声才是的!”

商妍僵硬道:“为什么?”

小常撇嘴:“他背着公主红杏出墙。”

这……商妍掀开了轿帘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叹息:“其实,也算不上红杏出墙。”

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合作而已,各取所需,他和她本来就没有到过一个院落,又何来出墙之说?

她揉揉刚清醒的脑袋回房,刚走几步又忽然回头,道:“我喝醉后,没发生什么吧?”

宫人们面面相觑,集体摇头——虽然,有几个红了脸。

红了脸?

商妍回到永乐宫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元宵刚过,外头天寒地冻,她手脚冻得冰凉,却顾不得进屋去暖和下身子便急急去了后园。后园的紫藤花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蔓缠绕,她折了一根壮实的树枝,顺着模糊的记忆翻开枯黄的草丛,试探性地掘开少许泥土——待到冰冷战栗的脊背已经冒出些许濡湿潮热,她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一个梨花木做的胭脂盒。

十几年时间,它已经不太看得出原本的颜色,可那股清香却在寂静的后园中徐徐蔓延开来。

莲花香。

果然是莲花香……

竟然真的是莲花香!

拿着枯树枝的手遏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商妍吓得几乎跌坐在了地上。片刻后,她恢复了少许神色,慢慢地把松动的泥土盖回原地,又扯了些杂草盖住那处翻新的泥土。仰头看了一眼天空,思索……

良久,她才站起身来,缓缓举起那根结实的树枝折成两段,选了尖锐的那一端对准了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刺下——

殷红的血几乎是一瞬间从手心汹涌而出。

她缓缓踱步出后园,还没走几步,就有宫婢惊叫:“公主!您的手——”

已经回暖的手上传来一阵剧痛,血淋淋湿漉漉的伤口看着有些狰狞。她眼不见为净地撇开目光,皱眉道:“快去找……孙御医。就说本宫大意伤到了手。”

“是……是!”

宫婢慌乱地跑开了。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孙御医带着药箱到了永乐宫。细细查看了伤口后道:“公主这伤倒只是外伤,不过伤在手心,不免牵扯到难以结痂,还请公主这几日莫要碰生腥。”

商妍颔首,心思却不在手上。她静静地看着孙御医收拾了药箱快要离开,踟蹰几分终于开口:“孙御医自太祖开始就是御医吧,可还记得当年宓妃长眠一个月之事?”

孙御医一愣,目光微闪,抱拳道:“老臣大致记得。”

“我记得那时候整个太医院都没有查出是什么问题,对不对?”

“老臣惭愧。”

“杜侍郎也是长眠不醒,孙御医可瞧出一二?”商妍细细地盯着他的脸,停顿片刻又轻声道,“孙御医只需回答本宫一个问题,偌大一个太医院都瞧不出来的毛病,后来却不药而愈了,是那毒太厉害吗?”

“这……老臣愚钝,确实解不了杜侍郎之症。”

“孙御医今年贵庚?”

“回公主,六十有五了。

“六十五岁了啊。”商妍轻叹,“我记得先帝在时本宫被奸妃所害误食毒花,孙御医是先帝最为信任的御医,先帝派了孙御医替本宫疗养,多亏了孙御医,妍儿的身体才康健到今日。”

“老朽惭愧。”

“可是我记得孙御医当年对先帝可是发过誓的,不论宫闱变故如何,都须认商妍为主。”她话锋一转,眼色陡然凌厉,“是不是年月久远,孙御医忘了,还是觉得本宫当日不过是个孩童,根本不会记得?”

孙御医脸色霎时惨白。

商妍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冷冷地道:“孙御医,本宫这十年都未曾与你挑明,是因为先帝信你,本宫也相信你是个信守承诺之人。”

孙御医的目光越发躲闪,似乎是在挣扎,沟壑纵横的脸上那一双精光的眼睛深陷其中,良久,才微微眨了眨,道:“医毒自古不分家,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是毒,便可解。老臣……无能。”

商妍了然,轻轻舒了一口气:“多谢孙御医!”

孙御医辞别,脚步还有些虚浮。商妍瞧着他瘦削的身子止不住地战栗,心中有些愧疚,匆匆补了一句:“孙御医,妍乐自小受你照顾,承蒙这份恩情,绝不拖累你。”

孙御医脚步一滞,徐徐地回过身来,朝她屈膝行了个最大的跪礼。

这是一个老者臣服的姿势。

长久的无言。

商妍静静地目送那位蹒跚的老人离开,瞥了一眼他留下的药粉,取了一把,轻轻地撒在自己的手心,笑了。

脊背上却是冷汗。还好,这一次兵行险招,她赌赢了。

竟然真是醉卧红尘。

那个整个太医院都会默契地装作不存在的长眠之药。

这宫里御医中,孙御医最为年迈,想来也是深谙宫闱法则的,有些事情不可打诳语,却也不可说得太过直白。孙御医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杜侍郎长眠与宓妃是同宗同源。宓妃当年可是倾尽了整个太医院都没法把她从沉睡之中唤醒,最后却被她不懂医理的母后一个小小举动破了局。

这深宫之中,有许多秘密。有的秘密可以让活人变成死人,有的秘密能让黑的变成白的。太医院人才济济,可如果那个人不该醒,便永远不会醒。所有御医都甘愿顶着个“无能”的骂名,替那高高在上之人斩断荆棘。这便是皇家最高层的默契。

而能让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人,现在只可能是商徵。

命杜少泽查案的是他,让杜少泽长眠不醒的,也是他。竟然是他。

为什么?

难道他不希望真相大白吗?

这一夜,商妍彻夜未眠,一半是惶恐,一半是内疚。

她虽不知道容解儿是否是商徵所为,可既然现下已经肯定杜少泽长眠不醒是商徵所致,那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于帝王之术她并没有过多涉猎,却也可以肯定让杜少泽长眠绝不是那个高座之上的人的目的,很可能,他只是一个药引。即使这朝政的稳固的确需要累累白骨堆积而成,可是明知与亲眼见着却完全是不一样。

她做不到不闻不顾,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本该在风波之外的人因她而命丧黄泉。

好不容易待到第二天天明,大雨。

商妍悄悄收拾了行装,一个人轻装简行地出了宫门,直奔丞相府。丞相府的大门徐徐打开,一个侍卫眼神如炬,抱拳道:“请问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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