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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墓，是我在大学认识的第一个同学。长相卡通，但只要与他走在一起的女性，都会觉得自己走在城市的中央，整个儿欣欣向荣，挥斥方遒。他身边的一切就真的像他家给他取的名字白小墓一样，离奇得匪夷所思。譬如买瓶可以百分之百中奖的橙汁却没有中奖，经常在投了大钞票后巴士变成了自己的出租车指望随时停车。或者说他家给他取名叫白小，他奶奶却说他五行缺土，要再加一个含土的字。他没有文化的爷爷自告奋勇地翻开字典。爷爷指着“坏”，他父母的头快摇成了脑震荡，爷爷指着“坟”，他父母都快哭了。老人家不高兴了，开始自个儿往气管里憋气，他父母那个担心呀，直说除了这两个字你选什么都行。

他父母心存侥幸，带土的，寓意好的字多着呢。于是爷爷指着字典说：“就这字了，这字好看。”他父母这一看，真是触“墓”惊心！白小墓健康成长，然后和我们考入了同一所大学，和我们相遇之后，把这段往事添油加醋地讲给我们的时候，我们都空前一致地认为选“墓”还不如选“坟”。

白小墓和我一样都对大学生活充满期待。他所在的城市就是毛主席的家乡，有著名的湘潭大学，所以在高中的时候他就经常去校园里溜达，以便感受那里的大学生活。

趁其他同学还没来，白小墓神秘的告诉我，大学里有很多很多好事，比如说只要你当上女生部部长，全校的女生就都归你管。只要你一年考过四十门，两年你就能拿到大学毕业证。只要你读师范专业，每个月你都可以拿到三等奖学金。只要你进了卫生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出女生宿舍……如此经验，让我觉得他的形象高大。

大学生活的一切都让我俩觉得新奇，于是我和白小墓认识当天就结伴跑到女生宿舍帮她们糊墙纸，这一义举立刻受到了集体女生的热烈欢迎。我们的服务对象还包括并不讨男生喜欢的大二、大三学姐，为了让我们提高工作效率，学姐们纷纷许下承诺，要推举我们做大一新生女生部的部长，我们的理解当然就是统管所有的大一女生。当时的那种心情，怎一个爽字了得啊。

“你觉得我们有希望吗……不太方便吧？”我有些迟疑地问白小墓。

“有什么不方便？只有男生做了女生的主才会设身处地地为女生进行换位考虑，你想象一下，如果是女生做女生部部长的话，她们能够公平地争取到权益吗？我们的口号就是：做妇女之友，立千秋伟业！”白小墓闪烁着金光的眼神让我看到了奋斗的希望。晚上一回去，我们就召集同系男生开宿舍会议，为我们即将出任女生部部长出谋划策。

“你好，我叫谈民民，我可以加入你们吗？”门口站了一个男生，头比身子大。他看大家没有什么反应，又重复了一遍。

“你好，我叫谈民民，我可以加入你们吗？”宿舍男生彼此对望了一眼，没有人发话。估计是谈民民问话的方式过于有诱导性，让大家纷纷陷入童年时候在玩过家家娶媳妇的回忆——隔壁单位的小孩经常会站在离你五米开外的地方说：“你好，我是隔壁的小跳丁，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于是谈民民给我第一印象就是，这个男人不一般。

大学里除了生活多彩之外，奇人异事绝对是增长见识的另一大途径。

6

第二天发生的事情证实了我的想法。下午军训，入学当天打过照面的女生纷纷过来向我和白小墓打听谈民民的情况。当时我们心里那叫一个堵，不就一个大头娃娃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又不是劣质奶粉质量的追踪报道。但是知道真相之后，我们都向谈民民同学表示了我们深深的同情。

事情再简单不过。足球场上正在进行新老争霸赛，这时，有一个人站在场外挥着双手对场内踢足球的人大声吼叫着，于是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停下来，不约而同地走过去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人一看大家走了过来，加快频率地挥着手喊道：“你们好！我是谈民民！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你们好！我是谈民民！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你们好！我是谈民民！我可以加入你们吗？”此言一出，全场汉子青筋爆出，恨不得冲上去把谈民民打成筛子，队长暗自骂了一句：“妈的，这么大个块头还装阿拉蕾。”然后招呼大家继续踢球。

由于谈民民的节外生枝，新生领先两球的大好局势被老生打破，最后被反超三球。有个队员越想越不解恨，经过女生宿舍的时候，突然气急攻心，对着宿舍大喊：“你们好，我是中文系的新生谈民民，我喜欢看A片，还长了痔疮，我住五楼505舍，我想加入你们……”

于是505宿舍立刻成为该年度最受欢迎的寝室，后来连隔壁大学的女生宿舍打电话过来搞联谊竟然打到我们寝室，说麻烦我们叫一下505寝室的同学来接电话，因为505的电话一直占线。我们心里那叫一个堵。后来谈民民顺利地换到了我们寝室，我们的关注度立即随之增高。我们是这样想的，无论好坏，只要有名气，终归不是坏事。于是我们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成为了全校关注度最高的男生宿舍。

一件事情总是有两面性，除了经常有男生宿舍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借A片之外，我们也经常要求和我们联谊的女生寝室发照片过来，然后兄弟们挨个儿挑选。这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是大家又经常会在谁追谁的问题上斤斤计较。谈民民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大度，女孩随便我们挑，他相信有一天他的白雪公主会骑着喷火的恐龙来找他。即使这样大度，九哥还是会说等到那一天一定会有一只喷火的恐龙过来找他，上面绝对不会有公主。在异性问题上，大学同学的神经末梢总是异常的敏感，嘴上说说都会伤和气。每当这个时候，白小墓就会叫上我出去溜达，一起缅怀一下曾经“逝去”的女朋友们。从小艾、小莎、小红、小天、小咪到小倩，每个无一不是他的口中最爱的、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最刻骨铭心的、最受伤害的、最愉快的、最有遗憾的、最幸福的、最想白头到老的、最没有遗憾的，但是最终都被甩的……如果换成是我被这么多异性抛弃，我早就羞愧而死了。

白小墓谈到这些感情的时候，总是会摇摇头。我问他是不是又要抛弃现在的女朋友了，他说我太小看他了，他是有感情的人。我说是啊，就是因为有太多感情了，所以要多找几个分担。他看着天，许久不说一句话，然后转过身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真的是啊！”这时，我恨不得把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剁下来喂狗。

7

岳麓山下是大学校区，女生没事就喜欢拐着弯到处溜达，跟踪她们是一件颇难的事情。白小墓开学第三天就被一女生的背影吸引，跟着人家走了一个小时，腿都走肿了。那女生还和她的同伴手牵手继续向前，一路欢声笑语尽展最青春的大学生活力，最后她们朝着中南大学的方向走了……

“妈的，整个儿一妖精！”白小墓一边在床上揉脚一边骂。九哥安慰他说：“没事没事，我上次跟个背影特美的，才跟了两分钟就看见她

转身走进隔壁男生厕所，我才冤啊。”

“这有什么啊，我上次请一女的吃饭，吃完之后发现她是我老哥的女朋友！”白小墓的尘封旧事又涌上心头。

“哎，我出道的时候你小子才几岁啊，我才惨啊。曾经，我和一女的聊QQ将近一年，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考上大学之后我才发现那女的是我妈扮的，她还洋洋得意地说，就知道这招准行……”说完之后九哥的郁闷之情明显浓郁了许多，弥漫整个寝室。这比起白小墓的假忧郁来，一看就知道是发自内心的崩溃了。现在我才知道难怪我们每次说集体出去上网的时候，九哥总是拒绝，当时我们还认为他是个文盲不会用电脑，现在才知道人家才是真的强者，能够把自己老妈当女朋友聊，一聊就聊了一年。听九哥这样一说，白小墓“啊”了半天，最后送给他一句词：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我和白小墓总结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得出的结论是，在大学这个地界万万不可轻举妄动，鱼龙混杂、卧虎藏龙，处处是陷阱，光有饱满的革命热情是没有用的，到头来还被人认为是阿拉蕾就惨了。正说着，谈民民像鬼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后，说：“这里有人吗？

我可以加入你们的讨论吗？”

由于不能直视谈民民看起来无知又懵懂的眼神，我和白小墓只能仓皇逃窜到木兰路上，我俩靠着木兰树双手撑着腿大口大口地喘气，即使是上气不接下气，也阻挡不了我俩笑到流眼泪。

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吧，想一想似乎是的。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古小美发来的一条短信：不知道你最近情况如何，我现在躺在床上，突然很想你跟天森，那个王八蛋，最好是死了，哎，不过还真的想你们呢。

我看了浑身打冷战，这样矫情的话只有古小美那样的女人才可以说得出来。但是天森呢？我也想啊，那个曾经和我一起混过那么多年的兄弟，怎么能够说消失就消失了呢？现在我站在美丽的校园里，被人当作是大学生，也姑且可以称作大学生了。这应该也算是实现了他当初对我的祝愿吧，但他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8

十七岁的时候天森还站在我家楼底喊我的名字：“小绪小绪……”连口气也不换。我才穿好短袖衬衣，正用粉笔“刷”着自己的白色球鞋。我探出头看他，他正气喘吁吁地站在我们家楼底下，紧张地说昨天晚上班主任去他们家家访了。一切历历在目，仿佛他现在就站在我的对面，脑门上正冒着汗，找我出主意来了。

老师家访是高中时期同学们最担心的事情之一。成绩好的担心老师从家里出来时提桶油走；成绩不好的担心老师还没有走出来，家里人已经把自己踢出去了。但我不怕，就我和奶奶在家，而奶奶除了对《还珠格格》有点兴趣之外，其它的都不在意。就算你对她说我是外星人她也无动于衷，顶多是打个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爸。“有人说你儿子是外星人。”

“班主任怎么知道你家地址的？”我问天森。

天森一直告诉班主任他们家在煤矿上，爸爸是矿工，妈妈是司机。相信老师对这样的家庭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班主任的几个乡下亲戚来城里求他帮忙找工作，但是苦于没文化，又没什么工作经验，于是班主任想起有学生家长是矿工，所以想通过天森的父母了解一下，如果能够通过天森父母的介绍，让他家的几个亲戚去矿里工作，也算是对亲戚们有个交代。想法刚刚成形，班主任就按照天森留下的地址去拜访，然后找到一个按摩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难道是矿工宿舍吗？一群小姐站在门口，踩着恨天高，裙子高开衩，热情地招呼着班主任进门。

天森从里面跑出来，嘴上叼支烟，两人对视了仿佛一个世纪之后，天森硬着头皮请老师进去休息休息，还吩咐了一个小姐给老师按摩，可怜了班主任准备了一晚上的发言稿和他几个亲戚的未来就这样被小姐一按两按给按没了。你可以想象得到班主任的愤怒，只差没有当场把天森开除了。天森的母亲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非常开明。刚开始还觉得小孩调皮不是什么坏事，面对老师的牢骚夫妻俩一直敷衍着，等到老师说天森说他俩是矿工的时候，他妈就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其实你可以建议老师把亲戚都介绍到你们家按摩院当洗头工和按摩小姐啊。”我憋着笑说。

“其实我也想到了，不过，明显不好吧。那样的话，老师不就成了拉皮条的了？”

“也是也是。”

那个时候我们还是高一学生，对很多事物都没有概念，对交女朋友没有概念，对金钱物质没有概念，对成功失败没有概念。自己有喜欢的人，任谁问起，绝对闭口不谈，嘻嘻一笑而过。女的好朋友固然有，但是谁才是真正可以让我为她情不自禁哼唱情歌的那一个呢？

太阳光依然刺眼，我常常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双杆上，晃荡着双腿，轻轻地哼着：“总是羡慕天空，青鸟自由飞……”

9

天森和我从国外回来后，饮食习惯都没怎么变。在国外的时候，开始我们也想着自力更生，于是决定去送牛奶赚生活费。后来因为常常送到中午都送不完，我们俩只能一瓶接一瓶地把牛奶喝完。我们不会经常吃炸薯条，因为用英语说Fries（炸薯条）总是说不顺溜，经常说成Fire（火），然后服务员就会问我们Where（哪儿）。我们也难得一致地不看暴力片，因为看了就会把自己想象成受害者，毕竟不是待在自己的国家，没有安全感。不过这也可以解释为我们白出去待了几年。所以回国之后我们很要好，至少很投机。

高一时，我不太喜欢上课，但成绩比起天森来也不算太坏。尽管我衣着很阳光，不过脸上经常没什么表情，古小美有时看着我就劝我躺在博物馆当干尸，反正我活着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表情。我逗她说不是我不想去，最好的博物馆在北京，要想从南方小城市去北京还是要花些时间费些力气的。

据网友狗子菜说，按照我的情况，“撮骗”别人是很容易办到的。“撮骗”是方言，意思是绵夫子，绵夫子大概还是有很多人听不懂，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诈骗”。

我心很软，要诈骗身在异乡的网友们至少也要先认他们做姐姐做哥哥，说好话，装可爱，求上进，要东西。我直奔主题，所以我以我纯情可爱的形象在期中考试前一个月去了一个聊了一年的深圳姐姐家，初次见面，我表现得还算得体，左一个好姐姐右一个好姐姐把人哄得心里乐开了花，开了间五星级酒店的房间让我落脚不说，还带着我四处交际，吃喝玩乐。末了，她送我一个时下最时髦的手机，诺基亚8250，还是香港货。我也不太争气，问我还要什么的时候，我想了半天，只说了一样。最后姐姐只好叫了一个快递把一百多斤果冻给我运了回来。

从深圳回来以后，古小美的神秘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中午放学的时候，我看见天森带了一帮男生黑压压地站在校门口，突然上了发条般地冲上去痛殴一男生，主要是天森在打，黑压压一群人做背景助威，五分钟光景就结束战斗。天森吁了口气走过来，说：“就他也敢和我争古小美？”

我走过去扶那个男生起来，随口说了一句追谁不好，追个古小美。

他愣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天就休学不来了，大家都说他害怕了，我认为他是因为想不通我说的那句话罢了。

古小美认为她等到了真爱，而且从此就得到了幸福。我从来不那么乐观，我还是固执地认为天森就是喜欢我也不会喜欢古小美。天森禁不住我一再追问还是松了口。不过原因无聊至极，也极其符合天森的心态。天森看见这个不怎么地的男生鬼鬼祟祟地往古小美的抽屉塞个画满

桃心的信封，为了不让他们相互“践踏”，最主要是不想让古小美被“践踏”，所以天森擅自追加了一封情书，谁想到入戏太深，竟然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那个不怎么地的男生作为自己的假想敌，越想越气，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将他暴揍一顿。他说自己是舍己救人的经典范例。

天森这边这样一挡，断了古小美的爱情之路。

那边古小美还在一直等待这位神秘的真命天子出现。上课走神，考试也是一塌糊涂，最后连老师都不再找她了，所以就更别提她的真命天子了。我劝古小美：“这不是破财消灾嘛，少一个意中人，多一份神秘感，保持到海枯石烂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