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月革王城上可以俯视整座月革城,城四边皆是雪山,天晴时,站在露台远眺,举目全是白,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这儿很安静吧?”一道轻柔的女声自身后传来,我回身。
雪白的袍、卷曲的发、纯黑的细丝头带,面目干净,眼神柔和,好一位美妇。更重要的是,我竟对她没有敌意。
“这里是月革视线最好的地方,阿卒师父每次来都会住在这一间。”妇人来到我跟前,“晚上有月亮时更好看。”伸手捋一下我的发辫,“好漂亮的头发,不该绑起来。”
我缓缓抽回自己的发辫。
“好一双眼睛……”她居然捧起了我的脸,这女人会幻术!而且,比我厉害。
失去意识之前,我手指微微一捻—我怎会将所有毒都交出去!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不知是过了多久,等我转醒时,天色已黑,窗外,月光皎洁,月色映着远处的雪山,瑟瑟发白。
“真是个倔强的姑娘,让我费了不少力气,还差点被她的毒融掉我的双手,幸亏我的蟾儿及时帮忙吃掉……”是白日那个妇人的声音,就在外室。
“麻烦大祭司了。”是李卒。
外室的灯光微微闪动,轻微的脚步声远去,像是都出门了。
我倏然从床上爬起身,就着月光发现我穿的不是自己的衣裳,而是像那个妇人一般的白色长袍。我不禁上下摸索着全身藏毒的地方,一无所有,甚至连我涂抹在发肤上的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闭子花香。居然将我泡了药浴!
就在我心情郁郁时,内室的门被推开,灯光乍现—李卒手执铜灯进来。
我横过视线盯着他:“你带我来这儿是为了让那个女人催眠我?”
他缓缓将铜灯放于案上:“人,通常都爱说谎,不来这里,我怎么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混账……”我低骂自己,怎么能相信这个男人?我真是昏头了。
他笑笑,开始宽衣解带。
我拾起床上的枕头扔过去:“出去。”如此对我,我怎能再跟他同房?
他轻巧地接过枕头,安放在床脚:“如果不愿在这儿睡,你可以出去。”
听他这么说,我猛地掀开丝被,下床,推门出去。
没有毒,也用不成幻术,我一无所有。
月色如水,夜风似刃,我赤足赤手,只有一件薄衫……已经很多年不曾让自己这么狼狈过了,从前,姜老头也曾这么罚过我,不给吃也不给喝,赤足站在大雨中,他说这叫寒心……杀人者,身和心都必须是冰的,如果我做不好,便要受这种惩罚。把自己彻底冻成冰的,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有妇人之仁。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好希望有人能来救我,可惜没有,阿罗说过,如果我不能杀掉姜老头,没人能帮我,所以我很努力,努力把他杀掉。
想不到,如今姜老头死了,我却还要受这种惩罚,他若是知道,一定又会嘲笑我。
月移中天,照在露台的白霜上闪闪发亮,真漂亮。
我伸开手指,想去采摘一朵……眼前却乍然一片黑暗,一条黑袍盖了我满身,也破坏了那一地的好景致。
“你的喜好真是挺特别。”他的声音。
这人真是多管闲事!
我本想推开他的,可惜冻透了骨,一接触到他那温暖的体温便打起冷战,根本动不了。阿罗说得对,受罚时不能被人救,只会更痛苦。
我本来不觉得冷,全因为他的体温让我打起冷战。
缩在被褥里,我全身发抖,看着他递过来的热茶,怎么也伸不直胳膊去接。
“你……这人……真好笑。”我抖着声音评价他的好心,“直接……对我用刑……岂不……更快?”
“如果杀人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世上早就没人了。”他将茶碗放回案几上,“确定你真不喝?我不会给你第二次。”说完脱靴,躺到被褥之上,闭目休息。
因为室内温暖的气息,我头发上的白霜开始融化,到处湿漉漉的,身上乍暖还寒,全身的骨头因骤冷骤热,疼痛不已。
想起刚才他身上的温暖,我倏而俯身紧紧抱住他,把身上的寒气与他一道分享,也算是报复他。
他倒没有拒绝,由我抱紧。
扑通、扑通……沉而有力的心跳声浮在耳畔。
我为什么会被他骗去这满身的毒?也许就因为他这沉稳的心跳吧?像是可以让人放下戒心。
“那女人是什么人?”我在他怀中出声。
隔了好一会儿,他答:“月革的大祭司。”
“她……很厉害。”从我出道以来,除了姜老头,再没碰到过对手,想不到今天却栽在了她手上,“她会蛊术吧?”对蛊,我不太懂,姜老头教我之前就已经死在了我手里,所以我没学到。
“会。”
我笑:“不错的对手。”对手即是师,也许我可以从她这儿学到一些东西。
“还没败彻底?”
“没死,就没败。”
灯被风吹灭,月儿正对着窗,照了满床,好像没了刚才的那般清冷。
我闭上眼,眼前仍旧是一片黄晕。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个白衣女人抚摸着我的头,呢喃着无尽的笑意……
难道那个大祭司如此厉害?幻术居然能持续这么久?
清晨醒来,我怀里的男人早已不知去向。
因无处可去,我便循着有声的地方走,在一间半敞的门外微微探首。昨日那个名叫哈瓦的小男孩正拿着剑,剑尖所指的正是李卒,他正在教授男孩剑术。
这种剑击术我在魏都见过,皇亲贵戚玩的花样儿,不实用。
“再过两天,哈瓦殿下便会成为真正的月革王。”身后响起一声轻柔的女音,不必猜就能知道来者是谁,“阿卒师父跟着李将军第一次来月革时,比哈瓦殿下现在还小,先王第一眼就很喜欢他,对他的教导也最用心,所以不管如今他有多忙,每年还是会过来一趟,用先王教导他的方式教导殿下。”
我转过身看向身后这个多话又多事的女人。
她仍旧是昨日那副温和柔顺的神情:“你穿上这身衣裳,真像我们月革女子。”
我微微低眼,身上确实穿着她们月革的白袍,心道我的衣服被你们拿了去,不愿穿这身也不行。
“败给我,你很不服气吧?”她问。
“我从不跟对手用这个词。”对我来说,没有服不服,只有生或死。
见我要走,她开口提示:“别往东边去,那里是祭祀的神殿,就算是‘灰影’也不敢陪你进去。”
灰影?
“‘灰影’是先王赐给阿卒师父的死士,你应该见过他,他是我们月革最厉害的死士。”
就是昨日在殿前那个灰色影子吧?一个能躲过我的游香的影子。想到要一直被这么个影子跟踪,我有些不快。