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袭人巧用拆屋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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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提出较大的要求,再提出较小的要求,那么,较小的要求就容易被接受,这在心理学上叫做“拆屋效应”。鲁迅《无声的中国》一文中说:“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这是“拆屋效应”的精妙解释。《红楼梦》中也常见拆屋效应,而在袭人身上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红楼演至第百十九回《中乡魁宝玉却尘缘,沐皇恩贾家延世泽》,宝玉中了第七名举人。自黛玉死后,宝玉心已死,现在婚也结了,文凭也混到手了,尘缘尽矣,于是随茫茫大士缈缈真人飘然而去,把那说不尽的温柔富贵花柳繁华尽抛身后。
宝玉的失踪对大观园中人却是突发事件,各人的应激反应因自身角色、性格、修养而迥异。
贾政很淡定。他见了宝玉最后一面,虽然没有说上话,但贾老爷悟性高啊,马上明白“宝玉是下凡历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并修书叫家内“不必悲伤,原是借胎”。
惜春最冷静。只问宝钗:“二哥哥带了玉去了没有?”得知带了,便不再言语。和尚的心思,尼姑最明白了。
王夫人先痛后定。虽然一连数日“哭得饮食不进,命在垂危”,但经贾政和宝钗等的开解,很快就开豁了,只当“家里出了一位佛爷”。
伤心最应是宝钗。金玉良缘,好事多磨,终成眷属。难得老公“回心转意”,用功读书备高考,实指望此生终有靠,不成想到头仍成空。但宝钗“自小廉静寡欲”,练的是古墓派玉女心经,岂是常人!所以“虽是痛哭”,但“端庄样儿一点不走”,更想通了“夙世前因,自有一定,原无可怨天尤人”的大道理,转身倒去劝婆婆,再一心寄望于遗腹子“兰桂齐芳”,智商、情商,无可挑剔。
袭人才是真伤心。虽然身为下贱,但她是宝玉的第一个性伴侣(不算梦中的可卿),地球人都把她当做宝玉“屋里人”看,连黛玉都不敢小觑她:“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然而,这个“屋里人”的身份始终没有明确下来。就像今天的二奶,虽然有实质,奈何没有那一张纸。因此,当袭人得知宝玉失踪时,直接就“哭得泪人一般”。“痛哭不已”,“柔肠几断,珠泪交流,呜呜咽咽哭个不住”,甚至“心痛难禁,一时气厥”。当她得知宝玉确已出家,“屋里人”都要遣送出门时,便萌生了死志。
袭人细细地想:“我是太太派我服侍你,虽是月钱照着那样的分例,其实我究竟没有在老爷太太跟前回明就算了你的屋里人。若是老爷太太打发我出去,我若死守着,又叫人笑话,若是我出去,心想宝玉待我的情分,实在不忍”,因此“倒不如死了干净”,经薛姨妈宝钗等苦劝,总算回过念头:“我若是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我该死在家里才是。”袭人在这里不自觉的应用了拆屋效应:死在贾府是“拆屋”,死在家里是“开窗”。选择“开窗”是正常心理反应,很多人的悲剧在于只知道“拆屋”,根本没有想到还可以“开窗”,只要想到“开窗”,就多了一步退路,藉此打出一片新天地也未可知。
袭人怀着必死的心肠回到哥哥家,遭遇比晴雯强多了。不仅有蒋家的娉礼,太太的赏礼,哥嫂还另备了妆奁。因此袭人又细想起来:“哥哥办事不错,若是死在哥哥家里,岂不又害了哥哥呢。”等到迎娶吉期,袭人也就“委委屈屈的上轿而去,心里另想到那里再作打算”。死在哥嫂家是“拆屋”,死在蒋家是“开窗”,路越来越宽了。
岂知过了门,蒋家“全按着正配的规矩,丫头仆妇都称奶奶”,姑爷也“极柔情曲意”,在贾家得不到的在蒋家都得到了。洞房后更得知柔情曲意承顺的姑爷居然是宝玉蜜友蒋玉菡,“始信姻缘前定”。此时袭人再无死的理由,不免“从此又是一番天地”,拆屋效应终于修成正果。
善哉,袭人,亦我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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