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我也是个愤怒青年。我看《丑陋的中国人》《乌合之众》，读费正清的《剑桥中国史》，我言必称：“在国外，他们……”我看了很多书，深入寻找这个世界上我还不知道的黑暗，一一品味。

我努力寻找所有东西中间的不好的地方，比如一个公司上市，我就要搜它是否利欲熏心；你要说政府某个事办得好，我就要找到它的破绽；当我最终可以找到污点，我高兴地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我甚至以此炫耀，因为很多人都知道自己过得不好，但是只有我清醒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过得不好，这真让人高兴。

当我做这些事情时，我总有一种残酷的快感。这快感一方面来自于对于我讨厌的事情攻击和咒骂的快乐，一方面来自于当我周围的人听我侃侃而谈的时候，看到他们眼睛里闪出的惊恐和崇拜——这让我觉得自己很牛。当大家都要被枪杀，只有我知道，子弹是哪里制造，来福线是什么意思，打哪里能一枪致命。这让我在受刑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牛逼的奴隶。

终于有一天，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想写些东西，给当年的，愤怒的自己。

今天，我看到这样的愤怒力量，在中国拥有巨大的市场和拥护者。微博上满是毒奶粉、污染、税收、国企的故事。我认同民智的提升，我渴望民主。但是我天生与那些只攻击社会的黑暗面、制度不公而没有进一步行动的观点保持距离——我们如此愤怒地攻击社会、攻击时代，殊不知到愤怒也是无能的代名词。

愤怒因为自己的无力感，我们自己依然没有力量仅凭自己就让生活过好。愤怒同时意味着我们这样无法真正改变这个世界。因为我们还从属于他，我们无法在泥潭中，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拔起来。

所以，不管这个愤怒来自什么地方，何种高度，不管这个评价是著名经济学家郎咸平还是公知还是某侨居多年的华人，不管这个愤怒包装有多么科学、人文或者历史的盒子，那都是愤怒，都是自己无能的反应。

愤怒是好的，但是愤怒也是不够的。愤怒意味着我们依然生气勃勃，依然没有被现实压倒屈服，依然愿意对世界感到不满，依然认为世界能比现在好。但愤怒也意味着我们把自己幸福的可能性托付于对方，依然与对方在同一个系统，依然在这个系统里被压迫，依然对这种压迫，无。能。为。力。

我遇到过很多生长在家庭暴力里的孩子，他们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有一天自己可以长大，保护妈妈，把不可一世的爸爸打一顿。很多在学校因为自己出身被羞辱的学生，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出人头地，让曾经羞辱过自己的人“后悔曾经看轻我”。很多被上司打压的工作者，他们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自己也“爬上去”，让那些鹰犬们也“学到一课”……这种愤怒被励志的外壳包装着，甚至还成为一时流行。在我看来，这些励志比麻木更加让人恐怖——你痛恨这个事情，结果却完全认同了这个方式。你不是痛恨这个游戏规则，只是痛恨自己玩不好。这样的愤怒并不能让世界更好，甚至也不会让自己更好——一万个，一亿个这样愤怒的民众，也无法有主张地让世界变好——因为这些人好像推翻暴政皇帝的奴隶，他们逐渐会成为下一个奴隶。即使这些人有天真正成为某个领域的主人，他们会发现，自己也成为当年最痛恨的人。

比愤怒更加好的态度，我想是善待自己。

从自己身上开始。对自己好一点。对自己说，生活如此糟糕，我却还决定坚强生活，这真是奇迹。对自己说，世界如此操蛋，我却还这么阳光，这真是个黑色幽默。让自己过好一点，让自己从社会的集体愤怒中解脱出来，开始为自己的生活做些什么。

你一定记得灰姑娘的故事。可怜的灰姑娘被后母囚禁，不允许参加王子的晚会。

在仙女教母的帮助之下，她自己参加了舞会，却必须要十二点钟之前离开。午夜钟声响起，灰姑娘匆忙离去，留下一只水晶鞋，最后王子通过水晶鞋找到了灰姑娘，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你是灰姑娘，你的妈妈不让你参加舞会，你的姐妹们不让你遇见王子，你会怎么办？

灰姑娘的行动是最好的答案：如果你的妈妈不爱你，你的姐妹不爱你，你要做的不是愤怒，不是谩骂——那意味着，你依然还是弱者，依然是奴隶，你唯一的能量，花在表达你的仇人们有多么不道德之上——你除了为这个世界上增加一个悲惨故事，并且自己全情出演主角之外，没什么意义。

灰姑娘不然，她加倍地爱自己。她善待她的朋友，她自己找到机会，参加那个她希望的舞会。灰姑娘知道，如果你的妈妈不爱你，你的姐妹不爱你，你要加倍地爱自己。

如果世界不给你机会，你要加倍地给自己机会。

如果这个世界无法温柔善待你，你一定要记得，温柔地善待自己。如果社会不能让你安全地买上房子，尝试给自己找到更多安全的途径；如果职业不能给你快乐，尝试自己寻找更多的快乐；如果大学不能给你体面的教育，鼓起勇气寻找适合自己的教育；如果世界上满是拜金的女孩和好色的男人，尝试让自己成为一个配得起不拜金的女子和男人的人。

正如我翻译的《职业禅》一书所说：“最终，当所有这些需求都压到‘社会’这个单一维度之中，一方面给这个维度带来所不能承担之重负，同时也给了我们不得不适应社会的巨大压力。”这样一来，社会与人，都歪曲起来。

如果你能善待好自己，这已经是件了不起的事。如果能够再进一步，就是悲悯。

开始关心你的身边，关心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们就在你身边，只是以前的愤怒屏蔽了你自己，一旦你跌倒，你也不太关注旁边也跌倒的人。但一旦你站起来，你就会发现身边很多需要帮助的人，用你的力量，去帮助他们。

我倒是更加欣赏央视的《看见》栏目的立意，在大家都在抱怨雾霾、毒牛奶的时候，柴静和以她为代表的很多人，坚持探寻和了解一些温暖、安静、我们可以做的事情——他们谈人可以尊严地死去，谈志愿者可以选择离开，谈卖羊肉串的小贩能捐助失学孩子。我也相信，表达愤怒并不会让我们有多安全。支撑心中安全感大厦的柱子，除了社会，还有心灵，还有自然，还有冥冥中的使命。

我喜欢微博上出现的一些自发的善行，比如邓飞的微博打拐，公众介入的排污事件。这些力量微不足道，但是联合起来能够改变世界。也许你改变世界的力量，仅限于点击一个鼠标，但是一个温暖的点击也比传递一篇《为什么你过得这么操蛋》强。

如果你能够再强大一些，也许你会发现更多的真相。你会发现，那些当年你痛恨的人，那些让你愤怒的人，也是游戏的牺牲品——他们已经被世界狠狠地报复过了。他们不需要另一次鞭打，他们需要的也是帮助。

《当下的力量》中有一个故事让我印象深刻——一个人行驶在公路上，被旁边的车野蛮地挤了一下，他非常愤怒，直追上去。在一个红灯前，他追上了那辆车，他开到旁边，摇下窗户，对面显然也意识到了他的想法，摇下窗户，他们双方都做好准备，要在轰鸣的马达声中大骂一顿。当两个眼睛对视的一瞬间，我们故事的主人公突然冷静下来，他看到了对方的脸——那是一张被痛苦和愤怒纠结的脸，他意识到，当一个人伤害你的时候，他已经被深深地伤害过。他们不需要再一次鞭打，需要的是怜悯。

如果你能感到这个悲悯，却又无力改变，那么至少能让你不再愤怒，你意识到，丧钟为每一个而鸣。如果你能看到这样的悲悯，你也有能力改变，那么你从自己能做的做起，你就开始改变这个世界。

不愤怒，做自己，帮身边人，改善世界。

坦诚地说，我并没有达到上述的水平，我也愤怒，也活得勇敢却跌跌撞撞，也偶尔悲悯，偶尔无力，我也是大家中的一员。但是我相信，我主张、我践行这个现实的理想主义。我让自己走在现实的理想主义者的道路上，我坚信这是让自己和世界变好的最好方式。

从愤怒青年转变，也许你可以开始做一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他们曾经也愤怒，但最终，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不再愤怒，做自己，帮身边人，改善世界。

你也许说，你是个梦想家，但不是唯一的一个。

如果有一天，你也能加入我们。

世界将有所不同。

社会存在黑暗面，你怎么看？

1. 你可以不喜欢这个游戏，但是你可以玩得很好。

2. 上策是玩得快乐也心安，中策是把自己搭进去至少还能赢，下策是抱怨，这是个最糟糕的游戏。

3. 除了同流合污和冰清玉洁，我们还有很多选择。关键是你要有离开这个游戏还能活的能力。

4. 玩好不意味着一直要赢。而是找到自己的定见。

成王败寇要认，但是莫以成败论英雄　英雄是维护自己信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