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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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擦把脸。”云朵拧了块毛巾为银宝撩开额前凌乱的发。
“云朵?”银宝强撑着睁开眼,不会真是云朵吧?那家伙不是在菡萏?可这天下还有谁会管她叫“大小姐”呢?
“哎,大小姐,云朵在呢。”
“你这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呵呵,瞧你这记性,我傍晚那会儿就回来了,不是还跟你请了安吗?”云朵为银宝擦了脸,伸手就要为她解衣。
戚微在一旁见状,忙放下手中的汤碗闪身出了门。
云朵听见响声,闻声望去,只来得及瞄见那闪出门的一片衣角,这会儿越发乐了:“大小姐,戚公子怎么还这样害臊啊?跟大姑娘似的,以后怎么找媳妇呀。”
云朵麻利地为银宝解了衣衫,为她换上睡服:“今夜喝得这样醉,就别洗澡了,免得吹风着凉。”
银宝瞅了半天,似是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这才放心地搂着身前女子细腰撒娇道:“嗯,困死我了,云朵,今晚陪我睡会儿吧。”
“哟,我的大小姐,你还没断奶呀?都十八了,还跟我撒娇,要是主子瞧见了……瞧见了……唉,呸呸呸,当我啥都没说,好好好,今晚我就发发善心让你搂着睡。”云朵似是想到什么,嗓子瞬间哽咽但硬是强压下那股难受劲,搂过银宝轻拍她的后背哄着。唉,一年多了,还是改不了口啊,那样风华绝代的男子说没就没了,不要说银宝,就连她这样一个下人都难以接受啊。
云朵是银宝五岁那年金宝给她挑的贴身丫鬟,长相俊俏,聪明泼辣,伶牙俐齿很讨银宝喜欢,两人年岁相近,没多久就玩到了一块,银宝干的那些个坏事没少了她的份。可是日子久了,倒主不像主仆不像仆了,做主子的不喜学问,做仆从的反倒勤奋好学,才十几岁就是菡萏有名的小才女。
想那云朵在万家的地位可真真了不得,金宝宠银宝,银宝又宠着云朵,所以,云朵在万家那可是横着走路的螃蟹,大摇大摆嚣张得紧,连七十二堂口的堂主们每回上菡萏都得看她的脸色,而那些个要见金宝银宝的权贵商贾也得先巴结云朵姑奶奶这第一道关口才能见着正主儿。
那会儿金宝突然死了,银宝几近崩溃,云朵倒是硬气,强忍着伤心,咬咬牙,先料理好死的,再照顾好活的,忙里忙外,俨然一副万家二把手的模样,还好万家第一丫鬟余威还在,要不然也撑不了那么大的场面。万家那一摊子乱麻也多亏了云朵,不然银宝这痴迷她师父的二愣子不伤心死也要被那群长老轰炸死。
后来银宝似是一夜间长大,揽过了重担,当起了万家大当家,很多事情要理清,菡萏龙蛇混杂,她身在其中着实被那些个云雾惑住,所以才想到离开,休养生息,来日再战回去。但菡萏毕竟是万家的大本营,必须得有人坐镇不是?
于是就有了云朵留菡萏,银宝出走,两人里应外合,掌控整个万家。
这会儿银宝好不容易来一趟汀州,云朵想念得紧,赶紧在最后一个晚上前来探她一眼,哪想到一年未见,再见面,银宝却真真的脱胎换骨,原来的纨绔模样全消失了,举手投足间甚至有了金宝的范儿,心下不免欣慰。
“云朵,我跟你说件事。”银宝吐着酒气,紧搂着她家云朵,蹭着她的胸,跟个毛孩子似的。难为她了,才多大的人啊,就要担起这么大的一摊子,这会儿难得见着了亲密的儿时玩伴,紧巴着她撒娇还来不及呢。
“说说说,听着呢。”云朵紧着她轻声哄着,她算是下定决心了,以前紧她现在紧她将来也要紧她一辈子,一定要让她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永远是菡萏最嚣张跋扈的女公子。
“我觉得金宝没死。”
“啥?”
“金宝死那会儿,我一点儿感应都没有。我细细琢磨了一年,真的,以前每回金宝小灾小难我的感应都特准,你还记得三年前金宝螃蟹过敏吗?我俩在百花楼喝花酒喝到一半我就吐了。我的酒量你也知道,那点酒哪能醉到吐啊?还有那次……这不就是心有灵犀?金宝死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我没预感呢?金宝一定没有死!万家几代都活满了二十五岁,为啥单单我家金宝二十四就……金宝一定还活着!”银宝不知是说着醉话还是说着梦话,总之就是死搂着云朵不放开不停地絮絮叨叨。
云朵抹了抹眼睛,叹了口气:“小姐,主子他死了,确实死了,你我看着他烧没的,你烧了菡萏万家来祭他,我也没阻止你,可你不能老活在过去啊,咱要朝前看,主子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可别给他丢脸,整个大秦都想看咱万家笑话呢,你要是再这样痴傻下去,主子也走得不安心呀。”
银宝连连鼻哼,不屑得紧,半天出声道:“和你说不通,你就一书呆子,死脑筋,不说了不说了,睡觉睡觉。”银宝抬起头一把推开云朵,摇晃着站直了身子朝床榻走去。
“你才是愣头青呢!以后少喝点酒,再这样下去,只怕你也活不过二十四!”云朵嘴上说着,心底却是难受,该死的诅咒。
银宝被云朵扶到床边,整个人一沾床就如摊烂泥般倒下。
云朵叹了口气,为她盖好被子,收拾妥了屋子换了衣裳也挤进了被窝。
银宝迷迷糊糊,今晚真是醉得厉害,头晕得紧,却又难以入睡,云朵一上床,她就趴了过去:“朵朵,金宝真的没死,至少在我心里,他就死不了……”
“好好好,他是神龟,活万年,万年不死,行了吧?”
“你才是龟,你从头到脚都是龟,你这龟孙子。”
“你这人,好好好,我是龟,你现在搂着的是只万年老乌龟,这样总好了吧?快睡吧。”
“我睡不着。”银宝翻了个身又翻了回来。
“姑奶奶,都快四更天了,你倒是睡还是不睡啊?”
“都四更了?那还是别睡了,对了,我收了个徒儿,介绍给你认识认识,我唤人把他叫醒。”银宝说风就是雨,她还真爬起了身,醉眼蒙眬地瞎嚷嚷起来。
“喂,你别叫,别打扰人家。”云朵见这没心没肺的主真要将人唤醒,忙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发酒疯。
“唔……铜宝……来……来人。”银宝这性子也不知怎么养成的,执拗得不行,被捂着嘴还在挥着手臂嚷嚷。
“哎呀,我的姑奶奶哟,今夜对你家徒儿很重要,你别打扰人家的成人仪式。”
“什么?”银宝渐渐没了力气,咬了一口云朵让她放手,“你想捂死我呀?”
“嘶……你这鬼,还真咬?疼死个人,你不发酒疯,我也不会捂着你。”
“呼……”银宝重重地吐出口气,扯着衣领子,“你刚才说啥?什么成人礼?”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养的小兔崽子还真行,这么快就搞定了青竹那小丫头,想那青竹可是咱们万家出了名的冰山美人。”
“铜宝和青竹?”银宝被云朵的话一激,酒醒了大半。
“嗯,青竹不是你给咱小主子配的启蒙丫头吗?”
银宝发愣,拾起滑落的被子将自己裹紧,好似还没缓回神。
“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云朵索性也爬起了身子扳过银宝的肩问道。
“等等,让我好好想想,你别打岔。”银宝推开她的手,揉着额头思索,头好晕。
半晌,她似是想到什么,猛地抬头望向云朵,揪紧她的衣领子吼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俩……”
“你这是怎么了?我……我一回来就去见你那乖徒儿了啊,却见他与青竹那丫头在书房里喝酒,我蹲墙角听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原来少主子今晚是要给青竹开苞。”
“你几时见他们进房的?”
“亥时进的屋啊!”
“你确定他们俩是在干那事儿?”银宝酒已经全醒。
她一边晃着云朵一边喊着外头守夜的丫鬟:“来人来人,快来人。”
她这一吼,霎时惊醒了全部人,连戚微也闻讯赶来。
“我……我确定啊,小……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我……看他们进屋后还听了一阵,确定他们在干那事儿呢。”
“你这呆子!坏事了坏事了!来人哪,你们几个快滚去少主子的房里看看有没有人!”银宝一边披被下床一边朝门外奔去。
“主子,你这是?”戚微拦着道,银宝就差没跳脚了。
“铜宝的影卫在哪儿?啊?”
“主子……”
“小姐……”
“你们这群废物,万家影卫只有在主子欢好时才可离守,铜宝那畜生一定逃了!还不快给我滚过去看看人还在不在?”银宝声音已经几近沙哑。
她这一吼,整个院子更乱了。
四更天过,更夫走街串巷地巡更完,大秦汀州城还在沉睡。
城东一座宅邸大门紧闭,浓密的树干枝叶伸向墙外,外面看去,瞧不见里面的丁点情况,哪怕是声音也似是被那高枝密藤给吸干净了般,安静得让人觉得似是到了一座荒宅。
人可以表里不一,宅院亦然。
此刻的万家汀州府邸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大堂上首坐着位素衣少女,阴沉着一张脸,表情有些骇人。
“主子,东厢没有。”家丁甲急速奔进屋子道。
“西厢没有。”
“后院没人。”
……
随着寻人的家丁陆续回来报到,大堂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下首跪着一青衣年轻女子,虽浑身湿透,但还是难掩脸颊病态的潮红,她身子虚软无力地抖着,但依旧坚持标准跪姿不敢乱动。
“大小姐,先喝些参汤吧?”云朵见不得银宝这纠结的小脸,端来参汤给她压压火气。
“哼!”哪知人家看也不看,一甩手,啪的一声,碗被甩飞,碎了一地,而那滚烫的参汤不偏不倚,大半碗皆泼在了地上湿透的女孩身上。
那被鸡油盖着的滚汤浇在女孩身上,裸露部分瞬间泛起一片褶皱的红。
“主子……”
“大小姐……”
众人齐齐深吸一口气,几个胆大的还敢应声,但银宝显然是不买任何人的账,她凤目一瞪,朝下首匍匐得更低的女孩道:“养你何用?”
“青竹愿意以死谢罪。”女孩浑身一颤,一咬唇,头磕地应道。
“你可知万家家奴一人犯错全家当诛?”银宝眯眼。
青竹猛然抬头望向银宝,眼里满是乞求,即使一生未必能相见,但想着有亲人在世也就留着个念想,若是因为她而害死素未谋面的家人,那她死不瞑目啊。
银宝盯着她,似是在斟酌什么,众人眼里露出惋惜。
“主子,五更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城。”戚微上前几步在银宝耳旁轻声道。
“等!”银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闭眼沉思。
戚微转身望向一旁的云朵,示意她上前劝说。
云朵会意:“大小姐,少主失踪,我们留下部分人在汀州等就是了,我已通知了各城影卫,只要少主还留在大秦一日,就绝逃不出万家,大可不必劳烦您亲自留下等待。”
五更已过,现下出城危机四伏,银宝沉默半晌,终是起身往外走去,跃上了准备好的马。
一马当前,身后戚微紧跟,十几名黑衣侍卫迅速分成几队,四个上马分布在银宝四周,其余的隐去身形在暗处护着。
银宝勒紧缰绳,不紧不慢地行在汀州城内。
此时天已大亮,赶早市的、上工的人步伐匆匆,银宝一行几匹马并未引起旁人多大注意。但戚微几个却绷紧了神经,两侧楼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暗处的影卫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解决了几批欲对银宝下手的人马。
银宝始终沉着地驱马前行,她素衣中性打扮,虽一夜未眠脸色略显苍白但胜在柔而不弱,顾盼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俊美得让人争相注目。
莫楼生就是这样立于城头远远地盯着她朝他一步步走来,连眨眼都舍不得。
两年了,她褪去了一身的浮躁,成熟稳重下来竟是这般模样,要是让菡萏那些个人看了去,又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惊涛大浪。
“莫大人,那人真是她吗?”身旁一千长上前问道。
莫楼生没有应答,他就那样握紧手中的佩剑盯着城下虽没鲜花怒放、却依旧光彩夺目的人儿一句话也说不出。
近了,她就骑马立在城下,他站在她之上,第一次,他在上方俯视,而她抬头仰望。那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人儿,即使仰视人都有股莫名的怜悯,压得人透不过气。
莫楼生手下的力道不自觉又重了几分,似是要把剑柄握断般。
“楼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马上人儿抬手作了个揖,微笑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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