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似乎猜到了他的用意，并没有拒绝，说：“这个没问题，照片应该在档案室。”

等待照片被送来的时间里，徐佳文和同事坐在柔软的沙发里。而校长握着只剩下余温的茶杯，站在窗边。

大家都非常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走廊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抱着卡其色文件袋的老师推门而入。

“这个，给您。”女老师带着黑框眼镜，礼貌微笑的同时用余光扫视了坐在校长办公室的两个人，虽然感到气氛紧张，可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下，“您说要进入高一后全班的集体照片，我就拿了高二时的，因为高三的时候已经重新分班了，人有变动。”

“嗯，就要这个，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女老师离去的时候，不忘又瞄了眼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两个人，直到关上门的那刻，她的笑容才收了起来。

校长把照片拿了出来。

徐佳文站起身绕过桌子凑到校长身旁，俯下身去看。

照片上密密麻麻的尽是一个挨着一个的青涩面容。

照片最下方的中间位置，是张静修和其他同年级的各科老师，他们坐在椅子上的和蔼样子在学生群中极为显眼。

徐佳文很快就发现了邢美佳。

尽管她和其他同学穿着同样的校服，却也可以很容易地被快速辨认出来——她的头发上别着一个极其耀眼的玫粉色蝴蝶结发卡。

“哎。”校长看着女生的脸，不禁叹了口气，不知道她和张静修是怎么纠缠在一起的。

作为校长，当下最重要的是恢复学校的声誉。只是，看到那张脸，他还是忍不住随口说道：“邢美佳那孩子，和后来到学校里任职的予菲老师，她们长的还真是像啊。”

徐佳文一怔，猛然想起那天出现在公安局里默不作声的女生。

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您说，林予菲在学校里当老师？”

“对啊，今天才离职。”

“为什么？”

“学校都传开了，就因为教导主任和她有钱的往来，才让她顺利入职的。回去看看新闻嘛。”知道再瞒也是于事无补，校长喃喃自语道，“这件事真是牵扯了不少人啊。”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巧合微妙地重叠在了一起。

仿佛醍醐灌顶般，徐佳文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处处都和案件有着不同寻常的关联。

起风的夜，暗地里偷冒出新芽的树枝不安分地摇摆着。

漆黑的房间角落里，电脑显示屏散发着青白色的光。

电脑旁到处散落着被撕毁的银色包装锡纸，以及被抠空的曾装满胶囊的铝片。

屏幕上的视频画面还在闪，予菲伸出白皙的手在光线下一晃而过，继而拿起放在桌角已打开包装的巧克力，苦涩夹杂着甜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予菲双手环抱在胸前，头发柔顺地搭在身后。刺眼的光线下，她的脸色显得很不好，白得发青，眼神呆滞。

之前胃部突然袭来的绞痛使她身上出了大量的汗，尽管对这疼痛她已经不再陌生，可每次发作依旧让她感到筋疲力尽。

这几年，身体时好时坏，让她整个人陷入到无望的循环之中。她曾在夜里因痛失控，摔坏无数水杯，也曾稳定不了情绪硬生生地在身上留下掐红的伤痕。

予菲知道，这是过往岁月中自己种下的苦果，想要摆脱已成奢望。

时间在夜里显得更长。

一抹悲凉的笑在精致的脸上蔓延开，予菲的手指轻点了下视频播放器上的暂停键，视线在极度不堪的画面上停顿了几秒钟后，随即予菲“啪”的一下合上了电脑。

微妙的白光在午夜骤然消失，只留下永无止境的压得人快要窒息的黑暗。

予菲起身打开衣柜，随手拽了件外套，走到玄关处不禁又朝那个被锁上的抽屉望了眼，然后才转身出了门。

有那么一个地方，人们提起它的时候脸上大都写满了排斥。

不论是自身，或是身边的旁人，但凡进了那里，就代表着有了不好的事发生。

虽说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可若是来者病情稍微严重些的话，经常有保不住性命的可能。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病床上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后，铺天盖地从走廊里传来的阵阵哭声。

隔三差五就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一辈子终了，死了的人在太平间里等待被火化。活着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从悲痛中抽身而出，还得好好活着。

医院，真是个让人厌恶的地方啊。

漫长的夜晚，医院走廊里除了值班护士偶尔出来走动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在感应门关合不久后，渐渐消失于门口大厅处。

女生的身影停留在服务台边，她轻声和值班的护士交谈了几句后，径直走向了电梯。

电梯停在三楼，女生从电梯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观察室内的灯还亮着，透过后视窗的一小块透明玻璃，可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邢美佳面色惨白，她紧闭着双眼，身旁并无他人。

她是熟睡还是昏迷不醒，光靠肉眼无从判定。只是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曾在无数日夜的镜中出现，让人滋生着恨意。

——费尽心机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能够再看她一眼。

即便是此刻，只是一门之隔，女生还是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那感觉里充满了恍如隔世的悲凉。

曾经所有与青春有关的事件里，都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曾经年少时期的爱和痛里，也都和这样一个人相关。如今，时间携带着摧毁的力量，让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女生怔怔地望着那张沉睡中的脸，一个声音穿过静谧的空气，重重地敲击着耳膜。

“若不是她，我不会活成今天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